第12章

2015年6月20日,K487次列车,8号车厢。

温时雨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窗玻璃上,列车启动的瞬间,温时雨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死死盯着窗外逐渐后退的站台,仿佛这样就能把澄江市的每一寸景象刻进视网膜。十八年的人生,就这样被硬生生剥离。

父母坐在对面座位小声讨论着租房的事,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她。行李架上,那个印着"澄江大学"字样的崭新行李箱里,装着她十八年人生的全部痕迹。

温时雨从口袋里掏出临走前苏以宁塞给她的属于她和他的唯一合照,照片里,她正歪头认真的看着他。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不争气的眼泪就失控的流了下来。

"小雨,要不要喝点水?"母亲递过来一个保温杯,眼神担忧地扫过女儿红肿的眼睑。

温时雨摇摇头,赶忙将照片翻过去,生怕父母看到。她从书包里拿出一根铅笔,轻轻的写下两个字:"等我"。然后小心翼翼的将照片夹在那本《艾略特诗选》里。

一路上,温时雨呆呆的盯着车窗外,一句话也没有。父亲怕这个傻姑娘憋出内伤,推了推温妈妈,示意她去安慰一下。

"小雨,"温妈妈小心的开口,"我知道换了新环境你肯定会不习惯,心里也难受,但是你得给自己时间,等适应了新环境以后,以前的旧人旧事也就淡了,你就不会这么难过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刺入温时雨最脆弱的地方。她抬起头,眼眶通红:"妈,我怕的就是…被他们都遗忘!"

特别是陈默。这个名字在她舌尖滚过千百遍,却从未敢说出口。

酸涩的情绪就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温时雨突然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啜泣声泄出,整个右袖口很快被浸得透湿。

父亲装作没看见,转头望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

母亲红着眼眶递来一包纸巾,附身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膝头,“孩子,妈妈知道你舍不得同学和老师,但…人生就是这样,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等过段时间,你会有新的老师,也会有新的朋友,你对旧人旧事的感情也就淡了。但如果真的被遗忘了,那也只能说明他们和你没有缘分……”

可是,感情真的会淡吗?

列车驶入隧道,黑暗笼罩了整个车厢。温时雨在这片刻的遮蔽中终于无声地崩溃……所有回忆像玻璃碎片一样扎在心上。

"下一站,澄江市,请乘客做好下车准备。"

广播响起时,温时雨已经擦干了脸。澄江,这座陌生的城市,将成为她另一个新的起点。

跟着父母回到狭小的出租屋内后,温时雨手指微微发抖地拉开背包最里层的拉链,取出那个日记本,写道:2015年6月20日,我彻底离开了你的世界,你,会忘了我吗?

——

今天是大学学习生涯开始报到的日子,温时雨拖着行李箱,脚步机械地跟在父母身后。耳边是母亲喋喋不休的叮嘱和父亲偶尔的应和,但这些声音似乎都被一层透明的膜隔绝在外,变得模糊而遥远。

澄江大学的医学专业不算差,可她心里却像被挖空了一块,怎么都填不满。

报到手续办得出奇地顺利。

澄江大学的宿舍比温时雨想象的要好。四人间,上床下桌,窗外能看到一小片海。

宿舍门关上的那一刻,温时雨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四张床铺,只有她的已经铺好,其他三位室友还未到来。空荡荡的房间里有尘埃在阳光中跳舞,她站在中央,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孤独。

夜色已深。室友们仍未到来,温时雨独自坐在床头,翻开日记本。钢笔在纸上停顿良久,终于落下:

"陈老师:

今天是我在澄江医学院的第一天,明天就正式上课了。校园很美,医学楼的设备很先进,我本该感到兴奋的,可是..."

墨水晕开一小片,她迅速翻过一页,继续写道:

"一想到你会有新的学生,也会慢慢的将我淡忘…我…好害怕…"

笔尖再次悬停,她最终没有再写下去。合上日记本,她关掉台灯,在黑暗中睁着眼睛,听着窗外陌生的风声,直到疲惫终于将她带入梦乡。

梦里,她回到了高中教室。陈默站在讲台上念诗,她举手提问,他却怎么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陈老师..."她的声音变的沙哑。

梦境的逻辑开始扭曲。转眼间她已奔跑在无人的教学楼走廊里,身后是陈默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她的肺部火烧般疼痛,却不敢停下。走廊尽头出现一扇门,上面用红色油漆写着"澄江医科大学录取生专用"。

"为什么逃跑?为什么躲着我?"陈默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站在那扇门前,手里拿着她的录取通知书,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锋利。"你明明可以考得更好。"

温时雨的膝盖发软,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她想解释,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一句:"对不起..."

"我那么看重你,"陈默向前一步,他的身影在梦境中变得异常高大,投下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你却连一句告别都没有,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温时雨惊醒的瞬间,发现枕头已经湿了一片。宿舍里静得可怕,她摸索着打开台灯,昏黄的光线下,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床头闹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她的心脏莫名的一阵抽痛。

她从床头放着的诗集里取出她和陈默唯一的合影,反复摩挲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