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连葛晓琳也来劝过了,冯然觉得分手这件事算是彻底结束了。

但这周四下班刚走出大楼,她就看到了王储鑫的车。

冯然没有直接上前,万一不是来找她的,多尴尬啊……对吧。毕竟小地方,随便办点事逛个街都容易碰到前男友。

车子忽然滴了好几下喇叭。

看来真是来找她的,冯然犹豫了半分钟,手机电话又进来了,这才走了过去,上了车。

“晚饭想吃什么?”王储鑫很自然地问道,情绪平和到仿佛两人还在恋爱关系。

冯然有点想笑,大约这就是底气?总之,王储鑫给她的印象总是游刃有余的,这样的状态一度让她很崇拜,就连两人谈崩分手到现在眼看无法挽回走向了死局,他也没急过。

“要不就在车里说吧,说完各回各家?”

“然然,你的心太狠了。”王储鑫露出难过的神情。

冯然忽然意识到一点,自私的人永远只会站在自己的利益角度思考问题,并且很喜欢把过错归给别人。

她……果然是不爱了。

从前她觉得王储鑫这样,不内耗来着。

王储鑫到底找了家小饭店,还特意要了个包厢。

点完菜之后,终于切入了正题。

“然然,闹够了吧?”王储鑫再度把锅甩了冯然满头满脸,“马上就要结婚了,闹这么一出,实在太难看了,我最近都不好意思见朋友亲戚了。”

冯然沉默不说话。

“眼皮子别那么浅,好不好?”王储鑫说着要去拉对方的手,被一下躲开了,他脸色就有点沉了,“我对你究竟怎么样,你不至于还不清楚吧?你也不小了,你是28,不是18!”

冯然拿手抠了抠裤缝,依旧冷着脸啥也不想说。

“是不是看了什么网络上的帖子?”王储鑫深深叹口气,强行摸了摸冯然的脑袋,接着语重心长道,“你说的20万,我的确拿得出来,但是,我们是结婚,冯小姐,我们未来是要一起生活的!我的钱,都会变成你的钱,或者用一个更准确的词,变成我们的钱。你……何必那么急呢?彩礼多少影响我对你的爱吗?平时什么好东西我没给你买?”

冯然仔细回想了下,分手之后她把大部分高价值的礼物都退回了,只剩下一样不确定,终于主动开口:“你给我买的手机,我应该转过钱给你了,对吧?”

“……真要跟我分这么清?”王储鑫气笑了,“转了,我买来才六千多,你给我转了七千,我还倒赚好几百。”

冯然放心了。

“你傻不傻啊?”王储鑫口气变差了一些,“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彩礼是给别人看的,我们之间真的需要做这种面子工程?你又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偶像剧?脑子看坏了?”

冯然心情很复杂,王储鑫的表演痕迹这么重,她从前到底带着多少层滤镜看他才能接受的啊?她有点不耐烦了:“你要继续说这些的话我就先走了,我们之间的问题,根本不是这个。”

“你啊……”王储鑫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行,我知道了,对不起!我给你道歉,行了吗?”

冯然大幅度地歪了歪头,想试试看能不能把脑袋里的水倒出去,她当初到底是怎么看上这个人的?

“那句话就是一句口嗨,我跟我妈开玩笑的。”王储鑫收敛了笑意,开始严肃,“我们一开始准备的彩礼就是八万八,因为你也说,你不在意这个的,我们就说取个好寓意就行了,然后我妈担心你会不会觉得少,才问我要不要往上加,我为了让她……少一点心理压力,就开玩笑了,说你……不值那么多。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不应该拿你开这种玩笑。”

冯然往椅背靠了靠,心累。

“但是你……也不能真的就……直接提分手吧?就因为我拒绝了你出尔反尔的要求?当初谁说不要彩礼也嫁给我的?”王储鑫继续尝试甩锅。

“然然,真的,你太伤我的心了。事情闹出来这么大,给大家看笑话,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我们家亏待了你。”

“你不能这样想,知道吗?我是独生子,未来家里的一切,都会留给我,你拿20万和拿八万八没区别。我知道,你担心你妈,还有你妹妹,你放心,你妈未来养老我来负责,你妹,上大学,学费也可以我们来出,行不行?”

冯然摇摇头:“如果你说完了,那我要走了,我不会改变我的决定。”

“然然,你不会真的以为,悔婚影响最大的人,是我吧?”王储鑫的语气彻底变硬了,“你跟了我五年,整个安城市区里所有熟人都知道我们的关系,你这会说要分手,谁敢接盘?”

冯然彻底被恶心到了,她是什么寄生虫一类的东西,必须有寄主才能生存吗?

“别作了!以前你明明很懂事的!20万对我们家来说,很轻松,但不代表,你可以以要挟的方式得到这笔钱。”王储鑫有些咬牙切齿。

冯然笑了:“嗯,你可以给,我不能主动要……好好笑,好像网络段子啊。”

“别笑了。”王储鑫的脸上闪过几丝愠怒,“你觉得好笑?你吃定我会妥协?你以为你自己条件真的好到我舍不得分手?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五年的份上——”

冯然打断道:“别看!别看在任何人、任何事情的份上,果断分手,从此以后各自安好,才是最好的。”

“你是傻逼吗?听不懂人话是吧?”王储鑫克制地拍了拍桌子,“你如果还是这个态度,我们就真的玩完了。”

冯然皱眉,重申:“我的决定不会改变。”

“……”王储鑫低头骂了句什么,神色轻蔑,“OK,你自己选的,反正被人白睡五年的,不是我。”

冯然的太阳穴瞬间闪过尖锐的痛意,夹杂着愤怒和错愕一起,心脏实在负荷不了,她咬住牙强行平复心情,终于也演得云淡风轻:“哦,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真是抱歉,我以后……的确不会选你这样的货色来陪睡了。”

“你……你说什么?”王储鑫怒极反笑,“冯然,你挺搞笑的,就凭你?你还想睡谁啊?四五十岁的秃头老男人?睡完了还能给你大几百?”

冯然眼神望向饭桌上的水壶,又克制着移开,接着沉默着起身离开。算了,就这样吧,路上遇到狗屎,最好的办法就是绕开,而不是踩一脚或者淋碗水。

越走步子迈得越大,出了饭店大门后,她甚至跑了起来,跑了有个几百米,终于遇到个稍微僻静些的小巷子,无法压抑地吼了出来:“啊啊啊啊啊……”

太恶心了!

刚发泄着喊完,旁边忽然出来好几个中学生,像看疯子一样看着她,冯然嘴唇抖了抖,强行理了理头发,继续往前走。

又暴走半小时后,她终于冷静了下来,理智回归,但情绪还是没能消化完全,她不可抑制地想到了李小满女士,她的亲妈,她忽然好想……见见亲妈。

冯然按亮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今天是周四,她公司单休,不管了,她随便找了个理由发了个请假条给主管,又飞速赶回了自己的出租房,随便收拾了点什么,拎上行李箱,再打车去惠民市场买了一堆吃的喝的往里一填,就冲去了客运站。

好在,回冯家村的客车晚上并不少。

乘客上上下下,车子开开停停,冯然渐渐嘴唇有些发白,她晚上气急了暴走了很久,又一点东西没吃,这会被客车摇摇晃晃的节奏弄得很想吐又吐不出来。

熬过一个小时,总算是能下车了。

刚进村子,就遇到了熟人,是本家的一个伯娘,瞧见了她露出亲切的笑容,先打起了招呼:“回来看你妈对吧?我就说嘛,你这几天肯定要回来的。”

“……嗯,回来看看。”冯然察觉到了不对劲,一时之间心都慌了起来,她妈出了什么事?

那位伯娘给解了谜:“你妈也是实在太能干了!她那个手痛,绝对是累出来的。”

“……诶,说她也不听我的。”冯然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等她一把推开家里的铁门,率先迎接她的,是密集且凶恶的狗叫,紧接着像是认出来了,又变成兴奋的汪汪,来自她家养的一条六岁大的土狗,名字又土又俗,叫旺财。

李小满端着碗出来,看见人后黝黑的脸上笑出了花:“南南!你怎么回来了?”

“……”冯然先看了眼亲妈裹着一大包草药的右手,再看一眼她碗里的青菜汤,眼泪一下就绷不住了,当场压抑着大哭起来。

李小满声音一下子调高了:“哭什么?你妈什么事都没有!先进来,别哭啦!”

冯然的名字本来应该是冯南。

她出生在回南天,天气湿哒哒的,尿布晾不干,她奶奶那会每天都要烘个十几块尿布才算完,记忆深刻到从她会说话开始就念叨到她上大学,后来人走前,有一段时间很糊涂,还念叨着,要给南南烘尿布了。

李小满女士却觉得回南天挺不错,因为回南结束后就春光明媚,万物复苏,有先苦后甜的好寓意,于是给女儿取名叫做冯南。

结果登记的时候人家听岔了,听成了冯然,她爸也没有二次确认,一路给报了上去。

李小满气得不行,骂了她男人一整天,后来又要去改,村里在镇小学当老师的一个大伯说,然通“燃”,象征光明、希望、火种和延续,又有“是、对”的含义,说明能明辨是非,字倒是个好字,不改也挺妙。

小学都没念完的李小满直接给听愣了,最终决定听文化人的,不改了。

结果冯然是真的很燃,精力满满,一点就炸,皮到不行,常常跟爹妈顶嘴,上树下河,满村乱蹿,李小满因此时常后悔,早知道名字该改还得改。

之后大名还是冯然,小名就叫南南了。

等冯然拎着行李进了家里转一圈,更生气了,眼泪压根止不住,小餐桌上就那么一碗青菜汤,脏衣桶堆得满满的,屋里天井下好几堆新鲜草药和草药渣,散发出独特的药味,她妈这手估计已经疼了好久了,但是一句也没跟她提,看情形连正经医院都没去,找的村里郎中配的草药膏!

李小满两口喝完菜汤,追在女儿后头解释:“我这手快好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突然肿起来的,敷了几天草药已经消了很多,你别哭了!你再哭,别把邻居吓死,以为你们爹没了娘也要死了。”

“妈!”冯然怒吼了一句,“不要总是说这种话!”

李小满对这些不在意,见女儿这样又笑了:“那你别哭了!”

“……嗯。”冯然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擦干了,开始收拾起自己带回家的东西。

有好几斤排骨和猪肉,还有些卤味,散称的饼干和面包,再就是一大袋子苹果和香蕉,李小满总是舍不得吃舍不得喝,冯然每次回家都会买上不少这些东西。

李小满转了转眼睛,尝试解释:“我昨天刚把肉吃完呢,今天想清清肠胃,就煮了点青菜。”

“什么时候你长胖个两三斤再说这种话。”冯然压根一句也不信。

跟女儿一样瘦条条身材的李小满笑笑:“我们家就是这种体格,吃了不认账的,哪里长得了。”

“陪我再吃点,我晚饭还没吃。”冯然拿出家里的面,又拿出电磁炉插电开始烧水,她买的卤味有料包,面条煮好沥干水往里一拌,啥也不用加都能好吃。

李小满却又炸了:“诶!这都几点了,你还没有吃饭?”

“你说几点?”冯然瞪了一眼过去。

李小满想起自己刚刚放下的碗,声调又降了下来:“我今天得守着田里放水,就迟了点。”

加上手也很不方便,效率很低。

冯然已经不说话了,等面条煮好拌匀了,分成两碗,又进房间里翻找一圈,找到早前带回家的一次性手套,给她妈没伤的左手套上了,让她直接抓着吃。

李小满这下乐得不行,陪着女儿又吃了一顿。

吃完把锅和碗一起洗了,娘俩正式坐下来歇着了。

李小满开问:“回来待几天?有什么事要办吗?你跟他,是不是要领证了?要打什么证明?”

“你的手到底怎么回事?多少天了?”冯然一句也不回,开始反问。

李小满又把自己之前的说辞说了一回,见女儿脸色越来越冷,叹了口气:“真是老毛病了,我这几天歇着好很多了。”

“我自己看!”冯然说着就要揭开她妈覆着草药的手,李小满边骂边不让,但到底手伤使不上劲,被按着取了下来,手上一片青青绿绿的草药汁水,也丝毫不妨碍肉眼可见的手腕肿胀。

冯然气得把草药一把扔到了院子里。

李小满火又上来了:“干什么!你要当家做主了?扔起我的东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