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然也请了一礼拜假,带着妹妹去惠民市场补充了一大堆吃的喝的,塞满了两个大号行李箱,一起坐上了回家的客车。
夏天日子长,到家天还没黑完,旺财也还没被拴住,兴奋地在姐俩身上来回地扑。
李小满也分外开心,拿着小女儿的录取通知书看了又看,看得天上仿佛多了好几个月亮。
“冯雨,赶紧给你妈抽张纸,都为你高兴哭了。”冯然语气有点硬邦邦,心里也是又酸又涩,她当年很不争气,没给亲妈体验过家里考出个大学生的快乐。
冯雨知道亲姐的脾气,朝她做了个鬼脸,这才抽了纸帮亲妈擦眼泪。她还小些的时候,偶尔会被亲姐吃醋争宠故意说的那些话气哭,现在已经明白了亲姐在家里就像纸老虎,而且纸老虎现在对她也好到不行,也没啥好生气的了。
等李小满稀罕完,冯然已经把买回家的东西都摆了出来,包装好的真空卤鸡好几份,糕点茶叶也好几份,李小满就把通知书拿回房间里放好了,再拿出好几个红色大袋子,把那些混合了装里头,加上她自己上街买的葡萄也一份两斤地往里放。
最后收拾出来整整三大袋。
李小满安排道:“我们一起去你大伯和小叔家,坐一会说说话,然后回家再把你们干妈那份给她拿去。”
姐妹俩应着一人提了一大袋,跟着亲妈后头往外走。
“诶哟,两个女儿都回来啦?真孝顺呐!”一个村里的,碰面总得打声招呼。
冯然冯雨含含糊糊地喊着“小婶”“奶奶”之类的称呼。
李小满最为兴奋,声音比寻常大上数倍:“嗯,都回来啦,我们家南南每年都要回来帮我的,小雨今年考上医学院了!帝都的重点大学!诶哟,录取书一收到也回来了!”
虽然没人问,嘿,咱们主动说。
“诶哟,重点大学啊?这么厉害!”
“恭喜恭喜,两个女都这么能干!”
“从小到大你们家小雨都是读书里头的这个!”配个大拇指。
大多数人都很捧场,当然也有脑子不正常的。
“你们家小雨蛮争气,可惜不是个带把的——”
李小满脸一拉,眼一瞪:“我的女比你家那个带把的厉害一百倍!”
说完还“哼”一声。
冯雨还要在后面补刀:“爷爷,你孙子考上什么学校了啊?”
啥学校,社会大学!老头也哼一声,气得不搭理。
来回两趟,东西都送出去了,将近半个村子,也都知道了冯雨的好消息,娘仨开始安心准备晚饭。
送那些东西倒不是因为姐俩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而是为的收稻谷的合作。
日常种田种菜,李小满一个人就很能干,但到了收稻谷,尤其双抢的时节,一个人的效率实在太低了,会耽误事,种田要抢天气抢时间,晚了早了都跟丰收无缘,那才真是要掉眼泪。冯然有亲大伯和亲小叔,最初几家人来往算得上正常,甚至偏向亲密,后来爷爷奶奶先后走了,她爸……也走了,日常来往就少了许多,但到了收稻谷这样的大事上,几家人还是会合作的。
当然,冯然家里只有李小满一个壮劳力,跟人家家里出夫妻两口人的算得上是占便宜,于是也就养成了习惯,每次多少送点礼和肉那些当做谢礼。
刘芳的情况又有些区别,她是经常帮着李小满干各种活的,双抢不会合作,但有空了也会帮忙,不论送什么不能少掉她那份,不然太不像话了。
自家晚饭也称得上丰盛,有卤鸡爪、猪肉炒豆腐条、炒丝瓜,都是相当下饭的,李小满想了想先盛了一碗饭,夹了点肉菜放上头,又吩咐冯雨把录取通知书拿出来,让冯然给倒了一杯酒,烧了香,给供在了亡夫遗像前。
“小雨考上重点大学了,你也听听这个好消息,跟我们一起乐一乐吧!”
敬完过五分钟,碗菜取了下来,李小满张嘴就吃了块大肥肉,嗨,该信的时候信,不该浪费的时候不能浪费,这可都是好粮食,没有放坏在那的道理。
吃完晚饭,娘仨收拾收拾都上了床,都是瘦子,一张大床就能躺开,紧着一个电风扇吹,省事。
农村里的夜晚没有路灯车灯灯火霓虹那些,夜越深越黑得令人心生恐惧,四下找不到一点光亮,笼罩在无边的静谧中。
直到昼夜更替,黑色的浓度渐渐减弱,白光泛起在大地之上。
李小满起得是最早的,她先洗漱上厕所,接着洗过手就开始烧水,转头另外拿锅,按人头拿出鸡蛋一个个地煎出来,等那头水开了往里下散装方便面,一块又一块……铺满整个大锅,煮个几分钟捞出来,加上酱料辣椒水那些拌好,香味四溢。
这会不仅冯然冯雨都收拾好了,大伯小叔那两家人也都赶了过来,加一起有9个,大伯和大伯娘,两个堂哥,一个堂嫂;小叔和小婶,一个堂妹一个堂弟。
堂弟每次都最捧场:“二伯娘做这个最好吃了!吃不够!”
“你想吃随时来,伯娘家里别的吃不起,你要吃这个管够。”李小满笑着说。
一大家人吃过早饭,体力最好的男人负责抬最重的打谷收割机,剩下的也都各自挑着农具,拎着编织袋,骑着三轮车……冯然负责拿水,最大号的保温壶,里头装凉白开,又有那种大号饮料瓶洗干净后灌上凉白开冻在冰箱冻成冰块的,装在竹篓筐里,份量不轻。
冯然是几家里年龄最小,也学习最好的孩子,一向是有特权的,什么也不用拿,农村人的尊老爱幼在某些时候是被很好地传承了的。
加上冯然一家3口,一行12个人抵达地里时,太阳还没露脸,空气里还是清爽劲凉的气息,晶莹剔透的露水贴在青黄过渡的稻叶上,弯下腰,一手握住纤长又湿润的稻根,一手握紧锋利的镰刀,一刀下去迅速切割分离,把齐整的稻谷一摞摞整齐摆放在身后,积攒得多了,画面很舒爽,丰收的喜悦和有序都浸透在里头。
太阳渐渐升起,很快,空气清爽不再,炎热闷燥开始充斥在鼻腔呼吸和每一寸角落,割下来时还捎带露水润泽的稻谷,此时表层已经被晒干了,这时候一大块田已经被割倒了四分之三,大人们开始合作着搭建好打谷机,一趟趟地拿取摆放着的一摞摞稻谷,脱粒,又有人负责筛除其中漏掉的粗糙的草叶茎秆,把谷粒装袋。
等一块田的稻谷全部收完,时间尚早的话,大家就会统一前往下一块田里,中间的休息时间,喝点已经化冰的小凉水不亚于琼浆玉液。不过也不能太贪凉,不然容易爆血管或者拉肚子,大人们已经很有经验,也会看住小孩不让乱来。
直到太阳越发地毒辣,催得人呼吸像是要喷火,脚下的土地也发烫,再看时间,快12点了,饥肠辘辘,又疲累无比的大人小孩终于开始收拾行装往家里赶。
脱粒好的稻谷得运去晒谷场摊开晾晒,晾出一片黄澄澄的好景象,这一步不能等,刚收获的新鲜谷粒水分大,热量高,捂在编织袋里一天就能闷坏,尽快晾晒脱水干燥,才是保证大米品质的正确做法。
冯然是跟妹妹提前撤退了的,姐俩负责做饭,这活一般人不爱干也不让干,因为要做三家人的吃食,可不轻松,又要求手艺得好,总不能让人这么累了还食不下咽。但话又得反过来说,再怎么累,也没有在地里干活累,所以冯然是靠厨艺拿到的主厨工作,冯雨是靠最小的特权拿到的辅助打杂。
吃完,收拾下,洗洗衣服,吹吹电扇,午睡,积蓄能量。
下午的活跟早上也差不多少,唯一的区别是稻田被大太阳晒得格外干燥,脱粒后也不用编织袋装了,就装在竹篓筐里,竹编的孔隙能散热,面积也相对较大,挺过一晚上,第二天一早再晾晒到晒谷场不是大问题。
偶尔碰上下雨天,是相对紧张又清闲的时光。紧张是要记得收稻谷,清闲是一旦下雨,地里的活全变成无能为力,又不是大棚,还得淋着雨干不成?
等一周的时间结束,冯然比刚回来那会黑了有两个度,就这样还是每天涂了防晒戴了草帽的效果呢。
她得先回城里上班了,冯雨还能再待家里三天。
葛晓琳周一见到人就乐:“然然,又换皮肤了哦,黑美人~”
等在城里养两个月白回来,秋收又到了,再黑回去,接着一个冬天又会白回来,葛晓琳都习惯了,冯然一年总有那么两次在黑白之间切换。
“没有大几千做不出来这么正的美黑!”冯然跟着自嘲。
到了公司坐下,相熟的同事们也过来打趣。
“冯然你也太孝顺了吧,每年都回家帮忙,诶哟……我想想都累得慌。”
“现在村里也都有帮忙打谷子的项目了吧?我听我爸说一天一个人工200块。”
“叫你妈少种点吧,她年纪也不小了吧,累一身病回头别不够医药费的。”
冯然只能笑笑,随口敷衍两句,一个是劝不听,一个是家里还负债呢,都得拼命干。
像她回家帮忙这种事算得上常见,村里人在城里打工,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到了农忙时节以及村里有酒席的时候总会请长假,得回家帮忙嘛,本来在城里打工而不是跑外省去就图的这点便利,老板也都是要么理解允许要么无可奈何,嗨,把人开了人家也是要回村里帮忙的,这边风气就是如此。
同事里也有跟冯然一样请假回家帮忙的,偶尔对上眼了相视一笑。嗨,其实有什么好说的呢,喜欢干的劝不住,总比不愿意干还反过来伸手要钱的父母强吧。
但冯然和同事们绝对没想到的是,她的肤色问题还会占用会议时间。
今年四月份入职的销售经理楚易胜是个快五十的男人,相对难得的,身材保持得很不错,长得也还行,提到订单量同比一季度下滑明显时忽然就看了眼冯然,说形象管理也是很重要的,某些女同事不要邋遢松懈。
会后,葛晓琳讥讽地翻了个白眼:“他怎么好意思说我们女同事?明明有两个男同事连整洁这种基本要求都做不到!”
大夏天的身上发馊,也不知道是没洗澡还是没洗衣服。
“不理他,我觉得他挺装的。”冯然道。
自打他来了之后,销售数据的确是持续下滑,他的招数也显然没有之前的向姐高,整天就是开会开会开会,陈词滥调一通……不过向姐也是熬了好多年才总算升了上去,少有人能比她做得更好了。
葛晓琳非常认同:“整天就知道拽几个叫人听不懂的词装懂王,也不知道给我们多争取点核心福利。”
销售嘛,有时候福利是辅助也是吸引消费者下单的重要部分,但楚易胜上任之后,给销售员们的福利额度比先前降了不少,活动力度也比先前差了,弄得他们现在出去跑客户经常是豁出一张老脸。
“希望他少开几个会吧……也让我们干点正事。”冯然话音刚落,又被叫住了,组长说经理找她谈话,顿时眉头紧皱,什么鬼啊?难不成还要单独聊下“形象问题”?她干的是销售,又不是美女荷官在线诈骗!从来业绩也靠的是产品和本事,没靠过脸啊!
葛晓琳也无法理解:“你就是黑了点,还是漂亮的啊,他脑子里是塞满了核废水吗?”
等去了办公室才知道,原来说的是兼职的事。
“……你的年纪也不小了,关于未来的工作规划得把眼光放长远啊,不要盯着蝇头小利看!要多多努力,用心把工作做好,往上走!等你做到我这个位置,还愁赚不到钱?”楚易胜侃侃而谈,饼画得又圆又大。
冯然敷衍得十分真诚:“嗯,我知道了,楚经理。”
如果这会是之前的向经理跟她提这件事,她或许会多解释几句,这位……就算了。冯然很清楚自己是毫无可能升职的,学历上上不去,相关管理经验也是零,怎么可能呢?但要她这会放弃工作,先去专心读个几年书把学历给升上去,她也没那个心思,一个是没钱,一个是没那种心气。
倒不是说她已经和现状和解,接纳了自己一辈子都只能拿几千块工资的现状,那没有,她还依旧抱有一些万分之一的万一自己就发达了的幻想,除那之外呢,她更想努力尝试下新的工作试试看,比如送外卖,她是不可能放弃的,公司虽然明面上有规定不允许兼职,但做兼职的并不止她一个,毕竟销售工资浮动大,提成不行的时候真的能饿死人,人事部也从没有因为兼职就开人的先例,冯然确定自己敷衍到位就行,没必要真执行。
再者,销售的工作她已经有些腻烦了,等热爱彻底消失的那一刻,说不好她会转向全职骑手也不一定。
“嗯,不错,还能听得进劝。”两人坐在小沙发上,楚易胜忽然俯身伸手拍了拍冯然的肩膀,停顿了一会才离开。
冯然不适应这种带有身体接触的鼓励,虽然对方的确只是拍拍肩,但她也是真的不喜欢,于是迅速找了个借口:“楚经理,那我先出去忙了,跟客户约的时间快到了,我比较急。”
“去吧。”楚易胜笑眯眯的。
也不算说谎,冯然的确还有拜访要做,公司新品出来了,她要找自己培养出来的老客户都推销一遍。公司产品大类目是衣架,针对不同服装品类也开发出了各种功能的衣架,甚至不同材质、颜值、价位的,针对的客户群体也不一样,细说的话内容也是很繁复的。
不过冯然是下过苦功夫了解产品和市场人群的,老客户维护得很不错,结束一天拜访后,手里也顺利地拿到了两个单,这个月的提成有望了。
结束拜访后,也没歇着,还是再度开启了骑手时间,干这个也挺不错的,自己能把握时间。
大晚上的烧烤订单特别多,奶茶店的也不少,喝点冰凉小甜水是晚餐必备嘛,还有一部分水果订单,整个的、半个的、整盒的西瓜也都是高人气选手。
11点过半订单数量就大幅度下降了,冯然也打算回家了,刚把接单给结束掉,骑车拐了个弯,迎面就看到了周飞。
多少……有点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