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雨抓紧肩上的背包，飞速冲了过来，看看亲妈看看姐姐，最后紧紧抱住了比起送她去学校时瘦了十斤不止的冯然。
“你干嘛回来啊？又……”冯然被抱得有些踉跄，不得不搭住了妹妹的书包，但某种作为姐姐却被安慰的羞耻心冒了出来，这会还不太能正常说话。
周飞拿着车钥匙走了过来：“对不起，小雨问我你出了什么事，我……告诉了她。”
旁边毛夏天拉了拉一脸担忧的葛晓琳，又招呼了几句其他朋友，说他们就先走了，回头有什么事情再联系，李小满跟着走了几步，又说了一串的感谢，葛晓琳不断扭头回应安慰，给毛夏天气笑了，一把搂住老婆凑到她耳边道：“好啦好啦，你再回两次头我们直接住下吧！”
“可是……”葛晓琳有些担心冯然见到妹妹可能会不开心，基于一种不希望自己的惨状被太多人见证甚至慎重对待的心态。
毛夏天道：“你让飞哥发挥发挥呗，反正事情是他说出去的，人也是他接过来的。”
这话还真没说错。
冯雨已经大半个月没得到过姐姐的消息回复了，最后一条是冯然发的说自己最近很忙，不会看消息。一开始冯雨啥也没怀疑，这很正常，她姐对她有间歇性厌烦症，时不时发作了就不爱搭理她，但好几次视频没人接之后，她觉得不太对，就去问亲妈怎么了。
李小满选择瞒着，也说冯然工作忙。因为冯雨远在帝都上学，帮不上忙，知道了反而多一个人闹心，何况她的全部心神暂时都在大女儿身上，不想解释。
冯雨又去问葛晓琳，葛晓琳是冯然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个会向她和李小满频繁提及的好朋友，肯定知道。
但葛晓琳也什么都没透露，冯雨远在帝都，不论是微信问还是回来安城，冯然的状态都应对不过来。
冯雨最后就问到了周飞那。
周飞对此的想法是，冯雨作为冯然的家人，迟早都会知道，那么现在由他来告知具体情况也没什么不好，等冯雨提出要回安城探望的时候，周飞也投了赞成票，他看冯然对妹妹的态度，判断姐妹俩的关系很好，冯雨回来会是一个强有力的安慰。
确实是。
即便冯然觉得很难面对妹妹，但冯雨的到来和安慰就像是二锅头，大约……一斤的量？总之让她有些开心又有些混沌，可以暂且忘却一些东西。
而且，有冯雨在，冯然不自觉地就会进入保护者的角色状态，饭是要好好吃的，也不能露出脆弱或颓然的样子。
这样按照正常生活的节奏过了一天，晚上母女三人先后洗过，一起躺在了狭窄的双人床上，李小满和冯雨十分默契地把中间的位置给了冯然。
灯已经关掉了，但谁也没睡着。
冯雨忽然轻轻贴紧了冯然：“姐，你可以慢慢恢复，但一定不能动傻念头，你还有我和妈妈，就算要……也该是那个畜生去……”
“嗯。”冯然忽然笑了起来，她的确想过，因为……心里太累了，但现在，她好像真的被家人给不知道往什么地方灌满了机油，感觉能飞上天了。
-
冯雨没能在安城待多久，抵达后第三天的傍晚就被妈妈姐姐送上了火车。
隔天，冯然忽然打开了电脑，开始全神贯注地弄着些什么东西，李小满打扫了卫生又做好了饭菜，凑近一看，吓一大跳：“南南！你在干什么……”
屏幕上是楚易胜那个畜生的照片。
冯然好好吃了饭，拉着亲妈去了打印店，打印了几百张海报，接着又去便利店里买胶水，她犹豫了很久，最后买了更容易被撕掉的双面胶。
应该很快就会被撕掉的，她想，算了，总之少给人家添麻烦吧。
冯然又带着亲妈去了自己上班的公司。
从公司开始到周围所有在这个园区内的公司，冯然前前后后贴了几百张的A4纸海报。
上面简简单单地放着楚易胜的照片和介绍——
楚易胜是强奸犯，请鄙夷他，厌恶他，小心他！
李小满在一旁做着辅助，冯然一张张地贴着，电梯、楼梯间、厕所，凡是有人能看到又暂时不在物业视线范围内的地方，她都贴满了。
她想，凭什么每一次这样的案件，都是受害者被大肆讨论？甚至连照片也往往是只有受害者的，明明最该曝光的，是强奸犯的照片。她不用确认也知道，自己的照片肯定早就传遍熟人圈子里的各种群了。
甚至她在没有被害前，就已经付出了代价，因为那畜生用后果做威胁，威胁她不配合的话会被打，闹出去的话会被大肆讨论，讨论中可能被造谣……威胁她永远逃脱不了“被强奸过”的“罪名”。
而强奸犯要付出的后果，除了本就应该为自己作恶承担后果的刑期外，其他影响几乎为零，他还有着家人朋友，这些人会基于感情给他强大的支持，陌生人不会对他大肆讨论，出狱之后基于隐私权，他甚至能完美隐身，重新回归和享受“正常人”的生活。
凭什么？
个人隐私权在罪犯那居然能完美保留，而受害者的隐私呢？像个笑话！
楚家人甚至频频找到她的公寓，骚扰她，无视她早已经强烈表达过的绝不和解的态度，试图让那畜生无须付出金钱之外的代价！
凭什么？
冯然领着亲妈偷偷摸摸地贴完了园区，又打车去了楚家人居住的小区，她照例各处贴满海报，甚至在楚家人的门前密密麻麻地贴着几十张额外的海报：强奸犯楚易胜的家，小心！
做完这些，冯然第一次笑了起来，跟亲妈回了自家公寓。
到这会，葛晓琳和公司同事的消息开始唰唰唰地过来了，几乎都是给她拍的看到的海报，又问是不是她弄的，冯然只回了葛晓琳，爽快承认是的，接着发了个快乐撒花的表情包。
葛晓琳：然然你真棒！！！
冯然想到什么，又发过去一个问题，她想知道楚易胜儿子的学校在哪里。
葛晓琳的回复慢了很多，说自己不清楚，紧接着又发来一条，问冯然不会是想去学校门口也贴海报吧？
冯然笑了笑，回了句不是。这倒不是说谎，而是她真的没打算去学校贴，她犯不着针对小孩，但学校她是想要找过去的。
葛晓琳知道她的计划后，提出了一个方案，找周飞，让他帮忙查查。
这种事难度不算高，对周飞来说就更是如此了，甚至不涉及侵犯个人隐私。每个人都会有社交平台，而程序员眼里的平台网站，充满着各种各样的信息，对这些信息进行有效提取和分析，找个并没有想过要隐藏的人简直易如反掌。
周飞很快就把信息传给了冯然。
冯然带着亲妈第二天又去贴了一轮海报。
头一天贴的果然很快都被撕掉了，人们倾向于避免某些尖锐的信息，物业也不会允许那些存在，冯然并不怪撕掉海报的人，她甚至觉得自己给对方增加了工作，但不管，她想要的是罪犯被大家讨论和看见，想让大家的目光和嘴巴都不再紧紧盯着说着受害者。
楚家人所住的小区也是如此。
冯然和李小满继续往上贴，贴到一半被发现了，居委会的人过来劝解，慢悠悠地劝，李小满一开始情绪无比激动，跟人差点吵起来，后来隐隐约约地摸到了对方的意思，大约就是职责所在，劝是要劝的，但职责之外还有情理，劝是劝也不会强行给你直接没收了……李小满于是也不吭声了，继续任由对方慢悠悠地劝。
还没劝好，张贴已经结束了。
李小满领着女儿给人家鞠了个躬，走了，居委会那头没拦着人走，但赶紧也给鞠了个躬还了回去，毕竟他们等会还是得把那些违规的海报给撕掉的……最多也就只能让它们多停留几个小时。
母女俩去了楚易胜儿子的学校，正正好好赶上放学，楚易胜的妻子接到了儿子，刚准备走就看到了冯然和李小满。
四个人僵持住了。
女人先开了口，神色间满是恳求：“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但是求求你，不要在学校贴那些，行不行？”
冯然问她有没有去找过自己。
“我没有！我没有脸去找你，我也支持你，让他坐牢的想法……”女人很快落泪了，“他……他经常出轨……我提了很久的离婚，只是离不下来，我不知道他居然还……强迫……但是我儿子没错，他……”
那小男孩被母亲告知了冯然的身份后全程低着头，听到这里也低声说了句对不起，又道：“你想贴就贴吧……我的同学都知道我爸是……强奸犯。”
母子俩吧嗒吧嗒都哭了。
母女俩则是都冷着脸，过了好一会，冯然开口道：“我没想过要在学校贴，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你们，不是只有你们能找到我，我也能找到你们。”
“对不起……我……我离婚之后会带着儿子离开安城。”女人开口道。
冯然露出个讥讽的笑，呵，总是如此，他们总能很快开始新生活，她却要长久地承受阴影和流言。她这样想完又忍不住狠狠掐了掐自己的手腕，这件事到底跟那对母子无关，他们的确有权开启新生活……她该把仇恨对准那个畜生。
李小满拉着女儿走了，再对站着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冯然又给周飞发消息：你能查出他爸妈的老家地址吗？
居委会透露的信息，那畜生的爹妈见了小区的海报，已经连夜回了老家。
周飞说要等等。
等过一天，次日大早，周飞开车到了公寓楼下，除了他，又有毛夏天和葛晓琳陪着，五个人汇合了之后一起前往目的地。
路途不算远也不算近，中间导航出了点问题绕了段路，冯然忽然开口道：“对不起，让你们跟着……这样折腾。”
葛晓琳牵住她的手，没说话，毛夏天笑了笑，啧了一声，开车的周飞也笑了笑，道：“……回头，请我们吃饭？”
“好呀，你们想吃什么我们就去吃什么。”冯然立即答应了。
短暂的交谈过后，大家都没有再说话，继续沉默着抵达了镇上。
周飞下车领着人很快就找到了准确的地址，甚至直接看到了楚易胜的父亲，那老头正坐着跟不知道是朋友还是亲戚的几人一起喝茶。
冯然也不废话，直接又把海报发给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老头猝不及防，大吼了好几声，问冯然到底想干什么。
“你们能找到我，我也能随时找到你们！”冯然瞪着他，大声道，“顺便，再帮你们把名声传得远一点！”
“你这是故意！你是寻衅滋事！你信不信我找警察来？”
“你找啊！你赶紧报警！让警察来说说我海报上写的到底是不是事实！你儿子就是强奸犯！你儿子要去坐牢！”
那老头忽然就词穷了，的确是事实，甚至因为使用了暴力，楚易胜是不被允许取保候审的，除非冯然这边能够出具谅解书或者达成协商和解，然而他们做的所有努力都没能成功。
在那馆子里散了一通海报出来，几个人又一起把海报贴满了小镇的街道。
临走的时候，周飞忽然上小卖部临时买了一包烟，接着递给了一直凑他们身边看热闹的两个年轻小伙子，问了几句是不是街上住的之后开始谈起了生意：“我们来这边不太方便，你们接活吗？每天把海报更新，撕掉的地方重新贴满，楚易胜他爸都认识了吧？他们家周围重点照顾，一天两百，你们一人一百，怎么样？”
这活算不上累，镇上几条街道并不大，很快就能转完。
“……我们干！惩恶扬善嘛！”街溜子还拽了个成语。
周飞笑了笑：“这活不能糊弄我们，你们一个人贴，另一个人直播给我看，直播完了我立马付钱，明天开始前，我会先给你们一百的定金安安心。”
说着就交换了微信，双方都挺满意。
冯然等上了车才道：“这个钱我来出。”
“……嗯，你想怎么样都可以。”周飞犹豫了一会选择同意，“不过钱你转给我就行，交接和监督还是我来负责，让他们……贴一个礼拜吧？然后再盯着那家人要溜到哪里去，我们再追过去。”
一股畅快在心中晃荡，冯然忽然也笑了笑：“你规划得真好，谢谢！”
“不用谢。”周飞也笑，紧接着踩下了油门。
这事一干就干了半个多月。
冯然在亲妈和朋友们，尤其是周飞的帮助下，围追堵截楚家人，海报贴出去无数，也算是彻底帮楚易胜打响了恶名，警察那边因为楚家人的抗议也略劝了劝，无非是拿什么肖像权、隐私权之类的说事，周飞给请的律师表示不用搭理，警察的规劝只是例行公事，楚家人真要起诉的话就任由他们起诉，届时如何再说，大概率也无法起诉，因为要考虑到是否影响楚易胜的判决，且海报上的确没有任何诽谤诬蔑性质的言论。
再就是，律师的确很厉害，跟周飞配合着一起挖出了楚易胜此前好几起性侵害女下属的事件，并得到了证人和证据支持，这些都极有可能让楚易胜因为惯犯属性而从重判刑。
冯然知道这件事后心里很感激，这已经不是请吃一顿饭能偿还的人情了，但目前她似乎也回报不了除了请吃饭之外的东西，只能把所有感激都暂时收在了心里。
判决还需要等待法院的安排，之前的销售工作以及公司，冯然是一点都不愿意再继续了，干脆利落地提了离职，在考虑成为全职骑手还是重新找其他工作之间，她选了第三条路，跟着李小满回了老家。
家里的秋稻成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