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冰冷的铁锁链缠了三圈,末端沉重的铁球拖在粗糙的石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每走一步,那铁球都像拖着她的脚踝往地狱里坠。夏梓一低着头,视线被垂落的、沾着血污的乱发遮挡大半,只看得见自己那双冻得青紫、几乎失去知觉的脚,在灰扑扑的地面上机械地挪动。

光盟学院的围墙,高得令人窒息。不是砖石垒砌,而是某种泛着金属冷光的奇异材质,表面光滑得连雪花都无法停留,直插铅灰色的阴沉天幕。巨大的门扉无声洞开,露出里面同样冰冷、规整得毫无生气的建筑群。没有树木,没有花草,只有笔直的、切割空间的路径和棱角分明的堡垒式楼宇。

押送她的不是刑场上那个凶神恶煞的独眼刽子手,而是两个穿着银灰色制式盔甲的守卫。面甲遮住了他们的脸,只露出毫无情绪的眼睛,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他们的手像铁钳,死死箍着她的上臂,指节几乎要嵌进她的骨头里。

脖颈后的皮肤依旧在灼烧。那道暗红色的渎神烙印,像一块刚烙上去的印记,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它藏在被撕破的衣领下,却像一枚烧红的炭,烫得她每一根神经都绷紧。

刑场上那山呼海啸般的“魔鬼”、“烧死她”的狂吼,似乎还粘在耳膜上嗡嗡作响。人群扭曲憎恶的脸,飞掷而来的石块,神像手臂断裂时那沉闷的、如同世界裂开般的声音,还有那个摔在雪地里、咳得撕心裂肺的小男孩……

混乱的碎片在她脑海里冲撞。喉咙干得像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着血腥气。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被噬魂虫啃噬过的灵魂深处传来阵阵空虚的钝痛,那感觉就像有人用勺子挖走了她一部分的精力。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意识深处沉寂着,只有那个【新手任务:逃离刑场】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已完成】,以及【恶名值+100】、【初级灵力种子x1】的标记。

灵力种子?夏梓一在心底冷笑一声。那东西像个微弱的、几乎感觉不到的火星,缩在丹田深处,别说取暖,连点亮一丝希望都做不到。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虚无缥缈的“灵力”,是活下去!是弄明白这该死的世界!是撕碎那些把她当祭品、当恶魔的混账东西!

“走!”左侧的守卫猛地推搡了她一把,力道大得让她一个趔趄,脚踝上的铁球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她咬紧牙关,硬生生把涌到喉咙口的痛哼咽了回去,稳住身体,抬起头。

前方是一座更加森严的建筑,通体由黑沉沉的巨石砌成,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顶端竖立着一柄巨大冰冷的石剑雕像,剑尖直指苍穹,带着一种审判万物的冷酷意味。这就是审判所。沉重的橡木大门无声地滑开,一股阴冷、干燥、混合着尘埃和某种陈旧血腥气的风扑面而来,让夏梓一打了个寒噤。

门内是一条幽深的长廊。墙壁上嵌着冰冷的金属壁灯,幽蓝的火焰在灯罩里无声燃烧,光线晦暗不明,将长长的影子拉扯得扭曲变形。空气死寂,只有她脚镣拖行的声音和自己粗重的呼吸在回荡。两侧是紧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厚重铁门,门缝里透不出半点光亮,像一只只沉默的、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长廊的尽头,是一扇双开的、刻满荆棘与锁链浮雕的金属巨门。守卫在门前停下,其中一个抬手,在门上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处按了一下。门上复杂的纹路瞬间流过一道微弱的白光,随即,沉重的门扇无声地向内滑开。

一股更加强烈的寒意涌了出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穹顶极高,隐没在幽暗的光线里。墙壁同样是冰冷的黑色巨石,没有任何窗户。唯一的光源来自大厅中央——一张巨大的、由整块黑曜石打磨而成的长桌。长桌后方,孤零零地摆放着一张同样材质的高背椅。

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光线似乎刻意避开了他的上半身,只能看到一身笔挺的、没有任何军衔标识的深灰色制服,包裹着宽阔平直的肩膀和一丝不苟的坐姿。他的双手随意地交叠放在桌面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在幽蓝的壁灯下泛着一种冰冷的、玉石般的光泽。

夏梓一被守卫粗暴地推到长桌前几米远的地方站定。脚镣的铁球砸在同样冰冷的黑石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

空气仿佛凝固了。阴冷,死寂,沉重得让人窒息。

长桌后的人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光线落在他脸上。

那是一张极其年轻的脸,却找不出一丝属于年轻人的柔和或温度。轮廓如同刀削斧凿,线条冷硬分明。薄唇紧抿成一条没有弧度的直线。鼻梁高挺,像冰冷的山峰。而最摄人的,是他那双眼睛。

夏梓一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

不是黑色,也不是常见的棕色,而是一种极浅、极淡的灰蓝色,像西伯利亚冬季最深处、冻结了千年的冰湖。瞳孔深处没有丝毫波澜,没有愤怒,没有好奇,甚至连最基本的审视都欠奉。只有一片纯粹的、空茫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那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被送上审判台的、需要被鉴定的物品,或是一具等待解剖的尸体。

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夏梓一强迫自己挺直被锁链压得佝偻的脊背,抬起下巴,迎上那双冰湖般的眼睛。不能低头!不能退缩!懦弱只会换来毁灭!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嘶吼。她咽下喉咙里的腥甜,指甲狠狠掐进掌心,用尖锐的疼痛刺激着麻木的神经。

终于,那双冰眸的主人开了口。声音不高,甚至算得上平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冻结的湖面上,清晰、冰冷,直刺耳膜。

“夏梓一。”他准确地叫出了这个名字,没有疑问,只是陈述。“年龄:十八。身份:待录入学员。罪名:亵渎圣像,破坏神迹,激活渎神烙印。”他的语速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宣读一份枯燥的报告。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确认什么,又似乎只是无意义的扫视。

“解释。” 冰冷的两个字,没有任何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解释?解释什么?解释她为什么重生?解释她为什么在濒死时爆发出力量扯断了那邪门神像的手臂?解释她脖子上这该死的烙印是怎么来的?

一股荒谬的怒火猛地冲上夏梓一的头顶,几乎要烧毁她强装的镇定。她扯动嘴角,脸上糊着的血污和血水让她这个动作显得格外狼狈又狰狞。

“解释?”她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风箱在拉扯,带着刑场上嘶吼后的残余和刻骨的嘲讽,“解释给谁听?给你?给外面那些喊着烧死我的人?还是给那个抽孩子命当养料的破石头?”

她猛地抬起被锁链束缚的右手,指向自己脖颈侧后,那里暗红色的纹路在幽暗光线下微微起伏,如同活物。“解释这个?呵…我也想有人给我解释!睁开眼就在刑场上,看着石头像吸小孩的命!刽子手的刀要砍下来,我不反抗,难道伸长脖子等死?扯断那破石头的手腕,它就自己冒出来了!你们的神明就这么小气?碰一下就给人盖个戳?”

她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大厅里回荡,带着孤注一掷的愤怒和不甘。守卫似乎被她突然爆发的激烈言辞惊动,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握住腰间的武器。

长桌后的男人,那双冰湖般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他甚至没有因为夏梓一的质问而有丝毫表情的变化,只是在她指向脖颈时,那毫无温度的视线在她颈侧暗红的烙印上停留了更久一点。

“情绪化。”他淡淡地评价,声音毫无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无助于理清事实。”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那极淡的灰蓝色冰湖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交叠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敲击了一下冰冷的黑曜石桌面,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嗒”的一声。

“你身上,”他冰封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是能直接窥探到灵魂的深处,“有她的味道。”

夏梓一所有的愤怒和控诉,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瞬间冻结。

她的味道?谁的味道?

一股寒意,比审判所大厅的温度更低,倏地顺着脊椎爬上来,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