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冰冷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落,砸在禁室粗糙的石地上,溅开微小的水花。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皂角的刺鼻气味和更深处、挥之不去的血腥锈味。夏梓一赤脚踩在湿冷的石板上,破烂的灰色囚服紧贴着皮肤,水渍在脚下晕开一小片深色。脖颈后那片被草草包扎的伤口,布条边缘渗出暗红的血痕,每一次细微的移动都牵扯着皮肉撕裂的钝痛。烙印深处不再是单纯的灼烫,而是变成了一种死寂的、如同活火山内部岩浆涌动般的闷痛,沉重地压在脊椎上。

两名穿着灰色制服的看守粗暴地推搡着她,沉重的禁魔镣铐再次扣上她的手腕脚踝,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带来熟悉的禁锢感。锁骨上的贯穿伤被冷水刺激,针扎般的刺痛混合着麻木。

“动作快点!别磨蹭!”看守不耐烦地呵斥,将她狠狠推进禁室深处。

沉重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落锁。隔绝了外面微弱的光线和看守的脚步声,禁室再次陷入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昏暗和死寂。只有墙壁高处那个狭小的透气孔,透进一丝惨淡的月光。

夏梓一靠在冰冷潮湿的石壁上,身体因为寒冷和虚弱微微颤抖。熔金的瞳孔在昏暗中黯淡无光,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一片冰封的死寂。灵力种子如同风中残烛,微弱的搏动几乎无法感知。哀树庭的污秽、烙印的亵渎、白璃的诅咒…那些强行吞噬的混乱能量,如同沉渣淤积在干涸的经脉里,带来持续的、阴冷的麻痹和撕裂感。

【生存点数:-3/小时(虚弱、伤口感染、环境侵蚀)…灵力种子(活性):0.05%(濒临湮灭)…警告!高能级威胁锁定!】

冰冷的系统提示如同背景噪音。

就在这时——

禁室沉重的铁门,再次被无声地推开。

没有脚步声。一股冰冷、沉凝、带着审判厅特有松香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腥气的气息,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狭小的空间。

萧珩。

他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门外走廊微弱的光线,如同一座沉默的冰山。银灰色的短发在微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冰蓝色的眼眸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地扫过靠在墙边、如同被抽掉灵魂的破布娃娃般的夏梓一。

他走进来,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无声地合拢、落锁。空间彻底封闭。

空气仿佛凝固成冰。

萧珩走到禁室中央,停住。他解开了自己审判官制服最上方的两颗银扣,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脖颈。然后,他缓缓脱下了那双一尘不染的黑色皮质手套,随意地扔在冰冷的地面上。

这个动作让夏梓一黯淡的瞳孔微微收缩。她见过他戴着手套扣枷锁、按烙印、拖拽她如同拖拽死狗…却从未见过他脱下手套。

他要做什么?

萧珩没有看她。他走到墙壁旁那个沉重的枷锁固定环旁,拿起旁边石台上一个敞开的金属医疗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药剂、消毒水和干净的绷带。

他拿起一瓶深紫色的消毒药水,刺鼻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又拿起一卷雪白的绷带。

然后,他转身,冰蓝色的眼眸终于落在了夏梓一身上。

“过来。”命令,不容置疑。

夏梓一没有动。身体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生了根。熔金的瞳孔透过额前湿漉漉的乱发,冰冷地回视着他。恨意早已被透支的虚弱和更深的死寂掩埋,只剩下纯粹的、如同深渊般的漠然。

萧珩也没有再开口。他迈步,靴跟敲击在石地上的声音在死寂的禁室里格外清晰,一步步走向角落里的夏梓一。

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山峦,随着他的靠近轰然压下!

夏梓一的身体本能地绷紧!烙印深处的闷痛骤然加剧!胸腔里那颗濒死的灵力种子在威胁下发出最后的、微弱的悲鸣!但她没有后退,也没有试图攻击——这具残破的躯壳早已榨干了最后一丝反抗的力量。

萧珩在她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冰冷的气息喷在她的额发上。他伸出手——那只没有戴手套、骨节分明、指腹带着薄茧的手,直接探向她脖颈后那片被污血浸透的草率包扎!

“别碰我!”嘶哑破碎的气音终于从夏梓一紧咬的牙关里挤出,带着濒死野兽最后的警告。她猛地偏头,试图躲开那只手!

但她的动作在萧珩面前慢得如同蜗牛。

冰冷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稳稳地扣住了她的后颈!指尖精准地按在了那片血肉模糊的烙印伤口边缘!

“呃——!” 烙印深处那死寂的闷痛如同被投入火星的炸药桶,轰然炸开!深入骨髓的撕裂感瞬间席卷全身!夏梓一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瞳孔因剧痛而瞬间涣散!

萧珩的手指稳稳地按在那里,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感受着烙印深处那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他的另一只手,已经拿起沾满深紫色消毒药水的棉球,毫不留情地按向那片翻卷的、暗红近黑的皮肉!

“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剧烈的灼痛混合着消毒药水的强烈刺激,让夏梓一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身体在萧珩铁钳般的手掌下疯狂地挣扎、扭动!手腕脚踝上的禁魔镣铐被扯得哗啦作响,磨破了刚刚被冷水冲洗过的皮肤,鲜血渗出!

萧珩无视她的痛苦挣扎,动作稳定而冷酷。沾满药水的棉球用力擦拭着伤口边缘的污血和腐肉,每一次擦拭都带来新一轮撕裂般的剧痛。他的手指甚至探入伤口深处,抠挖着那些凝结的暗红血块和疑似被污染的组织!

“啊——!放开…呃啊!” 夏梓一的惨叫变成了破碎的呜咽,眼泪混合着冷汗不受控制地涌出。反抗的意志在极致的痛苦和绝对的压制下彻底崩溃。身体如同被钉在砧板上的鱼,只剩下无意识的痉挛。

就在她痛得几乎昏厥、意识模糊的边缘——

萧珩的动作,似乎极其短暂地停顿了一瞬。

他的指尖,在用力擦拭她锁骨上方、靠近烙印伤口边缘的一片陈旧疤痕时,触感传来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

那是一片早已愈合、颜色比其他皮肤略深的旧疤,形状…有些熟悉。

冰蓝色的瞳孔深处,冻结的寒潭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

一幅破碎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撞入他冰冷的意识:冰冷的刑台…漫天飞雪…一个同样被锁链禁锢、浑身浴血的身影…那人脖颈同样的位置…似乎也有一片…形状相似的…旧疤?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却让萧珩那如同精密仪器般运转的思维,出现了一丝极其微不可查的凝滞。

这丝凝滞,被痛楚中依旧保持着一丝野兽般敏锐的夏梓一捕捉到了!

机会!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胸腔里那颗濒死的灵力种子,在极致的痛苦和这转瞬即逝的破绽刺激下,如同回光返照,爆发出最后一丝、也是最暴戾的火焰!

“呃啊——!” 夏梓一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一直被萧珩死死按在掌下的后颈烙印处,那些淤积的污秽、亵渎、诅咒的能量残渣,连同烙印本身被强行激活的狂暴力量,如同找到了宣泄口,顺着萧珩按住她伤口的手指,疯狂地倒灌而出!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混杂着暗红、污黑、惨绿的能量乱流,猛地从烙印伤口处爆发开来!如同小型的能量风暴,狠狠撞在近在咫尺的萧珩胸口!

“唔!” 萧珩闷哼一声,猝不及防之下,身体竟被这股混乱狂暴的力量冲击得向后踉跄了半步!扣住夏梓一后颈的手也下意识地松开了些许!

就是现在!

夏梓一的身体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在萧珩松手的瞬间,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她猛地向下蹲身,沾满污血和冷汗、还带着锁链的右手,如同毒蛇出洞,狠狠抓向萧珩腰间悬挂着的、那把用来切割绷带的锋利匕首!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刀柄!

几乎同时!缠绕在她右手腕上、那条如同死物般的蚀月绫残片,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玉石俱焚的意志,绫尾那点微弱的素白光芒猛地一闪!一股微弱却极其精纯的牵引力瞬间缠上了萧珩腰间那串沉重的、用来固定禁魔枷锁的金属钥匙!

哗啦!

钥匙串被蚀月绫的残力猛地扯动,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萧珩冰蓝色的瞳孔瞬间冻结!他反应快如闪电,被冲击得后仰的身体强行稳住,左手如电般抓向夏梓一抢夺匕首的右手,右手则瞬间凝聚起刺骨的冰霜寒气,拍向那缠住钥匙的蚀月绫!

但夏梓一的目标,从来不是钥匙,也不是匕首!

她那只抓向匕首的手,在萧珩左手抓来的瞬间,猛地改变方向!五指张开,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狠厉,狠狠拍向萧珩胸前——那刚刚被混乱能量冲击、审判官制服被撕裂开一道细小裂口的位置!

啪!

掌心重重拍在冰冷的制服面料上!触手是坚实的肌肉轮廓,以及…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属于人体的温热!

这个动作,完全出乎萧珩的预料!拍击的力量微不足道,却带着一种亵渎的、蛮横的、仿佛要烙印下什么的意志!

“你——!” 萧珩冰蓝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一股被冒犯的、冰冷的怒意第一次清晰地浮现!抓向夏梓一右手的动作因为这一瞬间的错愕和那亵渎的触感,慢了万分之一秒!

而这万分之一秒,就是夏梓一用命换来的生机!

她拍击的右手借力猛地向后一缩,身体如同泥鳅般从萧珩双臂封锁的间隙,贴着冰冷潮湿的石壁,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翻滚了出去!目标直指——禁室那扇沉重的铁门!

她刚才被推进来时,眼角的余光瞥见,看守关门后,那巨大的门栓似乎…没有完全落下?也许是看守的疏忽,也许是刚才萧珩进来时的影响…

赌!

翻滚的瞬间,她那只沾满自己血污的左手,已经狠狠抓向自己脖颈后那片被萧珩粗暴清理、依旧血肉模糊的烙印伤口!

剧痛!深入灵魂的剧痛再次让她眼前发黑!但她不管不顾!五指狠狠抠进滚烫的伤口!暗红的、带着亵渎气息的血液瞬间浸满指尖!

“给我…开!!!”

伴随着一声嘶哑到极致的咆哮,夏梓一将抠出的、混杂着污秽能量的滚烫鲜血,狠狠抹向右手腕上那条黯淡无光的蚀月绫残片!

嗡——!

蚀月绫残片爆发出最后、也是最凄厉的嗡鸣!绫尾那点微弱的素白被污血彻底覆盖、湮灭!整条残片如同燃烧了最后的生命,化作一道黯淡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灰黑色流光,狠狠射向禁室铁门那巨大的门栓连接处!

轰咔!!!

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骤然炸响!那道由精钢铸造、足有手臂粗细的巨大门栓,在蚀月绫残片自杀式的撞击下,竟被硬生生从中间撞断!断裂的钢栓如同扭曲的麻花,带着巨大的动能,狠狠砸在对面的石壁上,火星四溅!

沉重的铁门,失去门栓的禁锢,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猛地向内弹开了一条缝隙!门外走廊惨白的光线,如同希望的利剑,瞬间刺破了禁室的黑暗!

“拦住她!”萧珩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怒意!他身影如同鬼魅,瞬间出现在夏梓一身后,裹挟着刺骨寒霜的手掌,狠狠抓向她的后心!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杀机凛然!

夏梓一甚至能感觉到背后那刺骨的寒意和死亡的触感!她没有回头!身体在冲出铁门缝隙的瞬间,用尽最后一丝力量,猛地向前扑倒!

嗤啦!

萧珩裹挟着冰霜的手掌,擦着她的后背掠过!锋利的冰刃瞬间撕裂了她本就破烂的囚服,在她后背上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瞬间凝结着冰霜的血槽!刺骨的冰寒混合着剧痛,让她扑倒的动作瞬间变形,重重摔在门外冰冷光滑的走廊地面上!

噗!

一大口暗红的淤血从她口中喷出,染红了面前的地面。

意识在剧痛和冰寒侵蚀下迅速模糊。她艰难地抬起头,熔金的瞳孔涣散地望向走廊尽头——那里,是通往自由的方向吗?还是另一重地狱?

沉重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如同死神的丧钟。萧珩的身影从禁室门口投射出的巨大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结束了?

就在夏梓一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

“唳——!!!”

一声尖锐、凄厉、充满了痛苦与暴怒、仿佛能撕裂灵魂的禽类悲鸣,毫无预兆地从光盟学院某个遥远的方向,穿透层层建筑,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意识深处!

这悲鸣…带着深渊的气息!

夏梓一涣散的瞳孔猛地一颤!这声音…是…夜烬?!那只深渊里的恶鸟?!

与此同时,追至她身后的萧珩,脚步也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冰蓝色的瞳孔骤然转向悲鸣传来的方向!一丝极其细微的惊疑,掠过他冰冷的眼底。

就是这转瞬即逝的顿挫!

夏梓一残存的、如同野兽般的求生本能,压榨出这具残破躯壳里最后一丝力气!她沾满血污的双手猛地撑地,身体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与悲鸣声源相反的方向,跌跌撞撞地扑向走廊尽头那片未知的黑暗!

萧珩猛地回神,冰霜再次凝聚!但一道更快、更诡异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的阴影,猛地从走廊上方的通风管道口坠落,带着浓烈的血腥和深渊的硫磺气息,狠狠撞向追击的萧珩!

“滚开!”萧珩冰冷的怒喝与沉闷的撞击声同时响起!

夏梓一没有回头。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扑进了走廊尽头那片旋转向下的、散发着陈旧尘土气息的黑暗楼梯口!身体在冰冷的石阶上翻滚、碰撞,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被剧痛和黑暗吞噬。

坠落。

永无止境的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