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门轴发出干涩刺耳的呻吟,仿佛被这沉重的氛围挤压得不堪重负。一股混合着陈年汗渍、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旧书卷发霉的冰冷气味,猛地灌入赵四的鼻腔。他被两个身着深色皂隶服、面无表情的捕快夹在中间,脚下一软,几乎是被拖拽着踉跄入内。
墙壁上,几盏油灯的火苗被骤然涌入的气流惊扰,剧烈地跳动挣扎,在粗粝的石壁上投下扭曲、拉长的阴影。那些影子仿佛有了生命,如狰狞的鬼爪,无声地撕扯着有限的光明,又似随时要扑下来将人吞噬。角落里,一些形状古怪、用途不明的铁器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仅仅是瞥上一眼,就足以让赵四的胃袋一阵痉挛抽搐。
正对着他的,是一张宽大的、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乌木桌案。桌后,端坐着一个男人。深青色的官服衬得他面如寒玉,一丝不苟。他微微垂着眼睑,修长的手指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右腕处一丝褶皱都没有的袖口,动作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那专注的姿态,仿佛不是在审讯一个可能背负人命的嫌犯,而是在进行一项极其精密的仪式。
“坐。”顾砚舟终于抬起了眼。那目光,没有丝毫温度,像两枚刚从冰窖里取出的寒针,精准地刺入赵四的眼底深处。
赵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膝盖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那张冰冷的铁椅上。椅子的硬度和寒气透过薄薄的衣料,直透骨髓。他想开口,喉咙却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堵住,只能发出几声意义不明的嘶哑气音。
顾砚舟并未看他,指尖在桌面上摊开的一份薄薄卷宗上轻轻一点,发出轻微的“嗒”一声。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敲在赵四的心上。
“赵四,香料贩子,”顾砚舟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平直、清晰,不带任何起伏,“你常年供应醉红楼一种特制的胭脂,据查,整个京城,只此一家,专供醉红楼柳如烟姑娘使用,是也不是?”他抬眼,目光如炬,锁定了赵四惨白的脸。
赵四浑身一抖,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粗布衣衫,黏腻冰冷。“是……是小的……”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的……小的只是做些小本买卖,混口饭吃……”
顾砚舟没有理会他的辩解,食指又在卷宗上移了半分。“柳如烟姑娘指甲缝里,残留着一种极为罕见的‘星夜兰’花粉。此花只生长于城外三十里黑风崖背阴的乱石坡上,花期极短,常人难觅。”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四那双沾满泥泞、边缘磨损严重的旧布鞋,“而你鞋底的泥垢里,恰好也沾着这‘星夜兰’的花粉,而且,是昨日新鲜的痕迹。”
赵四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想蜷缩起双脚,想把那点致命的痕迹藏起来,可那冰冷的铁椅箍住了他所有的动作。他张着嘴,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徒劳地翕动着。
“昨夜子时前后,醉红楼柳如烟姑娘遇害。”顾砚舟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的质感,“你鞋底的泥,柳姑娘指甲里的花粉,还有你供应的、只有她能接触到的胭脂……赵四,告诉我,昨夜,你去黑风崖做什么?又为何出现在柳姑娘的房里?”
“大人!冤枉啊!”赵四像是被最后一根稻草压垮,猛地向前一扑,身体却被铁椅束缚,只能徒劳地扭动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额头重重撞在冰冷的桌沿上,“小的……小的承认!是去了醉红楼!可……可小的去的时候,柳姑娘……她、她已经死了啊!”
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着:“小的……小的是贪财!见柳姑娘的首饰值钱……想……想趁乱摸点东西……谁知道……谁知道一进去就看见她躺在那儿……没……没气了!小的吓破了胆,什么都没敢拿就跑了!大人明鉴!小的真的没杀人啊!借小的十个胆子也不敢啊!”
顾砚舟静静地看着他歇斯底里的表演,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耐心地等赵四那阵恐惧的抽搐稍稍平息,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重若千钧:“首饰?柳姑娘房内贵重物品并未遗失。况且,一个潜入行窃之人,心思慌乱,竟能在逃离时不慎沾染上如此罕见的花粉,又‘恰好’将其蹭到了死者的指甲缝里?”
他微微前倾身体,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般压向赵四:“赵四,这世上,没有如此多的‘巧合’。”他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一叩,“看来,你是不打算说了?”
顾砚舟的目光转向侍立在侧、手持水火棍的捕快。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已是最清晰的指令。捕快们心领神会,握紧了手中的硬木棍,迈着沉缓的步子,无声地向铁椅上的赵四逼近。靴底踏在冰冷石砖上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如同丧钟敲在赵四濒临崩溃的心弦上。那坚硬光滑的水火棍,在摇曳的油灯光下反射出令人心胆俱裂的幽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即将被刑具的破空声打破的刹那——
“吱呀”一声轻响。
审讯室厚重木门上的那道狭长窥孔,不知何时被推开了一条缝。缝隙后面,一双清澈灵动、骨碌碌转个不停的杏眼正紧紧贴着门缝,里面燃烧着毫不掩饰的焦灼和不耐烦。那眼神像只被关在笼外、急欲扑向猎物的猫。
眼看顾砚舟的手势即将落下,那双眼睛里的火光“腾”地一下烧得更旺了。
“喂!等等!等等啊!”一个清脆如银铃、却带着不容置疑急迫的女声猛地穿透门板。
话音未落,门被一股大力猛地从外面推开!一道娇俏的身影带着一股风,像只灵巧的燕子,硬生生从门口两个措手不及的守卫中间挤了进来。守卫下意识地伸手想拦,却只碰到她鹅黄色轻罗衣袖带起的柔风。
“顾大人!让我试试!”韩灵雪几步就蹿到了顾砚舟的桌案前,双手撑着桌沿,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急切而泛着健康的红晕,一双大眼睛亮得惊人,“保证让他开口!三息见效!童叟无欺!”
顾砚舟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原本冷玉般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愠怒的裂痕。“韩灵雪!”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六扇门重地,岂容你胡闹!出去!”他指向门口,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韩灵雪却像是没听见这雷霆之怒。她对着顾砚舟那张寒冰脸,非但没有半分惧色,反而唇角一弯,露出一个极其无辜又狡黠的笑脸,甚至调皮地歪了歪头。随即,她毫不犹豫地转身,脚步轻快地走向被牢牢绑在铁椅上的赵四。她鹅黄色的裙裾随着步伐翻飞,像一道不合时宜的阳光,骤然闯入这阴森的地狱。
赵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发懵,恐惧中夹杂着一丝茫然,浑浊的眼睛呆滞地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移动。
韩灵雪停在赵四面前,距离近得能看清他脸上因恐惧和汗水交织的油光。她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甚至带着点天真好奇的笑容,上下打量着赵四,仿佛在看一件有趣的玩意儿。
“大叔,”她声音清脆,带着点甜腻,像在拉家常,“瞧您这满头大汗的,又喊又叫,渴坏了吧?”
说话间,她那只藏在宽大鹅黄衣袖里的右手,如同变戏法一般,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一个用粗糙草纸折成的小小三角包,悄然出现在她指尖。就在顾砚舟的目光还锁在她脸上、试图用威严将她逼退的瞬间,韩灵雪的右手拇指极其隐蔽地对着纸包底部轻轻一弹!
动作行云流水,无声无息。
一小撮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黄色粉末,如同被无形的气流裹挟着,精准地越过了茶杯口上方寸许的空间,均匀地撒入了赵四面前那杯刚刚由捕快倒上、还微微冒着热气的粗茶中。
几乎在粉末落入水面的同一刹那,韩灵雪垂在身侧的左手小指,对着茶杯的方向,极其轻微地、不易察觉地屈弹了一下。一股微弱却精纯的内力化作一道柔和的劲风,无声地拂过杯口。水面漾开几圈细不可察的涟漪,那点淡黄色的粉末瞬间消融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来,喝口水润润嗓子再慢慢想?”韩灵雪笑吟吟地,甚至伸出手指,极其自然地在那杯茶的杯沿上轻轻点了一下,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亲昵,仿佛在关心一位口渴的邻居大叔。
赵四早已口干舌燥,喉咙里像着了火。方才的哭喊耗尽了他的力气,也带走了他最后一点水分。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只求能有一口水润润那干裂灼痛的嗓子。眼前这杯温热的茶水,无异于沙漠甘泉。至于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小姑娘?她看起来无害极了,比那个冷面阎王般的顾大人顺眼多了。
“谢……谢谢姑娘……”赵四哑着嗓子,艰难地道谢,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挣脱铁椅的束缚往前够,脖子伸得老长,嘴唇急切地凑向那杯茶。他双手被反绑,只能就着韩灵雪端起的杯子,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温热的茶水带着一丝粗茶的苦涩滑入喉管,暂时缓解了那份火烧火燎的干渴。他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杯壁上只留下几片湿漉漉的茶叶渣子。
韩灵雪看着空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得逞的狡黠光芒,快得无人捕捉。
审讯室里陷入一种奇异的、短暂的平静。只有赵四粗重的喘息声和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顾砚舟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下水来,他紧盯着韩灵雪,眼神锐利如刀,似乎在判断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守卫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一息……两息……
就在第三息即将结束的刹那——
“呃!”赵四喉咙里猛地发出一声怪异的、类似打嗝又像被噎住的声音。
他那张刚刚因喝水而恢复了一丝血色的脸,骤然间变得极其古怪。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嘴角先是向上咧开一个僵硬的弧度,随即猛地扩大!
“哈……哈哈……”一声短促、突兀、完全不合时宜的干笑从他嘴里迸发出来。
笑声未落,赵四的身体猛地一挺,像是被一根无形的棍子从脊椎狠狠捅了一下!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瞪大到极限,瞳孔里瞬间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骇和痛苦。那眼神,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哈……哈哈哈!呃啊——!”笑声猛地拔高,变得尖利而疯狂,如同夜枭的凄鸣,瞬间撕裂了审讯室死寂的空气!
“痒!痒啊!!”赵四爆发出非人的惨叫,身体在坚固的铁椅上开始了疯狂、扭曲、完全超越人体极限的剧烈挣扎!他像一条被抛在滚烫沙地上的鱼,用尽全身力气猛烈地弹跳、扭动、撞击!铁椅被他巨大的力量带得哐啷哐啷巨响,四条椅腿在坚硬的石砖地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留下道道白痕。
“哈哈哈!饶命……痒死我了!骨头!骨头缝里!有蚂蚁!有蚂蚁在咬!在钻!!”他涕泪瞬间狂飙而出,口水失控地顺着疯狂抽搐的嘴角流淌,混合着鼻涕眼泪,糊满了整张因狂笑和剧痛而扭曲变形的脸。那表情,既像是在狂笑,又像是在承受世间最惨烈的酷刑,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拼命地想把手从束缚中挣脱出来去抓挠身体,手腕被粗糙的麻绳勒得皮开肉绽,鲜血渗出,染红了绳索,他却浑然不觉。无法抓挠的痛苦逼得他只能疯狂地用后背、用肩膀、用身体的每一寸能接触到的部位,死命地去摩擦椅背和扶手坚硬的棱角!衣服被磨破,皮肤被蹭得通红甚至渗出血丝,那“嗤啦嗤啦”的摩擦声混杂着他歇斯底里的狂笑和惨叫,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哈哈……呃啊!杀了我!快杀了我吧!求求你们!痒!痒啊!!”赵四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嘶哑破裂,充满了非人的绝望。每一次剧烈的扭动都伴随着骨头不堪重负的咯咯声,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脖颈涌出,瞬间浸透了他本就单薄的衣衫,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
“我说!我全说!!”他彻底崩溃了,意志在那种钻心蚀骨、仿佛从每一根骨髓深处爆发出来的奇痒面前,彻底粉碎成齑粉。狂笑与惨嚎交织,眼泪鼻涕口水糊了一脸,他嘶吼着,声音破碎不堪:“是凝香阁!是凝香阁的周老板!是他!是他指使我干的!哈哈……呃啊……饶了我吧!痒死我了!”
顾砚舟猛地站起身,乌木桌案被他撞得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脸上惯有的冰冷漠然被一种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目光如电,死死钉在状若疯魔的赵四身上。两个捕快更是目瞪口呆,握着水火棍的手僵在半空,完全忘了自己的职责,只是如同泥塑木雕般看着椅子上那疯狂扭动的人影。
韩灵雪站在赵四身前一步之遥,背对着顾砚舟,脸上那副天真无辜的笑容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微微歪着头,专注地观察着赵四每一个痛苦抽搐的细节,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冰冷锐利的光芒,如同猎人审视着已入陷阱、垂死挣扎的猎物。她甚至伸出纤细的手指,若有所思地轻轻点着自己的下巴,仿佛在评估这“笑春风”的药效是否达到了预期。
“哈哈哈!姓周的!周扒皮!他……他嫉妒醉红楼只认我赵四的货!哈哈……呃啊!”赵四一边狂笑一边嘶吼,身体在束缚中癫狂地摆动,每一次撞击都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他……他知道醉红楼的头牌柳如烟……是……是他们的摇钱树!哈哈!痒!痒死老子了!他……他给了我一大笔钱!一种……一种药粉!让我……让我混进特供给柳如烟的那批胭脂里!哈哈……说……说那药……天长日久……能……能让她心口疼……最后……最后看着就像心疾发作……死……死掉!哈哈……呃啊!骨头!骨头里有针在扎!”
他拼命地用后脑勺撞击着椅背,发出咚咚的闷响,试图用那一点撞击的钝痛来转移那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奇痒:“昨……昨晚!她……她毒发了!死……死了!哈哈!周扒皮怕……怕留下把柄!让我……让我去把她房里……那盒特制的、下了药的胭脂……偷……偷回来!我……我进去的时候……她……她早就凉了!哈哈!首饰……首饰我哪敢拿啊!就……就拿了那个盒子!谁知道……谁知道你们来得那么快!盒子……盒子还在我……我铺子后院……灶膛灰下面埋着!哈哈哈!饶了我!求求你们!给我解药!杀了我!快杀了我吧!痒啊——!”
赵四的嘶吼声渐渐被剧烈的呛咳和更加狂乱的笑声淹没,身体剧烈地痉挛着,最后猛地一抽,头歪向一边,涎水顺着嘴角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整个人只剩下无意识的抽搐和喉咙里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死寂。
审讯室里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微弱噼啪声,以及赵四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和嗬嗬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冰冷而沉重。
韩灵雪轻轻拍了拍手,仿佛只是掸掉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灰尘。她脸上瞬间又绽开那种天真明媚、毫无心机的笑容,仿佛刚才那个冷眼旁观地狱景象的人根本不是她。她轻盈地转身,几步就蹦跳到了顾砚舟那张巨大的乌木桌案前。
“喏,顾大人,”她摊开一只白皙小巧的手掌,伸到顾砚舟面前,掌心向上,手指还俏皮地勾了勾,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充满了理直气壮的期待,“案子破了!真凶揪出来了!赃物下落也招了!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您看,我这‘办案’效率,是不是比您那套‘晓之以理、动之以刑’要快得多、省事得多呀?”
她微微歪着头,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扑闪,带着点撒娇又带着点邀功的意味:“说好的‘办案奖金’呢?顾大人一言九鼎,不会赖账吧?”她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又充满雀跃地补充道:“蜜意斋新出炉的荷花酥!今天最后一天半价!再不去可就赶不上趟儿啦!”
顾砚舟的脸色,在摇曳昏黄的油灯光线下,经历了极其复杂的变幻。震惊、愠怒、被强行打乱节奏的烦躁、对那诡异药物效果的忌惮……种种情绪如同沉船的碎片在他深潭般的眼底翻涌、碰撞。最终,所有的波澜被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按捺下去,重新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冰。他紧抿着薄唇,下颌线绷得如同刀削斧刻。
他缓缓抬起眼,那目光锐利如解剖刀,直直刺向韩灵雪那张写满无辜和期待的脸,试图从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却显得格外深不可测的眼眸里,剖析出她真正的目的和底线。
“韩、灵、雪,”顾砚舟的声音低沉缓慢,每个字都像是从冰层深处凿出来的,带着刺骨的寒意,“私用不明药物,扰乱六扇门重地,干涉朝廷命官办案……”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椅子上只剩抽搐的赵四,眼神更加锐利,“此事,没完。”
“来人!”他猛地提高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室内。
门口两个还在发懵的守卫浑身一震,瞬间挺直腰板,齐声应道:“在!”
顾砚舟一指瘫软如泥、口角流涎的赵四,声音斩钉截铁:“立刻带人,查封凝香阁,缉拿主犯周文焕!同时搜查赵四香料铺后院灶膛,起获关键物证——胭脂盒!务必人赃并获!”他的指令清晰、冷硬,不容置疑。
“是!”守卫凛然领命,转身快步冲出审讯室,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幽暗的走廊尽头。
处理完紧急公务,顾砚舟的目光重新落回韩灵雪身上。她那只白生生的小手还固执地摊在他面前,指尖因为期待而微微蜷曲着。顾砚舟的视线在她掌心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他不再看她,径直绕过宽大的桌案,大步向门外走去,深青色的官袍下摆带起一阵冷风。
“顾大人?”韩灵雪在他身后清脆地喊了一声,带着点被忽视的小小不满,脚步轻快地跟上。
顾砚舟的脚步在门槛处微微一顿。他没有回头,背对着韩灵雪,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跟上。”他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随即迈步跨出了那扇象征着森严律法的门槛,身影迅速融入门外走廊更深的阴影之中。
韩灵雪眨了眨眼,看着那消失在暗影里的挺拔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依旧空空如也的手掌。她撇了撇嘴,脸上却丝毫没有失望的神情,反而扬起一个更加灿烂、仿佛偷吃了十斤蜜糖的笑容。
“哼,小气鬼办案,喝凉水塞牙!”她小声地、飞快地嘟囔了一句,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带着点娇憨的抱怨。随即,她脚步轻快地追了出去,鹅黄色的裙裾在身后划出一道活泼的弧线,像一道追逐寒冰的阳光,消失在昏暗的廊道深处。
身后,审讯室内,油灯的火苗依旧在不安地跳动。昏黄的光晕笼罩着空荡荡的铁椅,以及地上那摊赵四挣扎时留下的、混合着汗水、泪水和口涎的湿痕,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短暂却惊心动魄的交锋。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而诡异的淡香,那是“笑春风”留下的、令人骨髓生寒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