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城的春天,带着江风特有的湿润和一丝老租界梧桐树新叶的清香。市中心老租界区,一栋爬满常青藤的旧洋房安静地矗立着,与周遭新兴的玻璃幕墙写字楼形成微妙的对峙。这栋洋房的二楼露台上,几株薄荷和迷迭香在午后的阳光里舒展着嫩绿的枝叶。
楼下,一块簇新的黄铜招牌挂在擦得锃亮的玻璃门旁,上面刻着简洁有力的几个字:小神探事务所 (LittleSherlock Agency)。
门内,却是一片与招牌“小”字不太相符的忙碌景象。空气里弥漫着新刷的油漆味、电子设备的臭氧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糖甜香。
黄仁杰,事务所唯一的主人兼首席侦探,正以一个极其放松的姿态陷在人体工学椅里。他185公分的身形在宽大的椅子中也显得挺拔。略显凌乱的黑发随意地垂落额前,偶尔遮住那双罕见的、清澈如雨后山林般的碧绿色眼睛。此刻,这双眼睛正以惊人的速度扫视着面前巨大的曲面屏。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流瀑布般倾泻而下,映在他专注的瞳孔里,闪烁着幽微的光。
他左手无意识地捻着垂到胸前的一缕黑发,右手则握着一个印着老字号Logo的马克杯。杯沿上,残留着厚厚的焦糖挂壁。浓郁的焦糖玛奇朵香气,正是来源于此。
“汪!”
一声清脆的狗吠打破了室内的键盘敲击声。一只毛色如陨石般蓝灰相间、黑白点缀的边境牧羊犬,叼着一只……呃,一只色彩鲜艳的袜子,兴冲冲地跑到黄仁杰脚边,尾巴摇得像装了马达。
黄仁杰的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低头看向自己的爱犬“字节”(Byte),嘴角难得地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字节,这袜子……又是从马小宝的脏衣篓里‘分析’出来的?”他的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干净质感,但语调却有着超越年龄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字节”放下袜子,仰着头,吐着舌头,一脸“快夸我”的表情。
“干得不错,但下次目标锁定他的臭球鞋可能更有挑战性。”黄仁杰放下马克杯,伸手揉了揉“字节”毛茸茸的脑袋。狗狗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然后乖巧地趴在他的脚边,目光却依旧机警地扫视着周围。
这就是他的伙伴,他的“字节”。经过他几个月的针对性训练,这只聪明的边牧已经能执行不少简单指令,比如“看守物品”(虽然偶尔会看守袜子)、“追踪特定气味样本”(比如他故意放在角落的薄荷叶),甚至能听懂他编写的简单程序指令,去事务所某个角落取个U盘或者小工具回来。它是天才少年孤独世界里的一个温暖锚点。
环顾四周,二楼这间被他改造成私人空间兼实验室的地方,充满了强烈的个人印记。装修是现代极简主义风格,线条利落,色调以冷灰和白色为主。但满墙直达天花板的书架塞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心理学、计算机科学、刑侦学、材料学、艺术史……书籍的浩瀚与空间的极简形成奇妙的张力。几个大型曲面屏工作站占据了靠窗的位置,各种自制的小工具、拆解的电子元件、实验设备散落在宽大的工作台上,看似杂乱,却遵循着某种只有主人才能理解的逻辑。
靠近楼梯口的位置,则堆着几个尚未拆封的大纸箱,上面印着“高级服务器”、“全光谱环境监测仪”等字样。这些都是他为了事务所业务刚添置的新装备。
“咚咚咚!”
楼下传来一阵带着点急躁的敲门声,随即是钥匙哗啦啦的响动和门被推开的声音。
“黄老板!黄大神探!您订的高级咖啡机到了!这玩意儿沉得跟铁疙瘩似的,物流那小哥脸都憋紫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年轻男声伴随着脚步声“噔噔噔”地冲上楼梯。
马小宝,事务所目前唯一的雇员——前台兼跑腿兼生活助理兼“字节”的日常玩伴(兼受害者?)——出现在楼梯口。他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件印着夸张动漫图案的T恤,头发有点乱糟糟的,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标志性的憨厚笑容,手里吃力地抱着一个巨大的纸箱。
黄仁杰瞥了一眼纸箱,又看了看气喘吁吁的马小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放那边角落,轻拿轻放。还有,小宝,我说过多少次,叫我黄仁杰或者老板都行,别加那个‘黄’字。”他指了指工作台旁预留的空位。他对自己的名字有点执念,“黄仁杰”三个字,是父母留给他最清晰的身份印记。
“得嘞!老板!”马小宝从善如流,龇牙咧嘴地把箱子挪过去,“呼……这玩意儿真够劲!我说老板,咱这事务所刚开张,连个正经委托都没有,您就整这么专业的设备?这台咖啡机听说能煮十八国咖啡,还能拉花拉出蒙娜丽莎!比我家防贼还严实!”他一边擦汗一边絮絮叨叨,目光却被黄仁杰桌上的焦糖玛奇朵吸引,“哟,老字号那家的?闻着就香!老板,您这嗜糖的毛病,小心以后牙齿……”
“停止你的无效健康建议。”黄仁杰打断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牙齿健康由科学的护牙程序和定期检查保证,与糖分摄入在合理区间内无直接因果关联。另外,”他指了指桌上的空杯,“杯子空了。老字号,焦糖玛奇朵,双倍焦糖,外送。地址你知道。”
马小宝张了张嘴,看着老板那双清澈碧眸里不容置疑的平静,把到嘴边的“又喝啊?”咽了回去,认命地掏出手机:“行行行,您是老板您说了算……双倍焦糖,马上送到!”他熟练地打开外卖APP开始操作。
黄仁杰满意地收回目光,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下,屏幕上复杂的数据流瞬间消失,切换成一个清爽的桌面。他拿起桌上另一份文件——那是他刚刚通过网络接到的第一个正式委托函,来自一位声称被商业伙伴恶意欺诈的小公司老板。
他快速扫过内容,手指在触摸板上滑动,调出几个公开的企业数据库界面,又在键盘上敲入一串复杂的指令。屏幕上的窗口开始自动检索、交叉比对、筛选信息……速度之快,让一旁偷瞄的马小宝眼花缭乱。
“委托人说谎了。”几分钟后,黄仁杰淡淡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他提供的所谓‘恶意欺诈’证据链存在三处关键时间节点逻辑悖论,与公开的工商变更记录和税务申报流水不符。更关键的是,他的这位‘商业伙伴’,上周刚因为投资他的竞争对手而登上了本地财经版的头条。动机和伪证都很明显。”
“啊?这就……查出来了?”马小宝目瞪口呆,“老板,您就对着电脑这么……扒拉几下?”
“信息都在那里,只是需要正确的路径和方法去筛选和关联。”黄仁杰拿起那张打印出来的委托函,随手在背面空白处写了几行简洁的分析和结论,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事务所的定制信笺,将分析结果誊写上去。“回复他:证据不足,逻辑矛盾显著,不予受理。费用按最低咨询标准收取。”他将委托函和分析结果一起递给马小宝,“支票夹在文件里了,当书签用吧。”
“……”马小宝看着那张金额不小的支票被老板如此轻描淡写地对待,嘴角抽搐了一下,“老板,这可是咱开张第一单‘生意’……虽然黄了,但钱……”
“知识付费是基础规则,他提供了错误信息,浪费了我的时间。收取费用合理合法。”黄仁杰重新端起马克杯,发现里面只剩几滴残留的焦糖,眉头又皱了一下,看向马小宝的眼神带着一丝无声的催促。
马小宝一个激灵:“送!马上送!咖啡马上就到!我这就去处理这个‘书签’!”他抱着文件和支票,一溜烟跑下楼。
室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字节”偶尔换姿势时发出的窸窣声,以及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
黄仁杰靠在椅背上,碧绿色的眼眸望向窗外。越过露台上摇曳的薄荷叶,能看到远处阳城母亲河——云江的一角。波光粼粼的江面,倒映着两岸林立的建筑。这座新旧交融、充满活力的城市,既是他回归的起点,也隐藏着吞噬了他父母的那个巨大谜团。
他十六年的人生,浓缩了常人几辈子的知识积累,头顶着天才的光环。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内心深处那片巨大的空白——关于父母的记忆空白,才是驱动他前进最深的执念。开设这家事务所,不仅仅是谋生手段,更是他寻找真相、触及那团迷雾的探针。
这时,他口袋里的私人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没有署名、来源被多重加密的短信:
“周建国:小杰,最近有个案子有点意思,失眠的程序员,丢的不是代码。你会感兴趣的。见面聊?”
黄仁杰碧绿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一颗石子,漾开锐利的涟漪。他放下马克杯,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了片刻。周建国,市公安局主管刑侦的副局长,看着他长大的老刑警,也是当年父母失踪案的主要经手人之一。他口中“有点意思”的案子,从来都不简单。
“失眠的程序员……丢的不是代码?”黄仁杰低声自语,嘴角第一次浮现出一抹真正意义上的、带着探究和挑战意味的弧度。那是对未知谜题本能的兴奋。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马小宝欢快的声音:“老板!您双倍焦糖的‘生命之水’到啦!还有,刚才送咖啡的小哥说,有个挺漂亮的年轻姑娘在门口转悠半天了,看着像……找人的?”
黄仁杰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向楼梯口,眼神中的锐利并未消退,只是被一层淡淡的疑惑覆盖。
新的委托?还是……麻烦上门?
他站起身,颀长的身影在午后的阳光里投下清晰的轮廓。碧绿色的眼眸深处,映着窗外流淌的云江,也映着即将展开的、名为“神探”的新篇章。他迈开脚步,朝着楼下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旧洋房里回荡。
“字节”立刻站起来,叼起那只色彩鲜艳的袜子,亦步亦趋地跟上主人,尾巴高高翘起,像个忠诚的护卫。楼下隐约传来的焦糖甜香,似乎更浓郁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