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回到赵府,天色已近黄昏。

墨尘前脚刚踏入自己居住的偏僻小院,负责监视他的赵安后脚便立刻转身,步履匆匆地往主院方向赶去。

显然,是去向他的主子复命了。

对此,墨尘毫不在意。

他今日所做的一切,本就是阳谋,根本不怕人看,不怕人学。

因为这个计划的核心,不在于那张图纸,而在于他脑中那超越了这个时代千年的商业认知。

他回到房间,关上门,没有点灯。

黑暗,能让他的思维更加敏锐。

他开始在脑中复盘今天的所有细节,推演着接下来的每一步。从资金的来源,到产品的制作,再到最终的销售引爆,每一个环节,都必须精准无误。

时间,是他最大的敌人。

三天之期,如今只剩下两天。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叩响。

“进来。”墨尘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不是送饭的小翠,而是身姿窈窕,面若冰霜的赵清寒。

她没有带任何下人,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门口,月光从她身后洒入,勾勒出她孤清的剪影。

“你今天,去了下五区。”赵清寒率先开口,语气是陈述,而非疑问。

“是。”墨尘没有起身,平静地回答。

“你找了一个女屠夫。”

“是。”

“你还给了她一张画着怪衣服的图纸。”

“是。”

赵清寒沉默了。

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惊慌失措、四处求人借钱的废物。

却没想到,他竟用一个下午的时间,去做这些她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

找一个屠夫来做绣女的活?

用最上不得台面的言语,去挑动一群最底层的泥腿子?

这一切,在她看来,都荒诞、可笑,且愚不可及。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盘活铺子的万全之策?”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你想靠那个粗鄙的女屠夫,和一件缝满口袋的怪衣服,去对抗吴氏布庄的流云锦?”

“听起来,确实很疯狂,不是吗?”墨尘在黑暗中轻笑一声。

“不是疯狂,是愚蠢。”赵清寒冷冷地纠正道。

“或许吧。”墨尘不置可否,“但结果如何,两天之后,自会见分晓。我现在,只缺一样东西。”

“钱?”赵清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嘲弄。她就知道,绕了半天,他最终还是要回到这个最根本的问题上。

“不。”

出乎她的意料,墨尘摇了摇头。

“我需要墨家丝绸铺的地契。”

赵清寒的瞳孔,猛地一缩。

地契?

他要地契做什么?难道他想把祖宗留下的最后一点产业,也给变卖了,去做这最后一搏?

“你休想。”她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那是墨家的根,也是你入赘我赵家的凭证。你若是敢卖了它,我立刻就让你从云阳城消失。”

“我从没想过要卖它。”墨尘的语气,依旧平静得可怕。

他缓缓从黑暗中站起身,走到了赵清寒的面前。

两人的距离,不过三尺。

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那股如同雪后青松般的清冷香气。

“清寒小姐,你是个聪明人。你该知道,一家即将倒闭的铺子,一张随时可能变成废纸的地契,一文不值。”

“但对我来说,它现在,是我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身份证明。”

他的目光,清澈而坦荡,直视着赵清寒那双探究的眼眸。

“我需要用它,去借我计划中的第一笔‘势’。你把它给我,我许你一个惊喜。你不给我,两天之后,铺子关门,地契蒙尘,你我二人,依旧是全城的笑柄。”

“这笔买卖,你做是不做?”

赵清寒的心,再一次被搅乱了。

她发现自己完全跟不上这个男人的思路。

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超出了她的预料。

他不像是在求她,更像是在跟她谈判。用她自己的赌局,来反将她一军。

就好像,他从一开始,就没把自己放在那个任人宰割的“赘婿”位置上。

许久的沉默之后。

赵清寒从袖中,取出了一卷用细绳捆好的陈旧竹简,放到了桌上。

那,正是墨家丝绸铺的地契。

“我给你。”她的声音,清冷依旧,“但我提醒你,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真的能给我带来一个‘惊喜’。”

说完,她没有再多停留一刻,转身离去。

墨尘拿起那卷沉甸甸的竹简,感受着上面传来的历史温度,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容。

万事俱备。

接下来,就是去钓那条最贪婪,也最敢赌的鱼了。

次日清晨。

墨尘再一次在赵安的“陪同”下,走出了赵府。

这一次,他没有去下五区,也没有去城南的铺子。

他径直来到了云阳城最繁华的东市,然后,停在了最大的一间当铺门口。

“恒通当”。

这间当铺的掌柜,姓胡,人称“老狐狸”,以眼光毒辣、心思算计闻名全城。他做的,不仅仅是典当生意,更会私下里放一些利息极高的短期借贷。

是全城最不好打交道,也最唯利是图的商人。

赵安看着墨尘的举动,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原来,绕了半天,最终还是要走当铺子这条路。

可笑。

他以为拿着地契,就能从“老狐狸”胡掌柜这种人精手里,当出钱来吗?谁不知道墨家铺子已经是个空壳子了。

墨尘没有理会赵安的想法,径直走进了当铺。

高大的柜台后面,一个山羊胡,眯缝眼的老者,正懒洋洋地拨着算盘。

看到墨尘进来,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当东西?”

“不。”墨尘走到柜台前,将手中的地契,轻轻放在了上面。

胡掌柜的算盘声,停了。

他抬起那双小眼睛,扫了一眼地契,又扫了一眼墨尘,嘴角浮现出一丝不屑的讥笑。

“墨家的小子?怎么,撑不住了,想把祖产给卖了?”

“胡掌柜说笑了。”墨尘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不是来当铺子,我是来找您,谈一笔生意的。”

“生意?”胡掌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能有什么生意,跟我谈?”

“一笔能让你在三天之内,至少赚到这个数的生意。”

墨尘伸出五根手指。

胡掌柜的笑容僵住了。

“五拾钱?”

墨尘摇了摇头。

“是五百钱。”

“噗——”胡掌柜旁边的一个伙计,直接笑了出来。

赵安在门外,也觉得脸上无光,恨不得立刻离开这个丢人现眼的地方。

胡掌柜的脸色,却渐渐沉了下来。

他重新审视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衣着普通,神情淡然,但那双眼睛里,却透着一股与他年龄和身份完全不符的自信与沉稳。

“说下去。”他缓缓开口。

“我想向您借一笔钱。”墨尘直入主题,“本金,一千钱。期限,三天。三天之后,我连本带利,还您一千五百钱。”

三天,五成的利!

这是何等惊人的高利!

胡掌柜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光芒,但随即又被警惕所取代。

“凭什么?”他冷笑道,“就凭你这个一文不名的赘婿,还是这间一文不值的空铺子?”

“就凭一个能让吴氏布庄的‘流云锦’,变成滞销货的绝妙主意。”

墨尘的声音,像一块巨石,狠狠砸在胡掌柜的心湖之上。

吴氏布庄!

胡掌柜的眼神,瞬间变了。

他和吴家,在生意上明争暗斗多年,可没少吃对方的亏。

“小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是不是乱说,您听完便知。”

墨尘不急不缓,将他关于“工装甲”和“百宝囊”的构想,以及针对的目标客户群体,用最简洁、最有力、最充满诱惑力的语言,简要地描述了一遍。

他没有说得太细,但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敲在了胡掌柜这个老商人的心坎上。

开拓一个全新的市场!

将那些最不受待见的底层苦力,变成消费能力最强的客户!

用最低廉的成本,去赚取最高昂的利润!

这是何等天才,又是何等疯狂的构想!

当铺之内,一片死寂。

胡掌柜那双小小的眼睛里,精光爆闪,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墨尘,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看穿。

许久,他才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能做成?”

“您不需要相信我。”墨尘笑了。

他指了指柜台上的地契。

“您只需要相信它,以及您自己的判断力。”

“借我一千钱。三天后,我若成功,您净赚五百钱。我若失败......”

墨尘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狠厉。

“这地契,连同我墨尘这条命,都归您。您可以把我卖给吴家做奴,想必吴老板,会很乐意出这个价钱。”

用自己的命,和祖宗的基业,做赌注!

胡掌柜,彻底动容了。

他看到了,在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有一种他最欣赏的东西——赌性!

一种敢把所有筹码都压上,去博一个天大富贵的疯狂赌性!

“好!”

胡掌柜猛地一拍柜台,那双眯缝眼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这笔生意,我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