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闻人晦跪在雪地里，怀中的身躯轻得可怕。

他小心翼翼地、拨开舒愿脸上凌乱的发丝。

可是指尖触到的，只有刺骨的冰凉。

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却再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颤动了。

“怎么这么轻……”

怎么轻得好像没有一丝重量，让他抱着，心痛得要滴下血来？

他无意识地呢喃着，抱着她的身躯，明明没什么分量，手臂却微微发抖。

隔着单薄的衣衫，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嶙峋的肋骨。

曾经柔软温暖的身体，不知何时，竟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宫人们战战兢兢地围在一旁，却没人敢上前。

有个侍卫大胆上前劝说道：“陛下，舒姑娘已经死了，属下稍后便将她葬下，免得扰了您的眼。”

“都滚开！”

可闻人晦突然暴怒，抬头道，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人群慌忙退散，雪地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闻人晦将脸埋进舒愿的颈窝，那里曾经有她身上特有的淡淡梅香。

现在，却只剩下了血腥味，和冰雪的寒气。

“舒愿……”他轻声唤着这个名字，仿佛这样就能把她叫醒。

可怀里的身躯依旧安静，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听到他的呼唤就眉眼弯弯地跑过来。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他刚被作为质子送来时，被视为全宫上下最轻贱的存在，连吃食都没有保证。

在一个深夜，他惹恼了管事的嬷嬷，被赶出宫外，不得不蜷缩在门口过了一夜。

到了第二日凌晨，他已经被冻得连瑟瑟发抖的力气都没有，面色发青，甚至连意识都有些恍惚。

是她的声音打破冰层，像初生的旭日一般，将他打捞了上来。

“小公子，天这么冷，你怎么在外面待着？”

“这是我的暖炉，嬷嬷，你递给他，把他扶进去，再让他暖和暖和。”

“什么……？你是……是刚被送来的质子？你叫闻人晦，是不是？”

“让里面的人记住了，今天开始，他是我的人，不许再欺负他。”

那之后，他就一直跟在她身边，被她保护着。

这些年的相处里，他或许比她自己都还要更了解她。

她生气时会抿着唇，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炸毛的猫。

可是，她也从来不忍心伤害别人，最多也不过是斥责一下手下服侍的宫人。

撒娇时，她会拽着他的袖子轻轻摇晃。

明明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却从来不摆什么架子，温柔真诚得不像话。

“阿晦，我会一直保护你的。”她曾经这样说过，明亮清澈的杏眼里尽是明媚。

他也曾经下定决心，要守护她的笑容一辈子。

而现在，这些鲜活的模样，都化作了怀中的一具冰冷尸体。

不知多少个日夜，他静静守候在她身边，渴望得到一抹属于她的目光。

“我本来……只是想让你尝尝我受过的苦……”他的声音哽咽，怔怔落下泪来。

“阿愿，我没想过要你死……”

可是怀中的人，再也不会对他说话了。

雪花落在舒愿苍白的面庞上，衬得那张面容雪白如玉，只是美丽却苍白，没有半点声息。

闻人晦用指尖轻轻擦去那片化开的水渍，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朝堂上那些阿谀奉承的面孔在脑海中闪过，每个人都在尔虞我诈，互相算计。

怕他的，是畏惧他的天子威仪，讨好他的，却也不过是为了他手中那些权柄。

所有人中，只有她，曾经毫无保留地爱着他，真心为他付出，对他好。

哪怕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质子，哪怕她其实不用弥补他。

明明她在写之前，也不知道自己会造成他的悲惨命运。

可她仍然因为不忍心，对他千般迁就，百般弥补。

“我恨的不是你……”闻人晦将额头抵在舒愿冰冷的额头上，滚烫的泪水终于落下。

“我只是恨……恨命运捉弄，而我挣扎如同蝼蚁，还需要你来可怜我……”

可那些刻骨的恨意之下，掩藏的，不过是他可笑的自尊心。

他无法接受，自己只是她笔下的一个角色，更无法接受，她知晓他所有的屈辱和不堪。

更何况，在当时的他看来，他的所有屈辱和磨难，都是由她一手造成。

所以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她，想要证明，自己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少年。

可现在，他宁愿回到最初，做她故事里那个需要被拯救的反派。

只要她能再睁开眼，再对他笑一下，再唤他一声“阿晦”。

风雪越来越大，闻人晦却仿佛感觉不到冷。

他紧紧抱着舒愿，像是还能将她的尸身再焐热一般。

可怀里的身躯，再也不会回暖了。

就像他再也找不回的那个，会对他笑，对他好的人。

“我错了……”他哽咽着，声音破碎在风雪里。

“阿愿，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你回来好不好……”

“我知道错了，我好想你……”

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呼啸的寒风，和怀中越来越僵硬的身躯。

茫茫风雪中，传来令人闻之而泪下的悲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