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剧痛不再是海啸,而是凝固成冰。每一次抽搐都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碾磨着残存的神经。视野被割裂:左边是疯狂跳动的、幽绿色的数据乱码,右边是粘稠翻涌的、暗红色的生物质幻影。亿万只虫豸的嘶鸣与冰冷的逻辑链条撞击声在颅内疯狂对撞,撕扯着最后一点名为“李锐”的碎片。

我瘫在冰冷的大理石碎屑和玻璃渣中,像一具被丢弃的破布偶。口鼻溢出的血带着铁锈味和一丝诡异的甜腥,那是“母亲”疯狂呼唤的余韵。那条灰白色的右臂沉重地压在身侧,裂纹遍布,死寂得像一块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劣质墓碑。只有左太阳穴深处,那点幽绿的光芒还在疯狂闪烁、明灭,如同风中残烛,记录着通讯器逻辑核心与“母亲”混沌本能的殊死搏斗。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破裂声,从右肩关节的裂纹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浓重铁锈和机油混合气味的淡蓝色液体,如同眼泪般,从其中一道最深的裂纹里缓缓渗出,滴落在破碎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诡异的蓝斑。

吴振华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瞬间锁定了那滴淡蓝色的“血液”。他脸上那丝虚假的温和彻底剥落,只剩下纯粹的、非人的冰冷审视。他缓缓抬起那只受伤的手——掌心交叠处,几道细微的焦黑裂痕下,同样有极其微弱的淡蓝色光芒在流淌。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又看了看我肩头渗出的淡蓝液体,空洞的眼底深处,蓝色的数据流如同瀑布般疯狂刷过。

“同源……” 一个毫无情绪的电子合成音,第一次直接从他的喉咙里发出,冰冷、单调,如同机器报错。“……污染……扩散……”

污染?是指“母亲”的混乱力量侵蚀了通讯器的逻辑核心,并通过那条被污染的原生质右臂,反向渗透到了我这个“容器”?

没等我理解这冰冷话语的含义,吴振华动了。

他不再优雅从容。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一闪,速度快到在布满裂纹的玻璃幕墙倒影中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那只流淌着淡蓝光芒的手掌五指并拢,不再凝聚信息洪流,而是如同一柄冰冷的合金手术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插我的左太阳穴!目标明确——那点疯狂闪烁的幽绿光芒!他要直接摘除“种子”!

**“……物理清除……最高优先级……”** 冰冷的电子音在他动作的瞬间同步响起!

死亡的寒意瞬间冻结了骨髓!身体被混乱侵蚀,连抽搐的力气都已耗尽!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索命的手掌在视野中急速放大!指尖凝聚的淡蓝光芒,带着抹杀一切的决绝!

**“——母亲!!”**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破碎的、完全变调的、却带着无尽痛苦和疯狂的嘶吼,并非通过空气,而是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我混乱不堪的精神世界!

是王铮!那个在培养舱里覆盖着几丁质面甲、眼眶闪烁着幽绿光芒的身影!他的精神信号,微弱却无比清晰,充满了被囚禁的极致愤怒和……不顾一切的破坏欲!

随着这声精神层面的嘶吼,一股微弱但极其精准的、混乱的生物信号流,如同被引导的毒刺,瞬间穿透了空间的阻隔和吴振华的信息屏蔽场,精准地注入了我左太阳穴深处那颗疯狂闪烁的“种子”!

**“……外部指令……注入……坐标……L-6-C区……主能源……”** 通讯器的电子音在混乱中被强行激活,逻辑核心似乎被这混乱指令短暂劫持! **“……执行……过载指令……”**

嗡——!!!

左太阳穴深处那点幽绿的光芒,如同被投入液氧的镁条,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欲目的强光!那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绝对的冰冷!

这光芒并非向外扩散,而是如同贪婪的根须,瞬间沿着我全身的神经脉络疯狂蔓延!目标——那条布满裂纹、死寂灰白的右臂!

“滋啦——!!!”

灰白右臂的裂纹深处,猛地亮起无数道刺目的幽绿电弧!整条手臂如同通了高压电的金属,剧烈地高频震颤起来!皮肤下那些早已黯淡的、幽绿与暗红交织的脉络,如同烧红的铁丝网般瞬间亮起!一股狂暴到极致的、混乱的毁灭性能量,被强行从濒临崩溃的“种子”核心中压榨出来,灌注进这条早已被“母亲”污染的原生质肢体!

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整条右臂被扔进了恒星熔炉!骨骼、肌肉、神经……一切都在那狂暴的混乱能量下哀嚎、溶解、重构!

**“……目标……锁定……L-6-C区……”** 通讯器的电子音在剧痛和能量风暴中扭曲、尖啸!完全失控的灰白右臂,如同一条被激怒的机械巨蟒,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猛地扬起!不再是攻击近在咫尺的吴振华,而是……狠狠砸向脚下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掌心,那团压缩到极致的、幽绿与暗红疯狂交织的混乱能量球,如同微型超新星般轰然爆发!

“轰隆——!!!!!”

震耳欲聋的恐怖爆炸!以我的右拳落点为中心,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下!

整个L-1走廊的地面,如同脆弱的饼干般瞬间向下塌陷、崩裂!坚固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在混乱能量的肆虐下如同纸糊!蛛网般的裂痕疯狂蔓延!天花板上的装饰灯具、碎裂的玻璃幕墙残骸,如同暴雨般向下坠落!

我所在的位置,瞬间变成了塌陷的中心!身体随着无数碎石和扭曲的钢筋,向着下方L-2的未知空间直坠下去!

吴振华那致命的手掌,在爆炸冲击波袭来的瞬间,硬生生停在离我太阳穴不足一厘米的地方!狂暴的气流夹杂着碎石狠狠撞击在他身上!他那张空洞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类似“错愕”的数据波动!他试图稳住身形,但脚下崩塌的地面让他无处借力!黑色的身影被爆炸的冲击波狠狠掀飞,撞向远处另一根摇摇欲坠的承重柱!

“砰!” 又是一声闷响!

下坠!失重感再次攫住心脏!混乱的能量风暴在塌陷的坑洞中肆虐!头顶是崩塌的L-1废墟,不断有巨大的混凝土块和扭曲的钢筋呼啸着砸落!我蜷缩着身体,用那条刚刚爆发出毁灭一击、此刻正冒着青烟、裂纹中幽绿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仿佛随时会解体崩碎的灰白右臂,本能地护住头颅。

“噗通!哗啦!”

身体重重砸进一片冰冷的水中!巨大的冲击力让本就重伤的身体几乎散架!口鼻瞬间被带着浓重铁锈味和机油味的浑浊液体灌满!

是管道!巨大的、充满了循环冷却水的管道!爆炸直接击穿了楼层,将我抛进了大楼深处的主冷却水循环系统!

冰冷刺骨的水流瞬间包裹全身,冲走了部分碎石和灰尘。我挣扎着浮出水面,剧烈地咳嗽,吐出浑浊的液体。视野模糊,只能勉强看到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黑暗的圆形管道内部,湍急冰冷的水流正裹挟着我向前冲去。管壁冰冷滑腻,覆盖着厚厚的生物质苔藓。

头顶,L-1崩塌的洞口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吴振华那冰冷、毫无情绪的电子合成音,穿透水流声隐约传来:

“……目标……坠入……C-7冷却循环……”

“……封锁……所有下游节点……”

“……活体回收……优先级……不变……”

活体回收……他们不会放弃!我依旧是“种子”的容器,是珍贵的实验品!

湍急冰冷的水流如同无形的手,推着我在黑暗的管道中无助地漂流。左腿的伤口被冷水浸泡,剧痛钻心。左太阳穴深处,“种子”在强行爆发后陷入了彻底的沉寂,那点幽绿的光芒微弱得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只有一阵阵深入骨髓的冰冷余韵不断传来。

而那条灰白色的右臂,无力地漂浮在浑浊的水面上。整条手臂呈现出一种焦黑的色泽,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枯木。密密麻麻的裂纹更深了,如同即将破碎的瓷器。裂纹深处,偶尔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幽绿光芒闪烁一下,随即彻底熄灭。皮肤下那些曾经亮起的脉络,彻底化作了灰败的死寂。

它彻底报废了。连同里面蕴含的那丝源自“母亲”的混乱力量,一起在刚才玉石俱焚的爆炸中耗尽了。

冰冷的绝望,比管道里的水流更加刺骨。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和寒冷彻底吞没时——

湍急的水流前方,似乎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还有……水流冲击金属栅栏的声音?

是出口?还是……另一道拦截的闸门?

冰冷刺骨的污水裹挟着碎石和金属碎屑,如同无数根钢针,狠狠冲刷着身体。每一次呛水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和机油味,火烧火燎地灼痛喉咙。左腿撕裂的枪伤在冷水的浸泡下早已麻木,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钝器敲打般的闷痛。湍急的水流是唯一的动力,推着我在绝对的黑暗中无助地漂流。

意识在冰冷和剧痛中沉浮。左太阳穴深处,那颗强行爆发后陷入沉寂的“种子”,只余下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冰冷余韵,像一块嵌入颅骨的寒冰。而那条搭在漂浮碎木上的灰白右臂,彻底成了死物。焦黑、布满蛛网般裂纹,从肩到指尖没有一丝生气,如同海底沉船上捞起的朽烂炮管。偶尔有细小的气泡从最深的裂纹里溢出,发出无声的哀鸣。

王铮……那张覆盖着几丁质甲壳、眼眶燃烧着幽绿绝望火焰的脸,在黑暗的水流中反复闪现。他在帮我?用最后残存的意识,引导“种子”过载,制造混乱?还是“母亲”借他之口,要夺回失控的“种子”?混乱的思绪如同缠住脚踝的水草,将意识拖向更深的黑暗。

**警告!下游物理拦截!距离:50米!碰撞预估:17秒!**

一个冰冷的、断断续续的电子音,如同生锈的齿轮强行转动,极其艰难地挤进我昏沉的脑海。是“种子”?它还没彻底熄灭?!

视野的边缘,一层极其淡薄、几乎透明的幽绿网格艰难地亮起,闪烁不定,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电压不稳的灯泡。网格勾勒出前方管道的轮廓,以及……一道横亘整个管径、由粗如手臂的合金栅栏组成的拦截网!栅栏后方水流湍急,显然通往更广阔的水域,但栅栏的缝隙狭窄,根本不可能通过!网格视野中,栅栏闪烁着刺眼的红光!

吴振华!他封锁了下游!

水流速度极快!五十米的距离在冰冷的绝望中飞速缩短!三十米!二十米!

**能量不足……无法破坏……物理结构……** 电子音带着一种冰冷的无力感。

身体被水流裹挟着,像炮弹般射向那死亡的栅栏!我能想象自己撞上去的瞬间,骨骼碎裂、内脏挤压、然后被卡在栅栏上,成为一具等待回收的残破标本!

不!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像垃圾一样被回收!

求生的本能如同濒死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我猛地扭动身体,试图抓住管壁上滑腻的苔藓减速!指尖在粗糙的生物质和冰冷金属上刮过,瞬间血肉模糊!但水流的力量太大了!根本无济于事!

十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幽绿网格视野中,栅栏右下方靠近管壁根部的位置,一个极其微小的、闪烁不定的黄色标记亮起!标记旁边,一行几乎看不清的细小文字:【结构应力薄弱点 - 历史维护记录】。

历史维护记录?一个被遗忘的弱点?!

没有时间思考!这是唯一的稻草!

我猛地吸一口气,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和意志,强迫那条如同灌铅般沉重的灰白右臂动起来!不是攻击,而是……伸展!五指张开,如同铁钩,朝着网格视野中标记的那个黄色光点——栅栏右下角一根连接基座的粗大螺栓所在的位置——狠狠抓去!

“砰!!!”

身体重重撞在冰冷的合金栅栏上!巨大的冲击力让眼前一黑,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感知!但那只灰白色的、布满裂纹的手掌,也在这撞击的瞬间,如同最精准的机械爪,死死地抠住了那根锈迹斑斑的巨大螺栓!

“嘎吱——嘣!!!”

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断裂声同时响起!

那颗螺栓,连同它固定的一片锈蚀严重的栅栏基座钢板,在巨大的水流冲击力和灰白右臂残余的、非人般抓握力的双重作用下,硬生生被撕裂、扯断!

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钻过的、不规则的豁口,出现在死亡栅栏的底部!

冰冷的污水瞬间找到了宣泄口,裹挟着我,如同冲马桶般,猛地从那个狭窄的豁口冲了出去!

豁口边缘锋利的金属断口如同鲨鱼的利齿,狠狠刮过我的后背和左腿!布料撕裂,皮开肉绽!温热的血瞬间涌出,又被冰冷的水流冲散!

“呃啊——!” 惨叫声被灌入口鼻的污水淹没。

冲出来了!

豁口后方,是一个更加巨大、如同地下湖泊般的空间——主冷却水过滤池!浑浊的水流在这里变得相对平缓,巨大的过滤网和嗡嗡作响的净化设备在黑暗中投下庞大的阴影。空气冰冷潮湿,弥漫着更浓重的铁锈、机油和……一种淡淡的、类似福尔马林的化学防腐剂气味。

身体在相对平缓的水面上浮沉。剧痛从后背、左腿、以及强行驱动灰白右臂的肩胛处传来,几乎让人晕厥。失血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意识。那条灰白右臂在完成那最后的一抓后,彻底失去了所有支撑,像一截真正的朽木,沉入浑浊的水中,只有手腕还被我无意识地攥着。

**能量核心……彻底衰竭……生物信号……连接……中断……** 脑海中的电子音微弱地宣告,随即彻底沉寂。左太阳穴深处的冰冷感,也随之降到了最低点,仿佛一块即将融化的冰。

结束了?“种子”也耗尽了?

暂时……安全了?

这个念头刚升起——

“哗啦!”

距离我不到十米的水面,毫无征兆地炸开!

一个高大的、穿着黑色西装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破水而出!水流顺着他一丝不苟的头发、冰冷的脸庞、笔挺的西装流淌而下。吴振华!

他看起来毫发无伤!除了西装外套在左肩位置有一道明显的撕裂痕迹,露出下面闪烁着极其微弱淡蓝光芒的、非人质感的“皮肤”。他那双空洞的眼睛,瞬间锁定了在水面沉浮、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我。

没有愤怒,没有言语。只有一种纯粹的、高效的捕猎姿态。

他踏水而行!不是游泳,而是如同踩在无形的平台上,每一步都踏得水面凹陷,发出沉闷的“咚!咚!”声,速度快得如同贴水飞行的黑色水鸟!浑浊的水花在他身后溅起一人多高!

**目标锁定……执行最终回收……**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直接从他喉咙里发出,盖过了过滤池的嗡鸣!

死亡的阴影,比这地下过滤池的水更加冰冷沉重!

我绝望地看着他急速逼近,五米……三米……那只流淌着淡蓝光芒的、非人的手,如同死神的镰刀,再次抬起,直插我的头颅!这一次,没有任何混乱,没有王铮的干扰,没有“种子”的爆发!

结束了。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及我额头的瞬间——

“嗡——!!!”

整个巨大的过滤池空间,所有的灯光,包括那些巨大过滤设备上的指示灯,在同一瞬间,毫无征兆地……彻底熄灭!

绝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如同墨汁般当头泼下!

不止是灯光!连过滤设备的嗡鸣声、水流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绝对的死寂!

只有吴振华踏水而来的沉重脚步声,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死寂而显得格外清晰、突兀!他的动作,也因为这极致的黑暗和死寂,出现了极其短暂的、不足零点一秒的迟滞!

发生了什么?!大停电?!整个“永动”的能源核心故障?!

这念头如同闪电划过绝望的脑海!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吴振华近在咫尺的、带着淡蓝微芒的索命之手!

跑!这是最后的机会!唯一的机会!

求生的本能压榨出身体最后一丝潜能!我猛地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不顾后背和左腿撕裂般的剧痛,朝着与吴振华脚步声相反的方向、记忆中最深最黑暗的水域,狠狠扎入浑浊冰冷的水中!

潜下去!躲进黑暗的水底!

身体沉入刺骨的黑暗。上方,传来吴振华那冰冷电子音第一次带着明显波动的怒喝,以及手掌击空、拍打在水面上的巨大爆响!

“砰!!!”

水浪翻涌!

但我已经沉了下去。冰冷的污水淹没头顶。黑暗成了唯一的屏障。我屏住呼吸,像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向着过滤池最深处、那片充斥着巨大过滤网阴影和沉淀淤泥的绝对黑暗,无声地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