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毁灭的气息冻结了时空。

那道自周天星轨仪核心垂落的炽白星焰,还未真正降临。它所裹挟的无形威压已然先至,如同整片苍穹塌陷下来,死死压在整个青铜巨树空间之上!粘稠凝固的空气被极致压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下布满残骸和冰冷金属的地面在剧烈颤抖,细微的金属粉末和尘埃簌簌升起,又在无形重压下瞬间凝滞在空中。那棵庞大如山的青铜巨树,虬结的枝干与无数齿轮咬合的“叶片”在这灭顶威压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呻吟,表层厚重的铜绿锈迹如同干燥的皮肤般寸寸皲裂剥落,露出底下加速失去光泽、浮现腐败灰斑的金属本质。

空间壁障的裂口被这股力量猛地撕扯扩大,如同苍白的疮疤横亘在众人头顶的“天空”。透过那狰狞的裂口,高远苍穹之上,凌虚子那被星辉彻底模糊的面孔冰冷地悬停着,两点银芒如同无情的探针,穿透空间阻隔,精准地锁定着下方那片被青铜巨树占据的空间核心——更确切地说,是锁定着那口刚刚发出定音清鸣、维系住了濒临崩解的墨源千机芯的古朴铜钟!

死亡的阴影,纯粹、冰冷、无可逃避,将下方的一切都笼罩在窒息般的阴影中。陆砚只觉得身体像是被嵌入了万载玄冰之中,血液冻结,思维凝固。他胸口那粒刚刚平息的金粟此刻沉寂得可怕,如同陷入濒死前的假寐,只有一丝微弱的暖意在冰冷绝望的核心深处,倔强地维系着最后的一点清明。

就在那灭世星焰即将彻底点爆,将下方化作宇宙尘埃的刹那——

“吼——!”

一声嘶哑癫狂、如同困兽濒死咆哮的尖啸,猛地从青铜巨树下方阴影里炸响!正是那团被古钟声波冲击、差点溃散的黑影——机关城吞岳的意志投影!

“别想吞掉老子的东西!!滚开——!”

那团粘稠翻涌的黑液如同沸腾的毒浆,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乱暴戾!它竟完全无视了头顶灭世的危机,猛地朝着前方那被定音古钟散发的清辉暂时“安抚”住的墨源千机芯扑去!它伸出两只完全由蠕动黑泥构成的巨爪,狠狠地插向那颗人头大小、表面流淌着纯净幽蓝秘纹光芒的核心球体!

就在它扑到千机芯前的瞬间!

嗡!!!

那枚悬浮在古钟附近的墨源千机芯,仿佛被这污秽亵渎的举动彻底激怒!表面幽蓝的脉络光芒骤然大盛!然而这光芒并非攻敌!反而急剧向内收缩!一股庞大到无法形容的牵引吸力猛地从核心深处爆发出来!

目标——竟是将那扑来的污秽黑影本体,连同环绕其身的污浊液态黑暗,如同长鲸吸水般强行拉扯进去!

“不——!不是这样!!”吞岳投影发出惊恐万分的、语无伦次的嘶嚎,它拼力挣扎,试图抽回探出的双爪,但那股源自千机芯内部的吸力简直如同黑洞的边界!黑影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蜡像,形体疯狂扭曲拉长、分解!那粘稠的液态黑暗更是迅速被剥离、被净化般地飞速蒸发减少!它疯狂挣扎着,无数触须般的黑液爆射而出,卷向周遭一切可以借力的青铜结构,“放…放开!放开我——!!”

它绝望的嘶吼戛然而止!

噗!

一声如同泡破裂灭的轻响。

那团代表吞岳意志的、狰狞污秽的液态黑影,连同它所有绝望的挣扎,在众人眼前彻底消融!被那闪烁着纯净幽蓝光芒的墨源千机芯核心完全吞噬!

核心球体内部的光芒剧烈波动了几下,如同饱餐一顿后的餍足,幽蓝的光华变得更加凝实深邃,其表面流动的秘纹线条似乎也变得更加顺畅灵动了一丝。紧接着,这颗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又被波折唤醒的墨家核心,竟不再依靠古钟清辉的依托,自己悬浮起来,缓缓漂浮到那口救世铜钟下方尺许之地,两者之间似乎建立起了某种玄奥的共鸣,幽蓝与古铜的光晕无声流淌,一股古老、厚重、精密至毫巅的气息缓缓弥散开来。

劫后余生?不!

头顶,空间裂缝之外!凌虚子冰冷的声音如同北极寒风,刺破短暂的死寂:“垂死蠕虫…倒也省了本座脏手…”

那凝聚在周天星轨仪核心节点、足以蒸发山河的炽白星焰,并未因吞岳意志的消亡而散去,反而更加凝实,如同神灵蓄满力量的弓弦!目标分毫未变!依旧锁死了下方的巨树核心与那口至关重要的定音古钟!甚至因为污秽意志投影的消失,其威压更加纯粹、冰冷、高效!毁灭的倒计时再次归零!

陆砚身体冰冷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足以抹除一切的审判之光垂落。晏无锋最后的余烬早已熄灭。云苓站在那口古钟斜下方不远处,脸色苍白如纸,刚才剥离吞岳意念投影对她消耗极大,她甚至无力移动去取回那颗悬浮在钟下的千机芯核心,只能仰头望着那降临的灭顶之灾。

然而,就在那炽白星焰即将撕裂空间壁障、彻底降临的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嗤嗤嗤——!

那被古钟声波强行愈合、但仍布满细微裂痕的空间壁障边缘处,那些狰狞的、被撕裂的、如同伤疤般的纹路里,毫无征兆地逸散出无数点星星般细碎的银灰色光尘!

那不是自然的星光,更非灵气散逸!

这点点银灰光尘,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微风吹拂,无声无息地向下飘落。它们穿过空间壁障的缝隙,飘飘荡荡,如同春日无情的柳絮,竟朝着下方每一个活物身上“粘附”而去!无论是重伤力竭的陆砚,还是耗尽心神、面色苍白的云苓,甚至不远处被灼烧过的冰冷残骸,都没有放过!

陆砚只觉得裸露在冰冷空气中的皮肤微微一凉。数点细碎得肉眼几乎无法察觉、触感微凉的银灰色光尘,如同拥有生命般,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脖颈、手背之上。没有灼烧,没有刺痛,只有一种…诡异的、仿佛被死鱼冰冷鳞片擦过的滑腻阴凉感!

但这仅仅是一瞬的感觉!

就在那冰凉的感触传递到神经末梢的下一个瞬间——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意念,如同钻入骨髓的冰蛆,以那些银灰光尘为跳板,无视了肉体的阻碍,毫无征兆地、蛮横地刺入了他的意识深处!这股意念并非情绪,更非攻击!它更像是一种设定好的程序!一种冷酷、机械、漠视一切的通知!

无数不属于他的念头碎片、场景残片、冰冷的机械指令、血淋淋的实验数据、撕心裂肺的哀嚎咒骂…被强行压缩打包,如同山洪爆发般,瞬间冲垮了他原本绝望紧绷的意识防御!

【…第柒佰零叁次寄魂转生实验…载体强度测试…编号‘丁亥四十七’…凡胎雄性…灵脉毁损度九成七…初步判定为‘丙下劣品’…符合剥离灵魂、充作基础耗材标准…开始抽取生魂…滋…阻力过大…目标存在轻微意志残留…警告…残存意志触发警报…启动次级方案…注入‘星屑引神尘’…】

【…指令确认…‘神仆七号’申请授权…目标栖霞镇河伯洛泽金身能量逸散率高于阈值…需补充‘纯质生魂’三具稳固载体…滋…授权通过…立即执行…】

【…定位目标…洛州大旱区域…赤土村…目标灵魂烙印锁定…引渡坐标‘雨师座左臂神纹枢纽’…确认引渡…开始剥…滋…干扰源出现…能量波动分析…与‘万民生息’权柄残留吻合度…九成八?!滋…警报!疑似目标关联体‘后稷残存念力’激活…强行干扰引渡…申请远程意志投射…强制接管目标载体操作权…碾碎残念!完成引渡…】

混乱、冰冷、恶毒的信息洪流,夹杂着无数凄厉绝望的幻象哀嚎,将陆砚残存的意识撕扯得七零八落!他如同被拖入了无尽轮回的地狱最底层,被迫目睹一场场惨绝人寰的神造悲剧!那些画面并非连贯的叙述,而是如同被撕碎的电影胶片,疯狂无序地冲击着他的感官!

他看到:一张粗陋木壳面具下,属于“驱尸奴”那佝偻身形的影子,正将漆黑的爪子探入一个稚童惊恐睁大的瞳孔深处,抽取那缕纯净的魂火…而与此同时,更高处某个冰冷意志的片段在背景中低语:“编号戊子二十二,品质甲中,契合‘镇山使右眼瞳光补偿源’…剥离完成…”

他看到:被囚困在洛水地脉深处阴影里的庞大狼妖残影(血牙狼主),其庞大的身躯被无形的银色丝线穿透捆缚,痛苦嘶吼,而一个扭曲尖啸的声音如同背景音:“锁定地煞妖脉核心‘血牙’…魂力反哺妖核计划受阻…目标反抗意志过强…申请调用‘玄天诛妖阵’血祭能量辅助镇压…”

更清晰的是最后那段!那是属于河伯洛泽的记忆残片!那个被他斩碎金身的伪神…就在金身碎裂的最后关头!

他看到:在洛泽那即将崩溃的庞大扭曲妖躯最深处,一道细微却极其凝练的银灰色光线猛地亮起!如同最后的主控程序!它瞬间接管了破碎躯体的所有权限!无视着洛泽本魂最后的绝望嘶吼与哀求(“不!饶了我!我还有用!我还能…”)!这道冰冷的银灰光线精准地捕捉、并截留吞噬了河伯金身爆散瞬间逸散出的绝大部分纯粹香火愿力(本可为河道生灵反哺生机)!同时,一个冰冷、机械、毫无波动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目标载体‘洛水丙位神祇洛泽’崩溃不可逆…执行最终回收协议…捕捉香火源力核心…回收率…百分之七十一…剩余残渣已标记…可作次级‘饵料’…指令完成…载体销毁程序启动…】

【下一目标锁…滋…发现核心污染物‘凡道青苗’携带者…优先标记…权限申请…】

轰!!!

陆砚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彻骨!

神仆?!引神尘?!载体?!剥魂实验?!那所谓的河伯、雨师、甚至包括那个追杀的驱尸奴…竟都不过是更高存在的…傀儡?!

吞岳黑影那疯狂时的话语碎片如同冰冷刺锥猛地扎回脑海——“…只是代行躯壳!”“…墨源千机芯…认的墨家真血…” “…这粒伪道种…壳…根…”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疯狂碰撞、咬合!如同生锈的齿轮强行啮合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一个恐怖的、贯穿了凡尘与伪神界限的阴谋脉络,撕开重重迷雾,露出了它苍白獠牙的一角!

这些所谓的“神灵”、“使者”,不过是幕后存在投放下来的容器!他们拥有力量,盘剥香火,甚至拥有模糊的自我意识!但一切行为的最高准则,早已被植入了冰冷的控制程序——“神仆”!他们存在的终极意义,就是收集、聚拢这个世界的香火愿力、生灵精魂,乃至地脉妖元…然后,如同精心培养园丁采摘果实,在恰当的时机…收割!输送给那高高在上的主人!

而吞岳,这个墨家叛徒!他偷取、亵渎“墨源千机芯”,改造白鹿书院最后的庇护所“莽山藏兵冢”成吃人堡垒,所求的…何尝不也是想把自己变成另一种层次的、能容纳那神仆意志降临的…更强大的容器?!或者说…他疯狂地想窃取那种“容器”的制作方法?!

嗡——!!!

上方的毁灭星焰终于积蓄到了顶点!那点炽白的光芒刺目欲瞎!空间壁垒的裂口在其威压下哀鸣着扩张!死亡就在下一秒彻底降临!

陆砚浑身冰冷如坠冰窟!那些刚刚被强行灌入的冰冷片段所带来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惊悸与寒意,甚至瞬间压过了对即将到来的物理毁灭的恐惧!神仆的意志碎片在他脑海激荡,如同千万条冰冷的信息毒蛇!吞岳黑影消失前的疯狂话语如同诅咒回荡!

那粒沉寂在他胸口深处的金粟,在双重绝境的极致压迫与神仆意志碎片的冰冷污染下,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悸动!

“呃…噗!”一口夹杂着冰碴般的、带着奇异银灰亮屑的鲜血从陆砚口中狂喷而出!那血还未落地,便在半空中冻结,化作点点闪烁冰蓝寒芒的诡异结晶体!

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如此极端的信息冲击与寒煞侵蚀,眼前彻底一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即将熄灭!唯有那粒金粟,在剧痛与冰冷的核心,疯狂地搏动、膨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绝境死亡的冰冷压迫下,在神仆意志碎片的冰冷污染中,在吞岳疯狂窃取容器之法的刺激下,濒临最后的质变边缘!

而那飘落的银灰“星屑引神尘”,正无声无息地附着在每个人的身上,如同死神的标记,冰冷地记录着末日前最后的一切。

空间裂缝上方,凌虚子冰冷俯视的星辉之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波动,如同精密的观测仪器捕捉到了某种异常的“污染源”杂讯。灭世的辉光,没有丝毫停顿,即将湮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