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风!

不再是九嶷山间那带着草木气息的凛冽罡风,而是一种纯粹的、凝固的、带着铁锈浓腥和尘埃苦涩的钢铁之风!它如同亿万冤魂冻成的冰河,在他们坠入贯穿创口的瞬间,狠狠拍在脸上,将肺里的空气都挤压出去!

陆砚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

坠落。

疯狂的下坠!

失重感如同冰冷的铁爪攥紧了心脏,拉扯着身体每一个细胞向下沉沦。

那庞大的创口内部并非笔直的深渊,而是一条巨大、扭曲、撕裂的黑暗甬道!视线所及,是无穷无尽的、斑驳狰狞的钢铁残骸与崩碎岩石犬牙交错的边界!仿佛整座巨城的内脏都被一条暴戾的虬龙掏空、搅拌过,留下的尽是参差破败、扭曲畸变的巨大伤口!

腐朽的气味浓得化不开,铁锈、灰尘、凝固的血腥、某种生物尸骸彻底风干后残留的焦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冰冷死寂的……硫磺气息?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鼻腔和意识上,令人窒息作呕。绝对的黑暗笼罩一切,吞噬着视线所能企及的最后一丝光亮。

就在这令人绝望的沉坠中,云苓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锥,穿透噪音和窒息感刺入耳膜:“陆砚!”

无需言语,濒死的窒息感和胸口那异物催命符般的搏动,逼迫陆砚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嗡——!

一团微弱却无比坚韧、温暖的光焰,猛地从陆砚胸膛被异物嵌入的位置爆发出来!它穿透了陆砚单薄的衣物,瞬间照亮了他惨白扭曲的脸,以及近在咫尺、扑面而来的嶙峋残骸!

是那灯火!

离开幽冥禾田后几乎熄灭的、属于他的凡粟生机所化的微弱灯火!此刻在极致的黑暗与死气压迫下,在胸口神骸异物疯狂汲取却也为它提供了某种“核心”锚点的情况下,它再次被强行点燃,摇曳而倔强地亮了起来!

光芒昏黄,只能照亮周围丈许之地。

但这光出现的瞬间,周围的死寂仿佛被打破了某种禁忌!

呼——!

深不见底的黑暗甬道更深处,一股强横冰冷的气流猛然向上倒卷!那不是自然的风,更像是庞然巨物沉睡时的…鼻息!

那气息冰冷、腐朽,带着铁锈的腥涩和漫长时光的死寂,如同一盆冰水混合着铁屑砂砾狠狠浇在陆砚头顶!他胸膛的灯火猛地剧烈摇曳,光芒瞬间暗淡数倍!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本就承受巨大压力的陆砚身体巨震,喉咙里涌起更浓烈的腥甜。

“稳住!”云苓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的手猛地探出,一把抓住陆砚的手臂!一股冰冷却又极其精纯、带着守护意志的奇异能量瞬间涌入陆砚体内,如护堤般包裹住那即将溃散的灯火核心!“别让它灭!”

借着这短暂的光亮,云苓那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死死扫过飞速掠过的岩壁、扭曲的金属梁架、断裂的不知名巨大管道!

“看!”她低喝一声,猛地发力,带着陆砚在空中以一个近乎违背惯性的锐角侧移!

噗!

一道巨大的、顶端尖锐如同倒悬巨牙的断裂金属支撑柱,几乎是擦着陆砚的脊背深深刺入对面破碎的墙体残骸!激起的碎石如同弹幕般打在两人身上!

陆砚惊出一身冷汗,那昏黄的灯火在这剧烈的闪避与冲击下又是一阵猛晃,范围收缩到只能照亮身周数尺!光影幢幢,在周围飞速掠过的、布满锈迹与巨大刮痕的墙面上投下诡谲变幻的影子。在灯火的边缘,似乎能看到那些钢铁与岩石的断面上,有些非自然的刻痕在光影下飞速闪过,复杂、古拙,带着一种被岁月磨蚀的尖锐力量感。

坠落仍在继续,速度似乎还在加快!

“左侧岩壁!十息处!”云苓的语速快如连珠,没有丝毫犹豫,她左手猛地一扬!

嗤嗤嗤!

数道比发丝更细的银白丝线(极细微的裂魂丝!)从她袖中电射而出,精准无比地钉入侧前方一片相对不那么陡峭、布满了巨大管道残骸破口的岩壁!

就是现在!

云苓抓着陆砚的手臂骤然发力,一股沛然巨力带着两人如同离弦之箭,在裂魂丝索牵引下硬生生改变了下坠轨迹,斜冲向那片岩壁!

嘭!!!

沉闷的撞击声在空旷死寂的甬道中格外刺耳。

双脚触地的瞬间,一股恐怖的冲击力从足底沿着骨骼经络瞬间传遍陆砚全身!他胸口的灯火被这巨力狠狠一压,差点彻底熄灭!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双腿一软,半跪在地,双手死死撑住冰冷粗糙的地面,才没有彻底倒下。喉咙里的血腥味再也压不住,一口粘稠带着暗黄光泽的淤血“哇”地吐在地上,那血中混杂着细碎的叶屑和根须脉络,触目惊心。

他胸膛的灯火剧烈地闪烁着,光芒昏暗得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快看!”云苓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波动。

她此刻也单膝触地稳住身形,一只手还扶着陆砚,另一只手则死死按在旁边一根斜插在地面、直径丈许的巨大青铜管道断口上!那管道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漆黑如墨的氧化污垢。

就在陆砚那口混合了神骸枯寂与凡粟生机的污血洒落、其黯淡命灯火苗剧烈摇曳的光芒扫过这片区域管道的刹那——

嗡!!!

极其轻微的震颤感骤然从她掌心按着的厚重青铜壁传来!仿佛沉睡的心脏被微弱电流刺激到了神经末梢!

紧接着,以陆砚吐出的那片还带着微弱潮湿血迹的地面为中心,一圈淡得几乎无法分辨、只有碗口大小的淡金色涟漪,以超越血肉感知的速度瞬间掠过冰冷粗糙的地面,蔓延至四周的岩壁和那巨大的青铜管道之上!

金纹所过之处——

嗤嗤……咔嚓……

覆盖在巨大青铜管道表面那厚如铠甲的漆黑污垢,如同经历了千万年缓慢氧化后的脆弱蛋壳,在金纹掠过时瞬间崩裂!细密的裂纹闪电般蔓延!

而在这污垢彻底皲裂剥落之后,露出的,竟是——

新鲜如初的铜绿色!

那铜绿在陆砚胸膛微弱灯火的映照下,闪烁着一种难以置信的、仿佛昨日才铸就打磨出的、充满生命力的微光!那庞大的管道断面内壁,一道道巨大、复杂、充满了精密咬合美感的齿轮联动结构也裸露出来。虽布满灰尘,但那铜质依旧温润,巨大的轴承咬合处光滑如镜,没有丝毫锈迹!如同被时光封存冻结,只在此刻被命火的光芒唤醒了一息!

这股光芒、这刹那出现的全新质感,与整座巨城无处不在的枯败死寂形成了绝望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反差!

但这一幕只持续了一瞬。

如同被惊醒的梦魇!

呼——!!!

下方深处那股冰冷死寂的气流骤然暴涨了数倍!如同沉睡的巨兽被狠狠刺痛,发出狂怒的咆哮!比之前强横十倍的恐怖死寂威压,如同千万吨冰冷的铁锈砂砾混合着凝固的绝望,轰然顺着这条巨大的撕裂创口倒涌而上!更带着一丝被彻底激怒的硫磺焦糊的暴戾气息!

这股威压如同无形重锤,狠狠砸在陆砚身上!

哇!!

他再次喷出一口鲜血,命灯火苗猛地一缩,光芒瞬间缩小到只能勉强覆盖自身胸口!

“走!”云苓厉喝!她猛地架起几乎脱力的陆砚。在裂魂丝的牵引下,她身影如电,顺着这条巨大管道内壁相对平缓的破损处,向着斜下方的幽暗深处急速突进!她完全避开了开阔的坠落甬道,只在那些巨大残骸、断裂结构构成的狭窄缝隙和金属腔体内穿梭!

每一次借力、每一次转折,她都精准地选择在那些刚刚被陆砚微弱命灯火光照拂过的区域落脚——那些地方覆盖的死硬污垢最为脆弱、崩裂痕迹最为明显,甚至能隐隐感觉到脚下传来的、微弱到近乎错觉的… 金属结构的微热!

就仿佛冰冷的尸体在电流刺激下的轻微痉挛!

这短暂一瞬的“微热”,足以让云苓在死寂威压的泥沼中借到一丝微不可察的力量加速!

“那光亮!”云苓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和某种强行压抑的震惊,在陆砚耳边炸响,“不是残存的能量!是呼应!是这座城自己的‘命骨’在被你的‘薪火’引燃!它里面……有活的机关阵枢!在被外力强行撕裂、彻底腐朽之前……它一直在等!等一个……有资格点燃它的……‘命火’!”

撕裂的黑暗甬道似乎没有尽头。每一次被死气冲击得灯灭人亡的边缘,陆砚都在云苓的强行护持和巨大压力的逼迫下,榨干自身最后一丝潜力,将那颗嵌入胸膛的“异物”作为柴薪引燃、催发,点燃那微弱的命灯火种。

光,微弱昏黄,时明时灭。

每一次光芒亮起、扫过那些冰冷的巨大管道残骸、崩裂的青铜骨架、深嵌在岩壁里的未知巨大机械构件时——

那些地方,总会短暂地泛起一圈难以察觉的金色涟漪!

紧接着!

咔嚓!

覆盖其上的厚重死痂污垢必定龟裂、剥落!

露出的总是如初如新的金属光泽,或温润如玉,或寒光凛冽!甚至一次闪避时,陆砚的指尖无意间划过一段裸露出的巨型齿轮锯齿边缘——那齿轮内部、本该被锈蚀卡死的联动结构,竟伴随着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咔哒”轻响,极其极其微小、却无比真实地,在他指腹触碰到的刹那…… 向着反方向转动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距离! 仿佛沉睡肢体的本能抽搐!

冰冷死寂的威压越发狂暴愤怒!带着毁灭一切的暴躁。

光线陡然开阔!

两人被死寂之风和冲击逼着冲出的最后一道巨大残骸裂口后面,并非狭窄的通道或空旷洞穴。

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

空间底部深不见底,依旧是无尽的黑暗。

但空间的正中,悬浮着——不!是被四条巨大得如同撑天柱般的青铜“柱链”从上下四方锚定拉扯在虚空中的——一颗巨大无比的、由无数青铜构件咬合组成的“核”!

它本身并非实体!

那是一个庞大到占据整个视野、正缓慢地逆向旋转着的双螺旋构造!

一条螺旋由暗沉冰冷、仿佛吸纳了所有时光锈蚀的黑铁铸就,表面爬满无数蠕动的暗红肉瘤,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朽腥气!

另一条螺旋则是由无数巨大、布满细密符文、闪烁着温润青光的古老青铜构件咬合而成,结构完美如天体星辰运转,透出一种磅礴的“礼”之秩序!

两条巨链般的螺旋相互缠绕、逆向旋转!

在这庞大的双螺旋结构核心的混沌节点处,一枚巨大的、形如远古种子囊壳的青铜核心正嗡嗡作响!那是万物的生发之力被约束后的嗡鸣!

但此刻,双螺旋的状态糟糕透顶!

那根代表腐朽毁灭的黑铁螺旋链,正发出剧烈的震颤,表面的暗红肉瘤疯狂蠕动膨胀,喷吐着污浊的黏液!其上连接着四根同样粗壮、如同通往地狱的巨大青铜“柱链”的根部,早已被厚厚的黑色污垢包裹腐蚀!

更可怕的是那根代表“礼”序与生机的青铜螺旋链!

其上布满了数道巨大的、难以想象的撕裂伤疤!仿佛是能劈开星辰的巨大斧刃留下的创口!创口边缘并非平滑,青铜质的“伤口”呈现出一种扭曲崩坏后的血肉狰狞感!大量青铜碎片如同坏死的组织般残留在伤口周围,整个螺旋链的旋转都因此变得艰涩、迟滞,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悲鸣!

双螺旋结构正向着彻底崩溃的方向倾斜!

“万化枯荣锁天枢!”云苓盯着那不断蠕动扩张的暗红螺旋黑链,声音冷得像万载玄冰,“好大的手笔!硬生生把一座城的生机律动枢纽改成了锁死自己的刑枷!”

就在她说话的同时,那混沌核心节点处的巨大青铜种囊再次迸发出更强的嗡鸣,代表着最后的挣扎!它周围的黑铁链上那些暗红肉瘤随之疯狂蠕动,即将喷射出更浓的腐朽黏液进行污染压制!

陆砚胸口的灯火在进入这空间的刹那,就猛地狂跳起来!仿佛感应到了命定的牵引!灯火不再是昏黄,而是燃出了一丝极为纯粹、金灿灿的光芯!这光映照着他痛苦而震惊的脸!

更关键的是——

就在他胸口这异常燃烧的灯火光芒扫过那根代表着“礼”序生机的青铜螺旋链的瞬间!

嗡!

那链体上一道巨大撕裂创口的边缘,一片如同坏死的青铜结构碎片……竟猛地活了起来!

那片残骸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熔解、流动!如同最精密的液态金属,在陆砚命灯火苗扫过的光轨上疯狂地自我复制、延展、重构、组合!

新的青铜构件在坏死的旧伤上飞速生成!虽然微小,却带着光洁如新的质感和完美精准的几何角度!它们在主动填补那道巨大撕裂伤口的边缘!

修补的部分,表面流淌着淡淡的、与陆砚胸口命灯火光呼应的金纹!

整个青铜螺旋链的旋转,因为这微小的修复,竟然瞬间变得……顺畅了一丝!

虽然微小,却是在毁灭的潮水中顶住了一丝堤坝!

“看到了吗?”云苓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带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琥珀色的眼眸死死锁住那正在自我修复的微小创口区域,“……它不是残存的死物!它一直在等!等着你的命火点亮这锁天核心的枯荣律动!”

“它在……自愈?!”陆砚感觉灵魂都受到强烈冲击。

“不!是…重生!”云苓缓缓吐出的字眼带着宿命般的沉重,目光转向陆砚胸膛那点与远处巨大青铜种囊明灭呼应的命灯火光,“这锁天枯荣枢唯一的钥匙……是时间!而能扭曲时间缝隙、点亮那‘命种’唤醒这核心枯荣循环、拨动‘铁血之礼’生机的钥匙……”

她的视线锐利如刀锋,仿佛要剖开陆砚的胸膛看清那颗嵌入的异物:“……就是你胸膛里那颗……后稷的枯骸之心!”

“没有时间了!”她猛地指向那核心节点处,巨大的青铜种囊正急剧震颤,其表面已经浮现蛛网般的黑色纹路!那根黑铁螺旋链上的暗红肉瘤膨胀到极致,眼看就要喷发毁灭的污染!

“薪火!点燃它!就在那——”云苓的声音陡然拔高!

指向那核心混沌深处、种囊与黑铁螺旋紧紧交织的、唯一的生灭节点!

但就在这时!

呜——!!!

一道远超所有死寂威压的、带着无尽痛苦与暴虐的金属咆哮!如同千万张锈蚀的铁皮在无尽的痛苦中被强行撕裂!陡然从下方无底的深坑中、从那根黑铁螺旋链的根部、从那熔铁炉的源头方向——轰然爆发!

紧接着!

陆砚他们身侧不远处,一段之前刚被陆砚命灯火光唤醒过、刚刚熔铸填补了一小块撕裂创口、闪烁着新生铜光的青铜螺旋链上,一道细微的、刚刚愈合的“接缝”处!

噗!

毫无预兆地……猛地挤出了一大团蠕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红色金属——血肉混合质!

那团东西还在像活物般搏动!表面迅速凝成一只……浑浊、没有瞳孔、却充满了纯粹饥渴和毁灭欲望的、布满血丝的巨型眼球!!!

它猛地转向陆砚与云苓的方向!

那目光,冰寒刺骨,带着啃噬万物的贪婪!

巨大的青铜核心种囊猛地一震,表面的黑色纹路瞬间狰狞了数倍!发出的嗡鸣带着破灭的尖啸!

那暗红螺旋链末端的熔铁炉口……熔岩骤然暴涨!

轰!!!

整个空间的光线瞬间被无尽暴戾的毁灭暗红吞没!青铜螺旋的悲鸣被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