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搪瓷杯沿磕在牙齿上,带着一股铁锈味儿。柏茁一叼着牙刷,有些呆滞地盯着镜子里那张全然陌生的脸。
镜中的女孩,瘦得触目惊心。明明骨架撑着约莫一米七的身高,整个人却像一张被抽空了内容的皮囊,嶙峋地挂在骨头上。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衬得颧骨突兀地耸立。原本该是青春饱满的皮肤,此刻却布满了暗沉的痘印,像一片被焦虑和压力反复犁过的贫瘠土地。头发枯黄分叉,毫无生气地耷拉着。面色是一种不健康的黄灰色,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活脱脱一副刚从饥荒纪录片里走出来的难民模样。
没错,她是柏茁一,但又不是。壳子里,是21世纪那个为了全勤奖能挤成沙丁鱼的社畜。她最后的记忆定格在上班路上——一个挥舞着尖刀的精神病,一个吓傻的小孩。身体比脑子快,她扑了上去……冰冷的刀锋穿透身体的剧痛无比真实。剧痛中,她残存的意识爆发出强烈的不甘:亏!血亏! 凭着最后一口气,她用尽全身力气抡起包里的“砖头”——那个超大容量的充电宝,精准地给那疯子开了瓢。意识消散前,她甚至听到了颅骨碎裂的闷响。
“值了……”这是她陷入黑暗前的最后念头。
再睁眼,视野里就飘着一张……方块脸?
大头小身方块脸的不明生物,棱角圆润,看着还挺可爱的。,发出一个带着电子颤音的娃娃声:“你醒了!恭喜你,获得新生!”
柏茁一脑子嗡的一声,宕机了半秒,随即一个鲤鱼打挺,虽然虚弱的身体只让她象征性地弹了一下坐起来,脱口而出的不是“我在哪”,而是:
“那神经病呢?死了没?!”她语气凶狠,带着一股不死不休的执拗。自己怎么死的,她门儿清,那种生命飞速流逝的感觉骗不了人。但!绝对要是一命换一命!要是那疯子还活着,她柏茁一就是做鬼也得夜夜飘回去膈应死他,让他永世不得安眠!
方块脸上的“豆豆眼”(其实就是两个闪烁的光点)明显卡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新宿主醒来第一问是这个。它结结巴巴地回应:“死…死了!透透的!脑浆…呃…确认生命体征完全消失!”
柏茁一紧绷的肩膀瞬间垮了下来,长长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浊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那就行。”她喃喃自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满足,“老娘吃啥都行,就是不能吃亏。”
接下来,一人一方块进行了艰难的交流。柏茁一给这自称“世界延续系统”的不明生物起了个接地气的名字——小芭。小芭告诉她,这里是一个由小说《锦绣年华》衍生的世界,时间点卡在物资极度匮乏的1960年。
柏茁一快速消化着小芭传递过来的原著信息。《锦绣年华》,一本年代文,讲的是重生女主赵芊芊(现在叫柏芊芊),带着母亲走出小县城,找到当年被迫分开的初恋——如今已是军区大佬的柏醒华,她妈妈带她改嫁。女主从此开启团宠人生,嫁给顶配男主,生了七个娃,走上人生巅峰。
而她,柏茁一,很不幸,穿成了书中那个臭名昭著的恶毒女反派——柏醒华的亲闺女,林明澜的遗孤。她的剧情任务就是:嫉妒女主抢走父爱、处心积虑陷害女主、疯狂痴恋男主并试图横刀夺爱……最终在父爱和爱情的双重惨败中崩溃自杀。
“啧,标准反派模板。”柏茁一快速翻着小芭提供的原著“电子版”,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麻木,这种小说她看了好多,套路一模一样。女主没问题,为母谋福,挺好;她妈和继父是破镜重圆,两情相悦,也没问题;女主本人设定是善良有原则,三观挺正。原著里,柏家一开始也不是没尝试感化这个“女儿”,奈何原主早已在偏执和怨恨中泥足深陷,油盐不进。久而久之,柏家也就选择了无视,权当没这个人。
但当小芭将原主的记忆和视角同步给她时,柏茁一沉默了。
原主柏茁一的母亲,林明澜,出身真正的名门望族。国难当头,满门忠烈,弃笔从戎者众,最终偌大家族,只剩林明澜一根独苗。这位真正的大家闺秀,秉承父辈遗志投身革命,在烽火中遇到了她心目中的大英雄——柏醒华。明知他心底有个难以磨灭的白月光,林明澜依然义无反顾地嫁给了他,结为革命伴侣。
然而,感情终究勉强不来。柏茁一七岁那年,林明澜预感般地接下了一个九死一生的绝密任务。赴死前,她耗尽心力为女儿铺路:变卖私产购置了一处独立的小洋房;最后,找到了过命的革命姐妹安毅红,留下剩下的钱财,郑重托孤:“若我回不来,请护我女儿周全。”
林明澜牺牲了。两年后,柏醒华再婚——娶的正是他当年求而不得的白月光,以及她带来的重生女儿赵芊芊(现柏芊芊)。
真正击垮年幼柏茁一的,是父亲柏醒华对待两任妻子及其女儿那教科书级的双标。对生母林明澜,他是工作永远第一、沉默寡言、不解风情的钢铁直男。可对继母周云舒,他却判若两人,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娇妻身边,嘘寒问暖,体贴入微。对亲生女儿柏茁一,他说话像在操练新兵,严厉刻板;可对继女柏芊芊,却能夹着被烟熏哑的嗓子,努力挤出“温柔”的腔调。
这种日复一日、赤裸裸的差别对待,像钝刀子割肉,将柏茁一的心凌迟得千疮百孔。她歇斯底里地闹过,好在她天资聪颖,学业拔尖,被早早打发去外地读书。学成归来那年,在父亲办公室,她遇见了那个剑眉星目、一身戎装的年轻军官——顾言。就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她将全部扭曲的情感孤注一掷地寄托在这个人身上。然后,她绝望地发现,顾言的目光早已牢牢锁定了她那明媚动人的继妹柏芊芊。
于是,剧情的力量将她彻底推向了“恶毒女配”的深渊。
“其实……原著里那个首饰盒……”小芭的娃娃音带着点怯生生的心虚,在她脑海里响起,“真的是女主在黑市上偶然捡到的……不是她爸给柏芊芊的……”
柏茁一露出一个极度无语的表情。根据原主那被同步过来的、充满痛苦和怨恨的记忆,以及小芭的补充说明,她知道了真相:小芭其实已经带着原主的灵魂“重生”过一次。但那次重生来得太晚,原主前世早已被剧情力和自身偏执折磨成了一个真正的疯子。刚重生睁眼,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柏芊芊和周云舒母女俩亲昵无比的笑语欢声。就这一下,原主瞬间破防,理智的弦彻底崩断!她像疯兽一样冲进房间,撕打哭喊,混乱中不知怎么扑到了柏芊芊的床铺边,然后——她看到了那个眼熟得让她血液凝固的盒子!
那个她小时候在她妈妈房间看到的嫁妆盒!它怎么会出现在仇人女儿的床底下?!
原著剧情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堪称恶毒的“巧合”,目的就是把原主往死里逼。那一刻,什么“黑市捡的”解释都苍白得像笑话。在柏茁一(原主)眼中,这就是最拙劣、最残忍的谎言和掠夺!仅存的最后一点支撑她的东西——对母亲的念想、对父亲的崇拜——也被彻底践踏粉碎。
巨大的绝望和荒谬感瞬间吞噬了她。她连恨的力气都没有了。就在那个瞬间,她彻底放弃了,主动切断了与身体、与这个世界的联系,灵魂选择了彻底湮灭。系统小芭哭着求她活下去,她也充耳不闻。
“原主不能死!”小芭的声音带着哭腔,方块身体都在微微颤抖,“这个世界需要林氏血脉!她的母亲林明澜,她的家族……世代英才辈出,是真正的国之柱石!她的后代中,注定会出现推动历史进程的关键人物……血脉断绝,这个世界的基础会动摇!我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
系统全名“646484世界延续系统”。柏茁一,其实是它找来的第三任宿主。第一任,就是原主本人,重生后直接放弃,灵魂自毁
第二任,是小芭砸下重金,从某个修真界请来的大能,本想靠其强横实力逆天改命。结果,那位大能也扛不住这具身体残留的滔天怨念和剧情力的扭曲影响,差点把男女主连带柏家满门给屠了!这个世界本就是围绕女主柏芊芊及其家庭衍生存在的,女主死了,世界一样崩溃,任务同样失败。
小系统赔了夫人又折兵,只能掏空自己可怜的小金库,又赔上无数积分,毕恭毕敬地把那位杀神大能送去了别的世界。如今的小芭,穷得只剩下“裤衩子”,如果它有的话,能量匮乏,只能退而求其次,从相对“便宜”的现代社会,捞来了柏茁一这个“冤种”。
消化完这一切,柏茁一对着镜子里那张枯槁的“难民脸”,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堪称灿烂的笑容。
死都死了,还能换个地方喘气儿,这不就是白捡的福气?小芭虽然穷得叮当响,但拍着它那方方正正的“胸脯”保证,会努力去其他世界打零工、做任务,攒积分供养她,保证让她在这个艰苦的六十年代,过上至少“现代小康水准”的生活。
原主柏茁一,这可是什么神仙顶配开局啊!二十岁,六十年代初的名牌大学毕业生!师长级的爹,虽然不亲,但名头好用!牺牲的生母留下的独立小洋房!还有那个抢回来的嫁妆盒里,属于林家的巨额财富!
家世?有!学历?顶配!钱?有!房?有!这配置,甩开那个靠嫁人当团宠的女主柏芊芊十八条街好吗?!
“赚翻了!简直赚麻了!”柏茁一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地大笑。什么父爱缺失,什么爱情幻灭,什么恶毒女配的悲惨结局?关她这个只想吃饱穿暖、享受生活的现代俗人屁事!她到达不了原主那种为爱情痴狂、为父爱癫狂的“高级”境界。
她柏茁一(新·社畜版)的人生信条就一条:替原主,好好享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