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油腻、带着浓重铁锈和陈腐消毒水味道的空气，钻入苏劫的鼻腔，将他从一片混沌的黑暗和撕裂般的剧痛中拽回。
意识如同沉船后被打捞起的碎片，艰难地拼凑。首先感受到的，是左臂。那不再是血肉被撕裂、骨骼被碾碎的极致痛楚，而是一种……诡异的、混合着冰冷麻木与微弱刺痛的沉重感。仿佛那条手臂已经不属于他，变成了一块被强行焊接在身上的、冰冷的金属废料。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被一层淡淡的血色滤镜笼罩。维修间破败的金属天花板映入眼帘，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他想动，却发现身体如同被巨石压住，沉重无比。
然后，他看到了她。
艾拉。
她悬浮在离地面半尺的高度，就跪坐在他身旁。那身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素白长裙流淌着静谧的星辉，银色的长发如同月光织就的瀑布。她微微低着头，纯净的白色眼眸专注地凝视着他的左臂。纤细的、散发着柔和乳白光晕的右手，正轻轻地覆盖在他左臂那狰狞恐怖的伤口之上。
苏劫的目光顺着她的手臂向下移。
他的左臂……从肩膀以下，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状态。
小臂和手掌的部分，已经被一层覆盖着暗红色晶体脉络的、粗糙冰冷的黑色金属所替代！这金属并非光滑，而是充满了铸造的原始痕迹和粗糙的棱角，如同最劣质的、临时拼凑的机械义肢。金属表面，无数细密的暗红色晶丝如同活物的血管般蔓延、搏动，散发出微弱却清晰的污秽气息。而在金属与血肉连接的肩部断口处，情况更加触目惊心！
那里并非平滑的接口，而是呈现出一种残酷的融合状态！断裂的、扭曲的白色臂骨被强行嵌入粗糙的金属基座中，被暗红的晶丝如同缝合线般密密麻麻地缠绕、固定。破碎的肌肉和撕裂的皮肤组织，被一层散发着微弱乳白光晕的、如同半凝固光胶般的物质强行粘合在金属边缘，阻止着鲜血的渗出，也隔绝着污染的外泄。这层光胶物质与暗红晶丝在断口处激烈地冲突、拉锯，形成了一道扭曲的、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如同光明与黑暗的战场！
这就是艾拉“治疗”的结果？用她的星火净化之力，强行将一块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粗糙金属（很可能是维修间散落的废弃零件），与苏劫被毁灭能量和污染摧残殆尽的残肢断臂，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粘合”在了一起！
代价是巨大的。苏劫能清晰地感觉到，这条新生的、半血肉半金属、半净化半污染的“手臂”，沉重、冰冷、僵硬，几乎完全不听使唤。每一次微弱的刺痛，都伴随着血晶那被压制却依旧不甘的低语，以及艾拉净化之力带来的、如同针扎般的排斥感。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这条手臂里共存，形成了一种极其脆弱的、痛苦的平衡。
“污染值：95%……稳定。”冰冷的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虽然比之前100%的临界点下降了一些，但95%依旧处于极度危险的异化边缘！混乱的低语如同背景噪音，在意识深处持续嗡鸣。艾拉的净化之力压制了血晶的狂暴，但并未根除污染，反而因为这条手臂的“融合”，将污染以一种更“稳定”也更“痛苦”的方式固化在了他的身体里。
“醒了？”艾拉空灵淡漠的声音在苏劫脑海中响起。她纯净的白色眼眸抬起，对上苏劫布满血丝、带着痛苦和迷茫的眼睛。她的眼神依旧纯净无瑕，但其中少了几分最初的绝对排斥，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疲惫？刚才的治疗，显然消耗了她不少力量。
“手……”苏劫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
“源血污染……深植……毁灭能量……过载……”艾拉的目光落回那条狰狞的机械臂，“血肉……崩坏……无法逆转……以‘星火’……熔炼‘凡铁’……锁住污染……阻断蔓延……代价……”她传递的意念简洁而冰冷，解释了这不得已的“治疗”方式。凡铁指的是那粗糙的金属零件，星火则是她的净化之力。锁住污染，阻断其向躯干蔓延，代价就是这条痛苦、沉重、半废的手臂。
苏劫沉默地看着自己这条新生的、如同怪物肢体的左臂。痛苦吗？当然。绝望吗？有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冰冷庆幸。至少……他还活着。而且，这条手臂虽然废了，但里面蕴含的……似乎不仅仅是痛苦？
他尝试着，用意念去“感受”这条手臂。沉重感依旧，但当他集中精神，试图驱动那覆盖着暗红晶丝的粗糙金属手指时——
嗡！
一丝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暗红色能量流，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瞬间从掌心那血晶烙印的位置涌出！同时，手臂金属部分那些搏动的晶丝骤然亮起！
咔哒！
那根由粗糙金属构成、覆盖着晶丝的食指，竟然……极其僵硬地、不受控制地……向内弯曲了一下！
虽然只是微小的动作，虽然伴随着撕裂神经般的剧痛和污染值的微小波动（96%），但这证明……这条手臂并非完全的死物！血晶的力量，被强行禁锢在这条手臂里，似乎……还能驱动？
“力量……代价……”艾拉的意念再次传来，带着警告。她显然也感知到了苏劫的尝试和苏劫体内污染值的微小波动。“污染……禁锢于此……驱动它……释放它……污染……加深……异化……风险……”
她的话很明确：这条手臂是污染与毁灭能量的囚笼，也是危险的武器。使用它，就是在玩火，随时可能引火烧身，彻底异化。
苏劫看着自己那只能勉强动一下的金属手指，感受着其中蛰伏的狂暴力量，眼神复杂。是枷锁，也是……力量。在这危机四伏的星港底层，力量，哪怕是饮鸩止渴的力量，有时也是活下去的唯一依仗。
就在这时——
哐当！哐当！
维修间那被炸得扭曲变形的入口闸门残骸外，突然传来了沉重、粗暴的撞击声！还有粗鲁的叫骂和金属靴子踩踏地面的轰鸣！
“里面的人听着！这里是‘屠夫’大人的地盘！”
“刚才的能量波动和爆炸是怎么回事？给老子滚出来！”
“再不开门，老子就用切割炮轰开它！把你们这些藏头露尾的老鼠轰成渣！”
新的威胁，来得如此之快！是刚才爆炸和能量波动引来的星港底层势力！听这嚣张的语气，显然不是什么善茬！
艾拉纯净的白色眼眸瞬间转向入口方向，指尖再次有微弱的净化光芒凝聚。但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刚才的治疗和之前的战斗消耗显然还未恢复。
苏劫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依旧虚弱。他看着自己那条狰狞的左臂，又看向摇摇欲坠的入口，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
污染值95%……异化风险……
但外面是更直接的死亡威胁……
“钥匙……起源……”苏劫看向艾拉，艰难地传递意念，“必须……离开……”
艾拉的目光在苏劫脸上停留了一瞬，又看向他手中依旧紧握的那把染血的黄铜钥匙。她似乎明白了苏劫的决心。
“离开……同意……”艾拉空灵的声音回应。她指尖凝聚的光芒并未散去，反而更加凝练，指向了维修间另一侧，一个被巨大废弃设备挡住的、布满蛛网的通风口格栅。
那是新的出路。
但前提是，他们需要时间！需要摆脱外面这些堵门的鬣狗！
苏劫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和全身的虚弱，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支撑着身体，一点点挪向那个通风口。他看了一眼自己那条覆盖着暗红晶丝的、沉重的金属左臂。
也许……是时候，让这囚笼里的“怪物”，出来透透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