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磐石学院药剂实验室的空气,永远弥漫着一股复杂而危险的气息。

浓烈的草药苦涩、矿石粉尘的微腥、以及各种正在熬炼或萃取的药剂散发出的、或辛辣或甜腻或令人眩晕的奇异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属于炼金术士领域的氛围。

巨大的石质实验台排列整齐,上面摆放着坩埚、研钵、蒸馏器、各色瓶罐和闪烁着幽光的切割工具。

《猎兽药剂总论》实践课正在进行,今天的内容,是基础麻痹毒剂及其对应解毒剂的配制。

讲台上,站着一位面容严肃、一丝不苟的中年女导师。她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灰色导师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眼神却锐利无比,扫视着下方如同即将上战场的士兵般紧张的新生们。

“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导师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块撞击,在实验室内回荡,“药剂,是猎兽者手中的双刃剑!用好了,是保命杀敌的利器!用砸了……”她拿起一根通体漆黑、布满细小尖刺的藤蔓,“这麻痹毒藤的汁液,就是送你下地狱的穿肠毒药!”

她拿起一把特制的骨刀,动作精准、稳定地剥开毒藤坚韧的外皮,露出里面流淌着乳白色、粘稠汁液的木质部,她的讲解清晰而冷硬:

“处理麻痹毒藤,首要剥皮!外皮坚韧无用,且蕴含刺激杂质。而取汁需用骨刀或玉刀,忌用金属,以防催化毒性,汁液也需三次过滤,滤去木质纤维,只取最纯净的乳白毒浆!”

接着,她又拿起几株叶片呈现淡金色、边缘带着锯齿的草药:“中和草,解毒剂的关键。研磨需极细,火候稍过,活性全失!加入毒浆的时机,必须卡在毒浆熬煮至‘琥珀色’的临界点!早一分,解毒无效;晚一分,毒性反噬!”

她一边讲解,一边在讲台中央的坩埚前进行演示。火焰舔舐着坩埚底部,里面的毒浆在精准的火候控制下,颜色由乳白转为淡黄,再逐渐加深,最终稳定在一种晶莹剔透、宛如上等蜂蜜的“琥珀色”。

此时,她将研磨得如同金粉般细腻的中和草粉末匀速撒入,手中的骨棒以一个恒定的速度和方向匀速搅拌。坩埚内,琥珀色的毒浆与金色粉末交融,颜色迅速褪去,最终化为一小锅清澈的淡绿色液体,这是基础解毒剂。

“剂量!火候!提纯!三者缺一不可!”导师放下骨棒,目光如电,“麻痹毒剂配制失误,可能让你在关键时刻手脚僵硬,沦为妖兽口粮!解毒剂配制失误,可能让你在中毒后死得更快!现在,开始操作!两个时辰内,完成麻痹毒剂和解毒剂各一份!失败者,扣除本月一半基础资源配给!”

冰冷的警告如同鞭子抽打在新生们心头。实验室内瞬间响起一片手忙脚乱的声音:剥皮刀划破手指的痛呼、毒汁溅落的惊叫、火候失控导致坩埚内药液焦糊冒烟的刺鼻气味……新手们的笨拙和慌乱暴露无遗。

冷岩的操作台位于实验室最不起眼的角落,他仿佛与周围的混乱隔绝开来。

他拿起那根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麻痹毒藤,眼神专注,没有一丝犹豫,骨刀沿着藤蔓的天然纹理切入、剥开、剥离外皮……动作行云流水,稳定得可怕!

前世无数次处理致命毒物、配置暗杀毒剂的经验,早已将“精准”二字刻入了他的骨髓。而“狩猎者”天赋带来的对身体每一寸肌肉、每一丝力道的绝对掌控力,更是让他将这份经验发挥到了极致。

取汁、过滤……三次过滤后,他面前小玉碗中的毒浆,呈现出一种近乎完美的、不含丝毫杂质的乳白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心悸的纯净毒素气息。这提取率和纯度,远超周围那些浑浊或带有杂质的半成品。

接着是熬制麻痹毒剂,冷岩点燃特制的小型炭炉,将毒浆倒入一个最小的坩埚中。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坩埚内液体的变化,炭火的温度被他用特制的小铁片精准地调控着。毒浆的颜色在火焰的舔舐下缓慢变化:乳白……淡黄……浅金……当那抹象征着临界点的、晶莹剔透的“琥珀色”刚刚出现的刹那!

冷岩的手瞬间移开了坩埚!时间卡得分秒不差!里面的毒浆,散发着危险而迷人的光泽。

最后是解毒剂,他将研磨得细腻的中和草粉末,在琥珀色毒浆出现的同时,匀速、稳定地撒入另一个盛有清水的坩埚中。骨棒匀速搅拌,当毒浆被移开冷却到特定温度时,他将其缓缓倒入中和草溶液中。搅拌的速度、方向、力度,完美复刻了导师之前的示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当大多数新生还在手忙脚乱、药液要么颜色怪异、要么浑浊不堪、要么干脆烧糊冒烟时,冷岩已经完成了最后的封装。

他的面前,静静躺着两只小巧的药剂瓶:

一只瓶内,是清澈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这是基础麻痹毒剂。

另一只瓶内,是淡绿色的液体,这是基础解毒剂。

两瓶药剂的成色、透明度、散发出的微弱气息,在一众失败或半成品的衬托下,堪称鹤立鸡群,完美得如同教科书插图!

导师迈着沉稳的步伐在实验台间穿梭,严厉的目光扫过一份份惨不忍睹的“作品”,眉头越锁越紧,当她走到冷岩的操作台前时,脚步猛地顿住!

她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那两瓶完美无瑕的药剂上!

她伸出手,动作罕见地带上了几分急促,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琥珀色的麻痹毒剂。凑近眼前,对着灯光仔细端详其纯净度和色泽,又拔开瓶塞,极其谨慎地嗅了一下那几乎无味却令人神经微微麻痹的气息,接着,她又拿起那瓶淡绿色的解毒剂,同样仔细检查。

严肃的脸上,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和赞许缓缓浮现。她放下药剂瓶,目光转向操作台后的名牌,声音带着一丝探究:“冷岩?”

冷岩微微低头,语气平静无波:“是,导师。”

“你的麻痹毒剂,纯度极高,毒素活性保存完好。解毒剂,中和反应完成度完美,活性很强。”导师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冷岩平静的外表,“你的处理手法非常专业。剥皮取汁的手法、火候的掌控、提纯的精度、甚至搅拌的节奏都远超普通学员。你以前接触过药剂学?或者有家学渊源?”

导师的问话,瞬间让整个实验室安静下来!所有目光,带着震惊、好奇、嫉妒,齐刷刷地聚焦到了角落那个穿着灰色作战服、胸前挂着灰色徽记的少年身上!

冷岩抬起头,眼神依旧古井无波:“报告导师,没有接触过。只是上课时认真看了您的示范步骤,运气比较好,一次就成功了。”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将一切归功于“专注”和“运气”。

导师深深地看着冷岩的眼睛,那双经历了无数药剂淬炼、洞悉人心的眼睛。她看到了平静,看到了专注,甚至看到了一丝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但唯独没有看到谎言和炫耀。她沉默了片刻,最终没有再追问。

“很好!”导师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专注是药剂师的灵魂!‘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冷岩学员,你的麻痹毒剂和解毒剂,是本次实践课当之无愧的范本!”

她拿起冷岩的两瓶药剂,高高举起,展示给所有学员:“都看清楚了!这就是标准!平时分加10分!希望你们都能有冷岩学员这份‘专注’和‘运气’!” 严厉的目光扫过那些脸色发红、低垂着脑袋的学员。

10分平时分!这在以严苛著称的药剂导师手下,几乎是破天荒的奖励!周围的吸气声和低低的议论声再次响起,目光中的意味更加复杂。

下课铃声响起,实验室如同炸开了锅。学员们或垂头丧气,或兴奋讨论,或围向导师询问补救方法。

冷岩收拾好东西,准备第一个离开这个充满复杂气味的地方。

“冷岩同学。”

一个沉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冷岩脚步微顿,转过身,陈风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脸上带着真诚的笑容,眼神中带着毫不掩饰的钦佩。

“你的药剂配制得很棒。”陈风走上前,语气坦率,“远超我们所有人,我叫陈风。”他主动报上名字。

冷岩看着眼前这个身形挺拔、眼神锐利的少年。他知道陈风,那个在觉醒仪式上获得B级天赋“元素亲和(风)”、在训练场上表现出众、在赵虎刁难时冷眼旁观的贫困天才。

“谢谢。”冷岩点了点头,语气平淡,他对陈风的印象不算坏,但也谈不上亲近。

陈风似乎并不在意冷岩的冷淡,他目光扫过冷岩胸前的灰色徽记,又看向冷岩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语气变得认真起来:“我看过助教张猛写的报告,关于影狼那晚。还有刚才导师的话,‘运气’确实重要。”他微微一顿,目光变得锐利而直接,“但精准到毫巅的药剂处理手法,绝不是靠运气就能在一堂课里练出来的。你很强,冷岩,比大多数人想象的都要强。”

冷岩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个陈风,观察力果然敏锐得惊人。

陈风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丝提醒的意味:“赵虎那家伙,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上次兑换处的事情让他彻底记恨上你了。我听说,下次野外生存训练的分组名单,他动用关系,把你和他分在了一个‘特别观察’组里。那地方很危险。他肯定会找机会对付你,你要小心。”

冷岩沉默了一瞬。赵虎的报复在意料之中,但陈风主动提供的信息,特别是关于分组的内幕,让他有些意外。他看着陈风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底层天才特有的、不愿看到同类被权势碾压的傲气和警惕。

“我知道。”冷岩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谢谢你的提醒。”

陈风看着冷岩的反应,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E级学员,绝对深藏不露,而且对危险有着超乎常人的冷静。他伸出手,脸上露出一个坦率而带着力量感的笑容:“野外生存,一个人终究势单力薄。如果需要帮忙,或者组队合作,可以考虑找我。我觉得,我们可能是一类人。不靠家世,不靠运气,只靠自己的双手和脑子,一步步在磐石这座熔炉里爬上去的人。”

组队?

冷岩的目光落在陈风伸出的手上。那是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训练留下薄茧的手,充满了力量和诚意。信任,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是极其奢侈的东西。

他习惯了独行,习惯了在黑暗中独自狩猎,习惯了将后背留给自己。

但陈风释放的善意是真实的。共同的处境(贫寒出身),共同的潜在敌人(赵虎及其势力),以及陈风展现出的实力和敏锐,让他意识到,在磐石学院这个步步杀机的环境里,一个保持距离、互不干涉但可以有限度交换信息、甚至在关键时刻形成某种默契的“盟友”或信息源,或许比一个敌人更有价值。

他没有伸手去握。只是对着陈风,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再次点了点头。

“我会考虑。”冷岩的声音比刚才缓和了一些。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药剂实验室。留下陈风站在原地,看着冷岩消失在门口的背影,若有所思,但眼中那份对强者的认同和对未来的期待,并未因冷岩的冷淡而减弱。

走出实验室,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冷岩握紧了口袋里的两样东西:那块还剩200点的冰冷贡献牌,以及那柄沉默而神秘的旧匕首。

陈风的示好和提醒,让冷岩知道这个贫困天才,眼光很毒。

但组队?不。信任的代价太大。他更习惯掌控自己的命运,在阴影中独自猎杀。

不过,陈风点出的危险信号却无比真实。赵虎的杀意已经毫不掩饰,那张“特别观察组”的名单,就是一张催命符。下次野外生存训练,那片充满未知危险的荒野,将成为赵虎精心为他准备的狩猎场,或者说,是他与赵虎之间,你死我活的角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