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锦城旧书市场的空气永远混杂着尘埃、朽纸和陈年墨锭的味道,周末午后人流如织,反倒给那些僻静转角滋生了阴暗。林小鹿抱着几本刚从旧书店淘来的泛黄乐谱,白皙的手指珍重地拂去封面浮灰。午后的暖阳将她纤细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堆满旧书的弄堂墙壁上。就在她准备拐入主街时,三个纹着廉价青绿图腾、穿着紧身背心露出精壮花臂的身影堵死了狭窄的出口。为首的光头壮汉外号野狗,咧嘴一笑,露出烟熏黄牙,一脚踩在旁边脏污的雨水洼里,浑浊的泥水混合着不明污物溅上他那双崭新的、荧光绿限量款AJ球鞋。

“哟!这不是咱们锦艺的大校花吗?”野狗的声音带着黏腻的恶意,向前逼近一步。另外两个同伙默契地堵住林小鹿的后路,三人将她围在斑驳潮湿的墙角,阴影彻底吞没了她纤细的身影。“瞎了吗?走路不长眼?鞋!老子刚上市的AJ让你弄脏了!”他猛地把踩在泥水里的脚抬起,伸到林小鹿身前,鞋帮侧面沾染的污迹触目惊心。

林小鹿脸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下意识贴紧了冰冷的砖墙,怀里的乐谱抵住胸口,如同寻找最后一块浮木。“…对不起,我赔。”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轻颤,像绷紧的琴弦,试图绕过那只充满侵略性的脚。

“赔?”野狗猛地向前顶了一步,满是汗酸味的热气几乎喷到林小鹿脸上,“你拿什么赔?这鞋有钱也买不着!老子限量!”他的唾沫星子几乎落在林小鹿鼻尖,“不赔也行啊…”他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声音压低了几分,充满粘稠的残忍,“用你这张小嘴,舌头舔干净喽!舔到老子满意为止!今儿这事儿,就算了了!”另外两个混混爆发出刺耳下流的哄笑。

冰冷和屈辱的剧痛瞬间攫住了林小鹿的心脏!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倔强地咬住下唇,牙齿深深陷进柔软的唇肉里,渗出血丝,用尽全身力气不让恐惧的泪水滑落。她看到野狗眼中毫不掩饰的、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也看到了路过的零星人影只是加快脚步、甚至有人偷偷拿出手机对准这里拍摄,却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拦。绝望如同冰冷的淤泥灌满了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的痛楚。她的视线,因为强忍泪水而模糊地扫向远处人头攒动的旧书摊……那里,一个佝偻的、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保洁制服背影,正弯腰默默地清扫着什么。

野狗享受够了少女的颤抖和屈辱带来的快感,耐心耗尽。他突然俯身,带着浓重汗味的大手猛地抓向林小鹿纤细脆弱的脖颈:“装什么清高?给老子…嗯?!”

一道佝偻的灰色身影如同被风吹倒的残破纸鸢,猛地“撞”进了野狗壮硕的怀里!

砰!一声闷响!

野狗只觉得一股不算巨大、却巧妙到无法抵抗的力量狠狠撞在自己的软肋上,又酸又麻,正抓向林小鹿脖子的手臂瞬间脱力!他踉跄着退了一步,差点摔倒,狼狈至极。

“妈的!不长眼的垃圾!”野狗暴怒,看清了撞进来的正是刚才在远处扫地的保洁工。他瞬间被这种来自“底层”的冒犯点燃了炸药桶!根本无需招呼,旁边的瘦高个混混从后腰掏出一根乌沉沉的纯钢甩棍,“咔哒”一声狠狠甩开,带着破风声,猛劈向萧天南毫无防备的后脑!这一下要是打实,非死即残!

林小鹿的尖叫声卡在喉咙里!

萧天南的身体只是本能般地向侧面极其微小地偏了一下,躲开要害。

噗!沉重的钢棍末端砸在他的右肩胛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廉价耐磨的灰色保洁服布料瞬间撕裂开一道口子,露出下方虬结的肌肉,一道红肿的血痕迅速浮现。

然而,想象中的惨叫或轰然倒地并没有发生。那个穿着保洁服的身影只是在重击之下微微晃了一下,甚至连膝盖都没弯一下,如同承受了一根落下的枯树枝。那双浑浊、总是习惯性向下看的眼睛抬起了一线,眼白深处,一抹难以言喻的冰冷流光倏忽闪过,快得如同错觉。没有杀气,甚至没有愤怒,像是……被工具磨损了表皮的程序,触发了底层逻辑。

瘦高个混混被他这诡异的反应和眼神看得一愣,甩棍还卡在对方肩膀上没抽回。

就在这一愣神的电光火石间!

萧天南的左手以一种极其普通、甚至带着几分笨拙市井斗殴方式的动作探出,如同在脏污小巷里争夺一个塑料瓶——精准而迅猛!不是去格挡,而是直接一把抓住对方握甩棍的手腕!

瘦高个只觉得手腕仿佛瞬间被烧红烧透的铸铁钳夹住!骨头剧痛欲裂!他下意识想抽回手,但手腕根本纹丝不动!

萧天南的动作如同设定好的流水线机器,标准却毫无美感。右手握拳,极其简单粗陋的一个“冲天炮”——由下至上,狠狠擂向被制住的混混因为吃痛而低俯的下巴!

噗!咔嚓!

一声沉闷的骨头碎裂声和令人头皮发麻的下颌骨脱臼声同时响起!瘦高个混混身体猛地向上弹起,如同被电击的青蛙,连惨叫都发不出来,眼神瞬间涣散,直挺挺地向后倒下,半截舌头歪斜着耷拉在嘴外,甩棍“哐当”一声掉在积水中。

另一个矮壮的混混看得心胆俱裂,怒吼一声为自己壮胆,竟掏出一把弹簧刀,“啪”地弹出寒光闪闪的刀刃,不管不顾朝萧天南肋下捅去!动作凶狠却明显带着搏命般的慌乱!

萧天南依旧佝偻着背,那腰弯得仿佛习惯了捡拾垃圾。面对刺来的刀锋,他脚下如同被垃圾堆绊了一下,踉跄着向后小退半步,堪堪让刀锋从破旧的保洁裤边缘划过。几乎是同时,他的右手探出,如同一个力气稍大些的清洁工去扶倒下的水桶——五根关节粗大、指节带着厚茧和油污的手指,就那么精准地、轻描淡写地搭在了混混握刀的手腕外侧!

下一瞬,萧天南手腕仿佛只是随意地向内一翻、一扭、再向下一压!

整个动作快而干脆,没有华丽的招式,只有一种……如同老屠夫卸开冻猪蹄关节般的朴素精准!

“啊——!!!!”矮壮混混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划破天空!

他整条右臂以一种完全违反生理结构的角度向后扭曲了接近一百八十度!刀柄还捏在他手里,但手臂从肩关节到肘关节再到腕关节的骨环连接处,所有韧带和软骨在一瞬间如同脆弱的朽麻绳般被寸寸剥裂、拧碎!这条手臂像一条被彻底抽掉了所有筋骨的软皮蛇,无力地垂落下来,只剩下神经在疯狂传递着碾碎的剧痛信号!混混痛苦地蜷缩在地,抱着那条废臂疯狂滚动,喉咙里只剩下破风箱般的嘶鸣。

野狗彻底傻眼了!眨眼间,两个最能打的手下变成了死狗!眼前的保洁工除了肩头衣服裂了道口子,毫发无损!他甚至没看清动作!那眼神……野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巴骨一路窜上天灵盖!这不是踢到铁板,这他妈是踢到伪装成水泥墩子的坦克了!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凶狠,他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跑!

晚了。

那个佝偻身影不知如何已移动到他身侧!依旧是那副拖沓的老实人姿态。萧天南的左脚如同随意地往前迈了一步,正好别在野狗狂奔的左腿踝关节后面。

噗通!

野狗失去平衡,整个人如同失控的破麻袋重重向前扑倒!巨大的撞击让他在脏水里滑出一两米。

没等他挣扎起身,一只穿着廉价塑料凉鞋、鞋底沾着不少泥污的脚,悄无声息地踩了上来。不是踩他的背,而是精准地踩在他因恐惧而奋力挥舞、试图反击的右手手腕上!

嘎巴!

脆响!轻微的,却格外瘆人!如同踩断一根干燥的细树枝!

野狗的整条右前臂瞬间失去了知觉!腕骨粉碎!剧痛瞬间让他眼球凸出,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脖颈的鸡鸣般惨叫。萧天南甚至懒得多看他一眼,抬起脚,随意地在旁边积水洼里蹭了蹭鞋底的污泥,仿佛刚才踩碎的只是一片落叶。他的肩胛骨上那道被钢棍砸中的血痕在阳光下渗出细密的血珠,他却似浑然未觉。

死寂。巷子里只剩下水龙头没关紧的滴水声和两个混混痛苦的呻吟、哽咽。

林小鹿背靠着冰冷粗糙的砖墙,胸脯剧烈起伏,刚才的极度恐惧还让她浑身冰冷发软,像沉在深海中。阳光重新投射下来,照亮了她苍白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唇边那抹殷红。她的目光越过蜷缩在地呻吟的野狗,落在那个默默俯身的背影上。萧天南正掏出那方洗得褪成灰白、边缘都起毛的旧手帕,一声不吭地擦着肩头伤口渗出的血珠。林小鹿的心揪紧了,不由自主向前挪了一步。这时风拂过,将他手中刚擦完血、浸染了几点红痕的手帕一角吹了起来。

那褪色的灰白棉布一角,露出一小片用极其纤细、几乎看不见的暗金色丝线,绣着的图案!虽然只露出一部分,但形态清晰可见——是一只冷冽、孤傲的…昂首长啸的狼头侧影!刺绣的手法古老而精美,与这破旧廉价的手帕形成一种诡异的反差。林小鹿的目光被那狼头猛地攫住!她瞳孔微缩!作为一个指尖极其敏感细腻、常年在微小音符和复杂谱号中磨炼的钢琴家,她对精巧的针线痕迹拥有职业性的敏锐!这绝不是市面上任何徽章贴布!这针脚…像是经历过无数次的清洗和岁月冲刷,才变成了如今低调难辨的模样,却依旧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威严气息?这是第一次,她如此近、如此清晰地,看到了这个沉默身影身上极其细微、却强烈地打破“普通”定义的事物。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混杂着担忧和强烈的好奇,狠狠撞在心口。

一阵刺耳到变调的急刹车声猛地撕裂巷口的平静!一辆锃亮的黑色宾利慕尚如同怪兽般蛮横地停在了巷口狭窄的道路中央,车尾都撞到了旁边的旧书摊边缘,哗啦作响。车门用力推开,刺鼻的昂贵香水味和愤怒尖锐的咒骂声同时炸开:

“丢人现眼的东西!!苏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林小鹿骤然回神,看到苏美玲那张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精心烫染的短发随着她下车时剧烈的动作晃动着。她踩着细高跟噔噔噔冲进巷子,目光像淬了毒的刀子,首先狠狠剐过一脸惊恐后怕的林小鹿:“祸害!又是你这个祸害!我苏家倒了血霉碰到你!”随即,那刀子般的眼神钉在刚擦干净肩头血迹、此刻正默默收起染血手帕、恢复那副木讷佝偻姿态的萧天南身上!

当苏美玲的目光扫过萧天南肩膀上那道破裂衣服下的刺目红肿血痕、又瞥到地上如同烂泥般痛苦翻滚的三个混混时(尤其是看到野狗那扭曲变形的手腕),她眼中的鄙夷瞬间升级到了极致!

“呵!打几个混混也挂彩?废物就是废物!”苏美玲的声音尖利刻薄到极点,完全盖过了混混们的呻吟和路人聚集的窃窃私语。她竟当着越来越多围观者的面,猛地拉开手里鳄鱼皮爱马仕铂金包的拉链!

刺啦!

她伸手进去,狠狠掏出一大把崭新的、带着油墨和银行捆扎纸带的百元大钞!纸币崭新挺括,边缘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然后,她像泼洒垃圾一样,手臂用尽全力一挥!

哗啦——!!!

上百张鲜红的百元钞票如同纷扬的、带着嘲讽的冥纸,劈头盖脸地朝着佝偻着背、沉默站在污浊水渍中的萧天南砸去!钞票砸在他低垂的头颅上、肩膀上,纷扬散落,粘在他破旧的保洁服上,飘落到地上翻滚混混的身体上、积水中。

“打赢几个垃圾就当英雄了?呸!”苏美玲的声音穿透钞票飞舞的混乱,“赏你这个老乞丐的!省得你去翻垃圾桶捡人家啃过的骨头渣子!拿去买药治治你那身贱骨头吧!”她重重地唾了一口唾沫在满是钞票和污水的地面。林小鹿眼中燃烧起怒火,却被随后下车的苏家保镖强行拦住,拖向宾利车。

周围鸦雀无声,围观者屏住呼吸。或鄙夷,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眼神聚焦在那佝偻的保洁身影上。无数手机摄像头高举,清晰地记录下这极端侮辱性的一幕。

萧天南在红色的钱雨中缓缓抬起眼皮,浑浊的瞳孔中倒映着纷扬的纸币和苏美玲扭曲跋扈的身影,眼神毫无波澜,如同一潭深不见底、早已习惯一切污水的古井。他甚至极其自然地微微屈身,如同平常捡拾垃圾桶旁边的空瓶废纸一般,伸出那骨节粗大、指缝沾着机油和污垢的手指,平静地捡起了滚落到脚边的一枚硬币——那不知道是谁刚才看热闹丢出来的。然后,他默默地将它放入保洁上衣的口袋里。

地上痛苦嘶嚎翻滚的野狗,那只被无情踩碎的右手手腕的断骨缝隙深处,一些细碎的骨渣正混着渗出的组织液,无声地渗出一种极其隐晦的、几乎被血液色泽掩盖的……幽蓝色泽的光点碎末。这种诡异的碎屑,只有特制设备下的深层显微骨骼扫描方能分辨。它们的存在,如同一个冰冷刻下的幽灵标记,诡异地呼应着另一个地方——秦家大宅深处,那具刚刚被解剖完毕的秦骆尸体臂骨深处,同样在极精密检测下才浮现的、完全同源的特种分子结构残留。

萧天南沉默地弯下腰,拾起角落里那个被踩扁的空水瓶,放入随身的编织袋里。在他布满厚茧的手指擦过野狗那扭曲断腕旁的污水坑时,几点微不可见的幽蓝碎屑沾湿了他的指尖,却像尘埃般被他毫不在意地拂去。他佝偻着背,拖着袋子,拨开围观的人群,如同拨开清晨路边的落叶,一步步走出这充斥着金钱侮辱、人性肮脏的短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