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幽深的地底如同巨兽的腹腔。夜影基地核心实验室的光线是一种人工调制的、冰冷刺骨的蓝白色,均匀得找不到任何阴影死角。空气里只有精密仪器低沉的嗡鸣、液氮循环系统细微的嘶嘶声,以及一种混合了金属和消毒剂的、令人神经紧绷的绝对无机质气味。巨大的弧形强化玻璃隔离墙后,自动机械臂如同手术台上的死神之手,精准稳定地运行着。

中央环形操作台上方,几个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悬停。核心屏幕被分割成两个区域,如同命运的双生子被强行撕裂的惨烈对比。

左侧区域,实时渲染着苏璃的血浆3D模型。无数密集的光点构成了复杂的血管网络,放大区域清晰显示着血液中的免疫成分——密密麻麻的T细胞和B细胞,如同被激怒的蜂群,正疯狂地、带着毁灭性姿态攻击着几颗被人工植入的、泛着微弱金红色光芒的蛋白质微粒!那些微粒结构边缘呈现特殊的龙鳞状波纹——正是夜影以萧天南血清为蓝本,提纯精炼的“X-9”中和抗体核心!

【警告:检测到极端抗原抗体排斥风暴!】

数据瀑布在旁边冰冷刷屏:

【靶点X-9抗体复合物(源血清:萧氏)】-->【目标载体血浆(苏璃)】

【排斥指数:SSS+级(毁灭性)】

【排斥烈度:97.8%抗体在接触后0.3秒失活崩解】

【机制分析:载体苏璃免疫系统产生类自身免疫摧毁级攻击,摧毁速度超越正常值142倍!】

【结论:载体苏璃体内存在未知基因嵌合屏障,对萧氏血脉源抗体标记物判定为‘高危异物’!】

红色!警报框疯狂闪烁!如同苏璃体内正在爆发的无声核爆!

右侧区域,同样悬浮着林小鹿的血浆3D模型。同样的金红色龙鳞状核心抗体微粒被投入。然而画面截然不同!金红色的微粒如同归乡的游子,轻盈地悬浮在林小鹿清澈的血浆中。她的免疫细胞似乎完全处于“待机”状态,如同静默的卫兵,没有任何攻击性指向!那些金红色的微粒非但没有被排斥,反而在分子层面发出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光晕共鸣!微粒边缘,那些象征龙鳞的细微波纹正奇异地舒张、律动,仿佛在吸收着某种滋养!

【靶点X-9抗体复合物(源血清:萧氏)】-->【目标载体血浆(林小鹿)】

【嵌合状态:完美兼容(暂定)】

【亲和指数:S级(超凡亲和)】

【共鸣频率:检测到异常稳定生理波动共振!受体血浆对萧氏抗体标记物主动开放分子通道!】

【深层基因扫描警报:检测到未授权基因标记重载!标记特征:母体强制链接型!数据库无匹配项!】

屏幕上跳动的亲和数据下,一行刺眼的橙黄色警报框正在生成:

【警报!非授权母体载体活跃!载体标识:林小鹿】

【风险等级:极高】

【建议处置:立刻收容监测!】

嗡——

几乎在警报生成的同时,覆盖整个基地的警报蜂鸣器没有响起任何声音!但所有佩戴着骨传导加密模块的夜影成员植入耳蜗内,都瞬间炸开一道冰锥般锐利、毫无感情波动的合成电子音:

【最高安全警戒:‘暗网节点:纹章’】

【指令更新:检测到非授权母体载体激活!坐标已锁定(锦城音乐学院)】

【最高优先指令:收容目标‘林小鹿’。代号:‘迷途之音’】

【权限:清空所有观测者!回收即消除!】

命令森冷,如同终极判决书瞬间下达!

“排斥……竟是排斥?”身穿防护服的夜影首领“鸮”站在冰冷的操作台前,面具下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难定的凝滞。那双仿佛淬炼了钢铁意志的眼眸,此刻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两幅截然不同、如同天堂地狱般分割的画面!萧氏之血……对主母无效?!反而……那个弹琴的女孩?!非授权母体载体?!这彻底颠覆了他们对母体计划核心逻辑的理解!鸮的目光缓缓移向实验室深处那最黑暗的角落,萧天南沉默矗立的暗影处。

苏氏宗祠,时间在这里流淌得格外粘稠缓慢。厚重的百年黄花梨木大门紧闭,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的香烛烟味、尘埃味,还有一种腐朽的、如同浸透了岁月尸油的沉闷气息。数十盏摇曳的长明灯散发着昏黄暧昧的光晕,勉强照亮悬挂于高堂之上的历代苏氏先祖画像。那些被时光模糊了容颜的眼睛,如同无数悬停在空中的冰冷瞳孔,漠然地注视着下方的一切。苏璃独自一人跪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膝盖早已麻木失去了知觉。她背脊挺得笔直,如同寒风中最后一根不肯低头的青竹。巨大的压力如同沉重的磨盘,碾轧着她的身体和意志,冷汗沿着她清瘦的脊柱缓缓滑下,浸透了单薄的内衬。

环绕在她周围的,是如同森严壁垒般的六把紫檀木太师椅。每一把椅子前肃立着一个身影——苏家仅存的六位耆宿长老!他们没有坐,如同审判台上的雕像。身上穿着早已洗得泛白、浆糊得僵硬的绸面长袍,老旧的式样透着顽固的腐朽气息。皱纹深刻的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浑浊却锐利如鹰,沉淀着不知多少代人的算计、打压和偏执凝成的寒冰。

“苏璃,”为首的大长老苏昌铭终于开口。他声音干涩得如同树皮摩擦,带着不容置疑、如同天宪般的威压,“祖宗祠堂面前,当知家门荣辱大过天!自那丧门赘婿入我苏门,秦家公子惨死、苏氏股票暴跌、产业连遭污名泼天!现今锦城风言风语——”他枯瘦的手指如同淬毒的黑铁鹰爪,点向苏璃低垂的头颅,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秤砣砸在她心上,“皆言是你养的那条烂泥里的疯狗所为!是你苏璃!任性妄为!引狼入室!才惹下这天大的灾祸!累及门楣!”

“秦骆非我所害!萧天南更不是凶手!”苏璃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没有丝毫退缩,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有人陷害!苏家内部……”

“放肆!”旁边尖嘴猴腮、面容刻薄的四长老苏世安厉声打断,声音尖利得像刮锅底,“贱妇还敢狡辩!秦少死前接触的最后一人就是那条疯狗!证据确凿!你这不知羞耻的赔钱货!还当众袒护那废物!坏我苏家联姻大计!”他那布满老年斑的手颤抖着指向旁边墙壁上一面巨大的显示屏——屏幕赫然定格在秦家灵堂当日,萧天南跪伏于秦骆棺材前的那一幕!下方还附着一张技术处理过的、所谓指甲缝检出“皮肤组织”的法证报告截图!

“今日祖祠!”大长老苏昌铭的声音陡然拔高,盖过了所有窃窃私语和指责,如同一把冷硬的铡刀轰然落下,“给你两条路!”枯槁的手指几乎戳到苏璃的鼻尖:

“一!立刻签字!亲手将那神经病赘婿送进北郊精神康复中心(疯人院)!签了这份!”他示意旁边侍立的人递过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封面上硕大的“自愿放弃监护权移交声明”几个黑字如同棺材上的钉子!“我苏家亲自看管,永世不得踏足锦城!”

“二!”他浑浊的眼里骤然爆发出毒蛇般的阴冷狠厉,“若你执迷不悟,顽固袒护那灾星……”他枯瘦的手指缓缓在脖子上划过,动作极其缓慢,“今夜子时……锦江码头……会有‘醉酒意外’…淹死条疯狗…干干净净!也算替天行道!”

两条路!一条永世囚禁!一条尸沉江底!冰冷血腥得没有丝毫转圜余地!

苏璃的身体如坠冰窟!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内侧,一股腥甜瞬间弥漫了口腔!巨大的悲愤和绝望让她身体微微摇晃,视线有些模糊。家族!这就是她曾经付出一切要守护的家族!他们眼中只有利益和所谓的“荣辱”!哪里还有半分亲情和良知?那具跪在冰冷灵堂、遭受非人羞辱的身影……此刻也跪在这冰冷的祠堂承受同样的审判……同病相怜的绝望感汹涌而来!她的视线无意识地扫过那巨大屏幕上萧天南麻木跪拜的侧影,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撕裂!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无形的铁钳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锦城音乐学院琴房。清冷的月光透过高高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婆娑的梧桐树影。空气里有新换琴弦的清冽微腥,也有“寒玉”古琴特有、经过桐油浸润保养的幽淡木香。

林小鹿独自坐在琴凳上。下午家族会议那令人窒息的气氛、长老们毒蛇般的冰冷目光、以及他们口中那条通向疯人院或沉江的血腥“选择”,像无形的锁链死死缠绕着她的心神。那幅萧天南在灵堂被按跪着的画面如同烙印挥之不去。她纤细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也许只有琴声能平复这无法言说的窒息感和莫名的强烈心悸(来自母体警告的潜意识反应)。

深吸一口气,努力摒弃杂念。指尖重新搭上冰冷的琴弦。

《高山流水》,清越的散音缓缓流淌开来,试图抚平心中不安的涟漪。

一曲终了。

情难自禁的压抑终于化作眼中微红的水光。她收回手,指尖轻轻拂过“寒玉”琴身侧面那块冰凉的修复补漆处(第十三章被周坤撕裂显露钛板的位置)。那里,一小片新桐木面板覆盖住了裂缝,但边缘略微有些粗糙,隐隐透着一丝缝隙。新补的生漆还未完全干透,带着一点粘手。她轻抚着,像安抚受伤的心灵。

就在她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边缘按压、传递着身体的温热和微汗,感受那冷硬触感的刹那——

呲——!

一丝极其细微、如同静电窜过的微弱触感!毫无征兆地、瞬间从指尖传遍全身!

林小鹿身体轻轻一震!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

指尖触漆的地方,没有任何异常!那块修复处的漆面依旧光滑。

然而!

就在她的指尖下方!

那块被新补桐木片覆盖下的钛合金音板!

月光无法穿透的地方!

那冰冷的金属板内部深处……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涟漪!

被她的触碰惊扰!

如同投入冰湖的一粒石子!

涟漪瞬间在合金分子层面荡漾开来!

嗡!

肉眼完全无法察觉!但整张古琴极其轻微地共鸣般震动了百分之一秒!

琴弦发出极其微弱、连近在咫尺的林小鹿都几乎无法捕捉的余颤!

就在这震动的千分之一秒内!

无数道微不可见的、极其微弱的淡金红色幽光纹路!如同瞬间激活的、有着生命的活体网络!在那片钛合金音板的截面层深处!短暂而极其尖锐地——骤亮!骤灭!

如同!沉睡在地底深处火山熔岩的脉络!被惊鸿一瞥!

而那繁复交错的、瞬息而逝的金红纹路轮廓形态——

竟与当初在车库高温地狱里,萧天南肋下浮现的古老龙鳞暗纹!

分毫无差!

林小鹿指尖猛地一缩!如同被无形的针刺了一下!一股奇异的、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微弱心悸和遥远呼唤感的温热,极其诡异地顺着指尖流窜而上!瞬间蔓延至心脏!她惊疑不定地看着自己刚才触碰的位置,又看看安静的琴身,只当是神经紧张的错觉。

月光流淌在冰冷的修复面上,深藏的龙鳞纹路如同一个来自黑暗时代的叹息,在钛金属的冷酷内核中隐没无声。而遥远的实验室屏幕上,那个标记着【非授权母体载体:林小鹿】的红色光点,正在无声地跳动,频率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