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癸字区的阴风
卷宗阁的压抑并未因时间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如同不断发酵的毒瘴，愈发浓稠。磐石仙将血案的阴影与凌无绝被停职的震动交织在一起，化作无形的重石，压在每一个当值仙娥的心头。空气中弥漫着惊疑、揣测和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而在这片沉重的阴霾之下，癸字区，这个本就被视为不祥之地的禁区，悄然滋生着更加诡谲的异变。
异象的源头，逐渐聚焦在癸字区深处，一个编号为“七九六”的巨大乌沉铁木柜附近。
起初只是细微的变化。负责邻近区域洒扫的几个低阶仙娥，在路过癸字七九六柜时，总会莫名地打个寒颤，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寒流贴着脊背滑过。那寒意并非寻常的冷，而是一种带着阴湿、粘稠，仿佛能钻入骨髓的冰寒，让她们心头发慌，手脚冰凉。
“邪门了！每次扫到那儿，后脖子都凉飕飕的，像有人对着吹气…”一个胆子稍小的仙娥脸色发白地对同伴低语。
“可不是！我昨天差点把水桶都摔了，感觉…感觉那柜子后面有东西在盯着我！”另一个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嘘！小声点！”年长些的仙娥连忙制止，警惕地四下张望，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忌讳，“…别是…赤焰仙君府的…那些…还没散干净吧？听说当年死得太惨…怨气冲天…”
“赤焰冤魂索命”的流言，如同阴沟里的苔藓，在仙娥们惊恐的低语中悄然滋生，迅速蔓延。癸字七九六柜附近，成了卷宗阁内人人避之不及的“极阴之地”。
这异状自然落入了苏蝉耳中。她心中警铃大作。癸字七九六柜？她清晰地记得，当初整理赤焰案卷宗时，那些被刻意涂抹、撕毁的关键记录，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从这个柜子中取出的！磐石血案、重现的烙印、指向凌无绝的“证据”…这一切都与赤焰案息息相关！如今这存放着赤焰案核心卷宗的柜子出现异常，绝非巧合！
一种强烈的直觉驱使着她。夜深人静，当值仙娥都已轮换休息，整个卷宗阁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癸字区入口那盏引路石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芒时，苏蝉再次独自一人，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玄铁门。
门内，癸字区一如既往的阴森黑暗。空气似乎比往日更加粘稠，带着一股陈腐纸张和铁锈混合的、令人窒息的腥气。她点燃手中特制的“长明萤灯”，惨淡的青白色光晕只能照亮身周几步之地，更远处的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
她径直走向癸字七九六柜所在的区域。
越靠近，那股无形的寒意便愈发明显。萤灯的光晕边缘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霜气。空气不再仅仅是阴冷，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死寂与怨憎。仿佛踏入了一片无形的、被诅咒的领域。
苏蝉的脚步停在七九六柜前几步远的地方。巨大的乌沉铁木柜在昏暗光线下如同沉默的墓碑，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她手中“长明萤灯”那稳定的青白色火苗，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那火苗的颜色，竟如同被无形的鬼手浸染，一点点、诡异地变成了幽幽的惨绿色！
惨绿色的光芒映照在苏蝉脸上，将她本就紧张的面容映得如同鬼魅。同时，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滋啦…滋啦…”声，如同用尖锐的指甲在光滑的玉石表面缓慢而用力地刮擦，断断续续地从七九六柜的深处传来！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恶意和焦躁，直往人耳朵里钻，让人头皮发麻，牙根发酸！
苏蝉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按住腰间那个装着羊脂白玉扣的粗布小囊——那里，玉扣正持续不断地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微温，透过布料熨烫着她的肌肤，仿佛在回应着柜中那诡异声音的挑衅，又像是在不安地悸动。
幻象中赤焰仙君悲恸决绝的脸，那塞入襁褓的玉扣，颈后灼烫的胎记…所有的线索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这癸字七九六柜，这诡异的阴寒与刮擦声…它们与赤焰案，与这枚玉扣，必然有着某种她尚未完全理解的、深刻的联系！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形。
她需要验证！验证这玉扣与这柜中诡异存在的关联！
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恐惧，苏蝉再次环顾四周。确认死寂的癸字区内，除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再无其他动静后，她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解开了腰间的粗布小囊。
温润的羊脂白玉扣被她取出，托在掌心。在惨绿色灯光的映照下，那朵火焰纹仿佛蒙上了一层妖异的色泽，边缘那道暗红血痕更是刺眼。
苏蝉屏住呼吸，缓缓蹲下身。她没有选择触碰柜体——那太过冒险。而是将托着玉扣的手掌，极其缓慢地、平稳地，放在了癸字七九六柜前冰冷的地面上。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松开手指，让那枚小小的玉扣，静静地躺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中央，正对着那巨大的、如同墓碑般的柜门。
就在玉扣脱离她手掌、接触地面的刹那——
“嗡！”
一股无形的力场以玉扣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周围原本就昏暗的光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搓，瞬间扭曲、暗淡！长明萤灯那惨绿色的火苗疯狂摇曳，几乎熄灭！整个癸字七九六柜附近的区域，光线被压缩到了极致，陷入一种诡异的、近乎绝对的昏暗！
更骇人的是，那巨大的乌沉铁木柜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散发着森森寒气的白色冰霜！冰霜迅速蔓延，覆盖了大半个柜面，在惨绿幽光的映照下，反射出冰冷诡异的微光！
空气中，那股阴寒粘稠的气息陡然暴涨！苏蝉的呼吸瞬间凝滞，仿佛连空气都变成了冰冷的固体。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玉扣周围的空间。
只见在极度扭曲暗淡的光线下，一丝丝、一缕缕极其淡薄、近乎透明的黑色“丝线”，如同活物般，从癸字七九六柜的缝隙、柜门的边缘、甚至是凝结的冰霜表面，缓缓地、扭曲地“渗”了出来！
这些黑色丝线极其细微，若有若无，却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阴冷、怨毒与疯狂的气息！它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毒蛇，在空气中蜿蜒游动，目标明确地朝着地面中央那枚静静躺着的羊脂白玉扣缠绕过去！
那是…实质化的怨气！强大、扭曲、饱含着无尽痛苦与毁灭欲望的怨念残魂！
眼看那些如同活物的黑色怨气丝线就要触碰到玉扣——
异变再生！
那枚看似温润无害的羊脂白玉扣，表面那朵火焰纹骤然亮起一层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纯白色光晕！那光芒柔和、圣洁，如同晨曦初露时最纯净的一缕阳光，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净化之力！
“滋——！”
黑色怨气丝线甫一接触到这层微弱白光，如同滚油泼雪，瞬间发出极其细微却尖锐刺耳的消融声！缕缕黑烟从接触点升起，带着一种腥臭焦糊的气味，随即被那纯净的白光彻底净化、湮灭！任凭那些怨气丝线如何扭曲、挣扎、前仆后继地缠绕上来，都被那看似微弱却坚韧无比的白光牢牢隔绝在外，无法侵入玉扣半分！
“滋啦！滋啦！滋啦——！！！”
柜内，那原本断断续续的指甲刮擦玉石声，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无比尖锐、无比急促！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彻底激怒，陷入了狂暴！刮擦声密集如雨点，疯狂地冲击着厚重的柜体内部，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整个癸字七九六柜都开始发出低沉的、令人牙酸的“嗡嗡”震颤！柜门上的冰霜簌簌掉落，又被新的寒气迅速覆盖！
苏蝉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叫出声！眼前这超乎想象的诡异景象——扭曲的光线、冰封的柜体、活物般的怨气、被玉扣白光净化的过程、柜内疯狂的挣扎——都无比清晰地印证了她的猜想！
这癸字七九六柜里，封印着与赤焰灭门案直接相关的、某种强大到足以影响现实的怨念或残魂！它被卷宗的气息和此地特殊的阴气滋养着，如同沉睡的毒瘤！而这枚赤焰仙君留下的玉扣，不仅是指引她身世的信物，更是一件能克制、甚至净化这恐怖怨念的圣物！
柜子本身…就是证据！是赤焰案被刻意掩盖的滔天怨气与黑暗真相的实体容器！
就在这惊心动魄的对峙达到顶点，柜内那东西的挣扎与狂怒几乎要冲破柜体束缚的刹那——
“哐当！！！”
癸字区入口处，那扇厚重的玄铁大门，被人用蛮力猛地从外面撞开！巨大的声响如同惊雷，瞬间撕裂了癸字区内诡异的死寂！
“谁？！谁在里面装神弄鬼？！” 一个惊惶中带着强自镇定的、尖利刺耳的咆哮声响起，正是档案司主事李禄！
随着这声暴喝和玄铁门洞开带来的气流扰动，癸字区内的诡异景象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瞬间消失！
扭曲暗淡的光线恢复了正常（尽管依旧昏暗），长明萤灯的火苗也变回了青白色，虽然还在剧烈摇曳。柜体表面凝结的薄薄冰霜如同幻觉般迅速消融褪去，只留下湿漉漉的水痕。空气中那些活物般的黑色怨气丝线更是瞬间湮灭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癸字七九六柜，还在发出低沉的、余波未平的“嗡嗡”震颤，以及柜内残留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刮擦声，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虚幻。
李禄肥胖的身影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他脸色煞白，满头大汗，手里提着一盏明晃晃的琉璃灯，惊疑不定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射着昏暗的癸字区，最终死死钉在蹲在七九六柜前、脸色同样苍白的苏蝉身上。
“是你？！苏蝉！”李禄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变调，尖利地指着她，“深更半夜！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干什么？！刚才…刚才那是什么动静？！是不是你在搞鬼？！装神弄鬼，想吓唬谁？！”
他的目光扫过还在微微震动的癸字七九六柜，又扫过地面上明显的水渍（冰霜融化所致），最后落在苏蝉身上，充满了不信任和极度的恐慌。显然，他也听到了刚才那诡异的刮擦声和震动，只是没能看到那超自然的景象。
“大人，我…”苏蝉强自镇定，迅速站起身，同时借着起身的掩护，用脚尖极其自然地将地上那枚羊脂白玉扣轻轻拨到阴影里，然后飞快地弯腰，假装整理裙摆，瞬间将玉扣攥回手中，塞进袖袋。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我奉大人之命，整理赤焰案卷宗，有些细节需要核对，才…”她试图解释。
“闭嘴！”李禄粗暴地打断她，显然惊魂未定，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他挥舞着肥胖的手臂，像驱赶瘟神一样，“滚！立刻给我滚出去！谁让你大半夜待在这里的？！赤焰案…赤焰案的东西是你能随便碰的吗？！晦气！真是晦气！再敢私自进来，我扒了你的皮！滚！马上滚！”
他的咆哮在空旷的癸字区内回荡，充满了色厉内荏的恐惧。
苏蝉没有再争辩，低低应了一声“是”，抓起地上的长明萤灯，低着头，快步从李禄身边走过，离开了这片再次被死寂和更深重谜团笼罩的禁区。
直到走出玄铁大门，重新站在相对“正常”的卷宗阁甬道里，苏蝉才感觉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紧握着玉扣的指尖冰凉一片，微微颤抖。
刚才那一幕幕惊悚诡异的景象，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
她攥紧了袖袋中那枚依旧带着一丝温热的玉扣，冰冷的指尖感受着它温润的质地。
确认了。
癸字七九六柜，封印着与赤焰案相关的强大怨念或残魂！
而这枚玉扣，是唯一能克制它的东西！
这柜子本身，就是赤焰案被掩盖的、活生生的黑暗证据！
李禄那过度激烈的反应，绝非仅仅因为“闹鬼”的恐惧…他，或者他背后的人，对这柜子里封印的东西，一定知道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