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嫁祸的链条
飞霞苑，昔日的仙葩锦簇之地，如今只剩一片死寂的狼藉。漱玉仙子的居所被粗暴地翻检过，精致的纱幔被扯落在地，沾满了泥污，名贵的仙植灵草或被践踏成泥，或蔫头耷脑地枯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强行清扫后残留的、混合着焦糊、尘土与淡淡血腥的怪异气味，以及一种更深的、挥之不去的绝望与怨恨。
此地早已被刑律司“清理”过，作为“证据确凿”的凶案现场，表面上看，有价值的线索早已被提取或销毁。几名隶属于敌对派系的刑律司仙卫驻守在苑门之外，神情冷漠而戒备，如同看守着一座被诅咒的坟墓。
凌无绝带着苏蝉，如同两道不存在的幽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苑内一处残破的回廊阴影下。他无视了外围的守卫，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扫过这片被刻意破坏的现场。
“清理得很‘干净’。”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如同寒冰刮过琉璃，“可惜，能量留下的痕迹，比凡人的手脚更难抹除。”
他闭上双眼，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潮汐，瞬间铺展开来，细致地渗透进飞霞苑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残瓦、每一缕残留的空气中。神识过处，那些被刻意掩盖、被时间冲淡的能量微尘，如同被投入显影剂的墨迹，纷纷在他意识中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苏蝉紧跟在凌无绝身后一步之遥，脸色苍白。颈后的胎记虽然不再那般灼痛欲焚，却依旧残留着持续的闷痛，如同皮肉下埋着一块烧红的炭。怀中的玉扣持续散发着温润却警惕的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让她神经紧绷。这地方让她本能地感到不适，空气中残留的黑暗能量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试图钻进她的毛孔。她下意识地握紧了玉扣，仿佛这是唯一的浮木。
凌无绝的神识锁定在回廊尽头，一处被烧灼得焦黑的石柱旁。那里曾是留影阵法捕捉到“玄衣人影”最后消失的位置。他缓步走去，玄色的靴底踩在破碎的琉璃瓦上，发出细微的脆响。
他蹲下身，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细微的紫色雷光，如同最精密的镊子，在焦痕边缘的空气中轻轻一捻。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被“捻”了起来，那是一缕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灰色气息。
“幽冥阴气…”凌无绝的声音冰冷，“带着特殊的怨秽沉淀…来自鬼市深处。”他指尖雷光微闪，那缕灰色气息瞬间湮灭。“方向，并非听雷崖。”
紧接着，他的目光转向不远处一根倾倒的雕花玉柱。柱子根部，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尘土掩埋的划痕。凌无绝指尖隔空一点，一道凝练的神念如同实质的刻刀，精准地切入那道划痕深处。
嗡！
一声极其微弱的嗡鸣响起。划痕深处，一点只有米粒大小、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属碎片被无形的力量摄出，悬浮在凌无绝掌心上方。正是那枚伪造的“雷隼令箭”崩碎后残留的微小残片！
凌无绝凝视着这枚残片，眼神锐利如鹰。他掌心的紫色雷光不再温和，而是化作无数细若游丝的雷弧，如同最精密的探针，刺入残片内部每一丝最微小的结构缝隙。
“雷灵表象…徒有其形…”他冷然自语，指尖雷光骤然变得幽蓝，如同深海寒冰，“内核…藏着一丝‘水腥’…”
随着他话语落下，那幽蓝雷光仿佛拥有了“剥离”的能力，硬生生从那伪造的、看似纯粹狂暴的雷霆能量残迹中，抽离出一缕极其隐晦、极其粘稠、带着浓重水底淤泥与腐烂水草腥气的深绿色能量丝线！这丝线甫一出现，便如同活物般扭曲挣扎，散发出令人作呕的妖异气息！
“水泽妖力。”凌无绝的声音斩钉截铁，“至少三百年道行的‘泥沼毒鲶’或‘腐潭玄鳄’之属。精于伪装、潜踪，善御污秽瘴毒。”他指尖雷光一合，那缕深绿色的妖力丝线瞬间被狂暴的雷霆之力彻底净化，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伪造的令箭，残留水妖之力。留影阵捕捉的“玄衣人影”消失路径，残留幽冥鬼市的阴气。这两者，与癸字柜中指向“幽冥鬼市-黑水巷-老蝰”的玉简，隐隐形成了一条若隐若现的链条。
凌无绝的目光，转向了脸色愈发苍白的苏蝉。
“该你了。”他的声音不容置疑，“集中精神，用你的‘眼睛’，看看这里还‘留’下了什么。”
苏蝉浑身一颤。又要经历那种灵魂被撕裂般的痛苦幻视吗？她看着凌无绝掌心尚未完全散去的、净化妖力残留的紫色雷弧，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紧握的、散发着温热搏动的玉扣。恐惧如影随形，但一丝被逼到绝境、想要抓住点什么来自救的倔强，压过了恐惧。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豁出去的决绝，向前一步，走到凌无绝身边，靠近那片残留着最浓郁黑暗与怨念气息的区域。她双手紧握玉扣，将它紧紧贴在胸前，仿佛要从这温润中汲取一丝对抗恐怖的勇气。
“别抵抗玉扣，也别抵抗残留的能量。”凌无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顺着它…看进去。我会护住你的心神。”
话音未落，一股温和却无比坚韧、带着酥麻感的紫色雷光，如同最精密的铠甲，瞬间从凌无绝指尖蔓延而出，轻柔地覆盖了苏蝉的全身，尤其是她的头部。这层雷光铠甲并非隔绝，更像是一个引导和保护的通道。
苏蝉闭上眼，强迫自己放空思绪，将全部心神都沉入掌心的玉扣。玉扣的光芒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意志，温润的白光自主流转起来，变得明亮了几分，形成一个柔和的光茧将她包裹。她小心翼翼地，如同探出触角，引导着玉扣的力量，去触碰、去感知这片空间里那些盘踞不散的黑暗能量残迹。
嗡——！
熟悉的眩晕感和撕裂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有了凌无绝那层紫色雷光铠甲的守护，那冲击不再如同毁灭性的洪流，而更像是被过滤、被引导的湍急水流。痛苦依旧存在，尖锐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却不再让她瞬间崩溃。
眼前的黑暗被强行撕开！
不再是密室，而是这飞霞苑！但景象扭曲、变形，如同隔着一层晃动的水幕，又像是褪色、染血的记忆碎片。
她“看”到了！
并非一个清晰的身影，而是两个！
主使者：一个极其模糊、仿佛由纯粹阴影与粘稠黑暗能量构成的轮廓，悬浮在距离飞霞苑极远、仿佛处于另一个维度的虚空中！那轮廓非人非兽，扭曲不定，只有一双眼睛的位置，闪烁着两点冰冷、漠然、仿佛在俯瞰蝼蚁的幽深光芒（并非金色）。这阴影轮廓的双手（或类似肢体的末端）正隔空操控着什么——几块散发着浓郁不祥黑气的古魔晶悬浮在他面前，魔晶的力量被抽取、扭曲，注入一张悬浮的、绘制着繁复邪异符文的惨白符皮之中！正是这张被远程激活的邪符，释放出焚心烈焰与污秽黑暗的混合能量，瞬间吞噬了漱玉仙子！那恐怖的火焰与黑暗爆发的景象，即使隔着扭曲的幻视画面，也让苏蝉的灵魂感到灼痛！
行动者：几乎在邪符被远程激活、漱玉仙子被恐怖能量吞噬的同一瞬间！一道相对清晰许多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飞霞苑角落的阴影中窜出！这道身影矮壮敦实，动作却异常迅捷滑溜，全身笼罩在一层不断蠕动、散发着浓重水腥气和淤泥腐败味的深绿色粘稠妖气之中！妖气遮蔽了面容，只能看到一双闪烁着残忍与狡诈黄光的竖瞳！这身影的目标极其明确——他如同壁虎般无声地滑行到那根倾倒的玉柱旁，枯爪般的手闪电般探出，将一枚伪造的“雷隼令箭”残片，精准地嵌入事先留下的划痕深处！动作快如鬼魅，一气呵成！
紧接着，他毫不停留，猛地扑向漱玉仙子居所外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正是留影阵法的核心节点之一！只见他张口喷出一股腥臭无比、颜色如同腐烂沼泽泥浆般的深绿色粘稠妖雾！那妖雾瞬间包裹住阵法节点，阵法光芒剧烈闪烁、扭曲，记录下的“玄衣人影”画面瞬间变得模糊、失真！正是这干扰，为那虚假的“玄衣人影”指向听雷崖的错误方向埋下了伏笔！
干扰完成，这散发着水腥妖气的身影没有丝毫停留，如同受惊的毒蛇，转身就朝着飞霞苑后墙一处早已被破坏的阵法缺口滑去，准备遁入黑暗消失！
就在这身影转身、即将逃离幻视画面的最后一瞬——
苏蝉的“视线”，鬼使神差地、无比清晰地聚焦在了那行动者快速移动的左脚靴底！
那厚实的、沾满深绿色粘稠妖气的靴子底部，赫然沾着一小团极其粘稠、颜色如同凝固污血、又混杂着惨白骨屑的诡异淤泥！那淤泥散发着一种极其独特的、混合着陈年尸骸腐朽、地底阴寒以及某种强效腐蚀性的刺鼻气息！与这飞霞苑的仙灵之气格格不入，也与那水腥妖气有着本质的不同！
腐骨泥！
这个名字如同烙印般，随着那独特到令人作呕的气息，狠狠烫进了苏蝉的意识深处！一个只在仙界最底层流传的禁忌名词——幽冥鬼市，黑水巷深处，唯有在那些污秽汇聚、怨念沉积的阴沟角落，才会自然凝结出的、蕴含剧毒与诅咒的邪异淤泥！
幻视画面如同被切断的丝线，骤然崩碎！
“呃！”苏蝉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煞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虽然有了雷光护持，但强行窥探如此强烈的黑暗残留和清晰的细节，依旧让她精神透支，太阳穴突突直跳，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尤其是“腐骨泥”那独特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让她几欲作呕。
凌无绝适时地收回了覆盖她的雷光。他站在原地，深潭般的眼眸中，所有线索如同散落的星辰，被无形的力量瞬间串联成璀璨而致命的银河！
伪造令箭残留的水泽妖力！
留影阵“玄衣人影”消失路径残留的幽冥鬼市阴气！
癸字柜暗格指向幽冥鬼市-黑水巷-老蝰的加密玉简！
苏蝉幻视中行动者靴底残留的、黑水巷特产——腐骨泥！
所有的箭头，所有的痕迹，所有的蛛丝马迹，在这一刻，无比清晰、无比尖锐地，共同指向了同一个地点！
“幽冥鬼市…黑水巷…”凌无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每一个字都蕴含着冰冷的杀意与洞悉真相的锐利，“老蝰…”
他猛地转身，玄色的衣袍在死寂的飞霞苑内划出一道冷硬的弧线，猎猎作响，仿佛宣告着追猎的开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穿透残破的宫苑，投向仙庭之外那更加深邃、更加污秽的黑暗之地。
“伪造令箭的妖物…放置干扰的行动者…邪符与魔晶的源头…销赃的渠道…”凌无绝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在寂静中铮鸣，“都绕不开那个阴沟里的‘老蝰’！”
他目光扫过虚脱的苏蝉，没有丝毫温情，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走。”
“去哪里？”苏蝉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更深的恐惧。黑水巷…那个会让她颈后胎记灼痛、灵魂为之颤抖的污秽之地…
凌无绝的身影已然朝着飞霞苑被破坏的后墙缺口走去，步伐坚定如铁，背影孤绝如即将出鞘斩向深渊的魔剑。
“黑水巷。”冰冷的三个字，如同最终判决，砸落在苏蝉心头。
“去会一会这位…‘供货人’。”
夜风呜咽，卷起飞霞苑的残灰败叶，打着旋儿，如同送葬的纸钱。而凌无绝的脚步，已踏碎一地狼藉，踏上了通往那仙界最污浊、最黑暗之地的路途。苏蝉看着那即将融入夜色的玄色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依旧温热的玉扣和掌心因紧握而留下的红痕，咬了咬牙，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踉跄着跟了上去。风暴的源头，那名为“老蝰”的存在，如同深渊的巨口，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