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姬时月回到栖梧院,太阳升至东南方,将院中梧桐的影子拉得斜长。

只见关澜渡蜷缩在角落,那双狼似的灰蓝色眸子正死死盯着她,如同蛰伏的野兽。

而他身前的地上,摆着一份早已冷透的早膳,连碗盖都未曾掀开。

姬时月驻足,指尖轻点那纹丝未动的食盒,“青梧,怎么回事?”

青梧匆忙上前,“回小姐,这是今晨送来的饭食,他一直没吃,我就没给他撤走。”

姬时月挑了挑眉,“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青梧毕恭毕敬地回答:“他从前日起,便不吃不喝。”

姬时月抬手,示意青梧退下,自己则走到关澜渡三步之外。“你绝食是想饿死自己?”

关澜渡将脸埋进膝间,铁链硌得腕骨生疼,但更疼的是头皮,那里没有长发遮挡,就这么光秃秃地曝露在阳光中。

被剪去的岂止是头发,也是他最后的尊严。连毛都护不住的废物,也配叫狼?

姬时月见关澜渡这副模样,忽然轻笑,“想死还不简单。”

她转身回到房间,等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匕首。

她当然不是真关心他的死活,她只是忽然想到,若剧情中最大的反派提前死亡,这世界会如何?

姬时月将匕首掷至少年脚边,金属撞击青石的声音格外清脆,“给,往心脏捅,保证痛快。”

担心少年不知道心脏的位置,她还指了指自己的左胸。

关澜渡盯着地上那把寒光凛冽的匕首,喉咙里滚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她剪断他的毛发,拴住他的脖颈,将他当作看门狗般羞辱。现在,又假惺惺地递来匕首,像是施舍他一场解脱?

“不喜欢匕首?”姬时月又掏出一个玉瓶,“那这个如何?断魂散入口即化,瞬间毙命。比你饿死可舒服多了!”

关澜渡恶狠狠地瞪着姬时月,这女人以为他不敢?

他当然敢。

他在斗兽场的铁笼里,被三头饥肠辘辘的狼围攻时,没死!

他被铁链锁住脖颈,与巨蟒搏杀时,没死!

他浑身是血,肋骨断裂,却仍咬穿对手喉咙时,更没死!

他凭什么要如她的愿!

他就算死,也得先咬断她的喉咙再死!

关澜渡像头被激怒的狼王般暴起扑向姬时月,锁链却在半空中绷得笔直,将他狠狠拽回地面。

姬时月被突如其来的冲势惊得后退半步,手中玉瓶坠落。

羊脂白玉在青石板上摔得粉碎,三枚朱红色药丸滚进泥土里,转眼被晨露浸透。

姬时月垂眸看着弄脏的药丸,摇了摇头,“啧,真可惜,够买十匹雪域宝马了。”

她缓缓蹲下身,平视着被锁链勒出鲜血的少年,循循善诱般说道:“被拴着的滋味不好受吧,死了就自由了。”

关澜渡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当然想要自由,但不是以死来换!

姬时月见关澜渡不为所动,继续劝道:“再说,你都绝食这么久了,中途放弃,那你前两天受的苦就白费了。”

关澜渡死死盯着姬人月看了半晌。

突然,他猛地掀开食盒盖子,木质的盒盖撞在石板上发出“砰”的闷响。

他粗粝的手指直接插入饭食中,像野兽撕扯猎物般抓起一大把冷硬的米饭。

米粒从指缝间簌簌落下,混着地上的尘土一起被他塞入口中。

他还有大仇未报,绝不能死。只有活着,才能复仇。只有进食,才能活着。

和那些仇恨比起来,现在受的屈辱,都不算什么。

他要活着!

活着看她跌落云端,活着撕碎她那张永远游刃有余的笑脸,活着让她也尝尝被锁链禁锢、被羞辱践踏的滋味!

姬时月支着下巴,看着关澜渡狼吞虎咽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玩味。真可惜,本以为能说动反派自杀,谁知他居然不想死了。

也对,剧情中那个能在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反派,怎会因这点羞辱就自尽!

不过这样也好,反派活着才有意思,反派死了还怎么和男主斗个你死我活。

暮色如墨般晕染天际,最后一缕霞光被黑暗吞噬。

闻人泽站在铜镜前,将夜行衣的束带勒紧,苍白的面容在烛火映照下更显病态。

孟戈已经穿戴完毕,他眉头一皱,“主子,你的毒刚解,不如在这休息,属下带着老四去一探虚实。”

闻人泽表情严肃,“不行,你们解不开顶楼的‘九星连珠阵’。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决不能失败。”

孟戈递上破界符,“老三已经在青云殿放了‘离火’,足够烧半个时辰。”

一阵浓烟从青云殿内飘出,像一条条扭曲的黑蛇窜向夜空。紧接着赤红的火舌舔上雕花窗棂,“轰”地一声爆开漫天火星。

侍卫的铜锣声撕破夜幕,“走水了!走水了!”

救火的下人们乱作一团,可诡异的是,明明泼了十几桶水,火焰反而越烧越旺。

有眼尖的侍女发现,火焰只在偏殿东侧燃烧,火舌每每窜至中庭便诡异地折返,仿佛撞上一堵看不见的墙。

姬时月从修炼中睁开了眼,看着火光的方向,眉头微蹙。

在寻常人眼中,那只是普通火灾。

可在她的视野里,火焰外层包裹着半透明的阵法纹路,正以特定频率脉动,那些纹路的灵力波动竟与她这几日修炼时溢散的灵气同源。

姬时月的脑海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整个落雁城是一个巨大的阵法,她是那个活体阵眼,那不论她如何吸收多少灵气都是无用,因为进入她体内的灵气都会供给这座大阵。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过往种种异常便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现。记忆中,她每次想离开落雁城,都会被姬明州以各种原因阻止。

迄今为止,她还未离开过落雁城。

塔楼。

闻人泽的身影与黑暗完美融合,他贴着塔楼外壁的浮雕花纹向上攀爬。

在第三层飞檐处,下方传来巡逻侍卫的交谈:

“青云殿那边好像着火了。”

“别管,守好塔楼……”

闻人泽唇角微勾,指间银光一闪。两只傀儡纸人飘落,化作他与孟戈的虚影向反方向掠去。

“什么人!”

侍卫的呵斥声远去。

闻人泽身形如鬼魅般穿过三道禁制,沿着楼梯,一路往上。在行至四楼时,遇到了一层结界。

他的指尖在结界光幕上划出七道星轨,冷汗顺着下颌滴在琉璃砖上。

孟戈突然低喝:“主子,快,巡逻队折返了。”

最后一道符文亮起,结界如冰消融。

闻人泽眼中闪过喜色:“走!”

可鎏金大门被推开的瞬间,闻人泽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姬明州正坐在龙纹案前沏茶,申屠厉抱着斩马刀立在一旁。

茶香氤氲中,他头也不抬,“贤侄深夜来访,可是对我这雨前龙井感兴趣?”

闻人泽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随即展颜一笑,“侄儿听说姨丈的藏宝冠绝天下,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姬明州抬手,往对面的茶杯倒了一杯茶,“你看上什么跟我说一声便好,又何必放火烧屋,连累下人忙活一夜。”

闻人泽的背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姨丈可真会说笑,侄儿不过是久慕塔楼盛名,特来开开眼界。”

姬明州一声轻笑后,将茶盏推到对面,“过去的事老夫懒得计较,今日这茶还不错,坐下喝茶吧。”

孟戈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却见自家主子突然撩袍落座,坦然端起茶盏一饮而尽。

“好茶。”闻人泽将空盏放回案上,指尖稳如磐石。

姬明州又斟了一杯。“听你姨母说,你后日便要启程?”

闻人泽笑意不减,“对,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君父和师傅都在王城等候多时了。”

他特意“师傅”二字上加重语气,那位已经第五境初期的国师,任谁都要忌惮三分。

姬明州的唇角微微上扬,“我也有好些日子没见陛下,他近日身体可好?”

闻人泽一边喝茶,一边回答:“君父每日仍能开三石弓,上月秋狝时,还亲手射杀了头白罴。”

茶香氤氲中,一老一少竟真的闲话起家常。

若忽略申屠厉和孟戈始终未松的刀柄,倒真像一对感情甚笃的姨侄。

姬明州忽然话锋一转,“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把那个东西给你。”

随着他的手指敲动案几,一道龙吟声响彻塔楼。

闻人泽感到惊喜,“当真?”

姬明州微眯着眼,直视着闻人泽,“只是不知道,我想要的东西,你是否能给我。”

闻人泽皱眉,“姨丈想要什么?”

姬明州的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我要紫霄郡三城十八镇的控制权。”

闻人泽的指节在袖中捏得发白。知道姬明州想要的不简单,却没想到他胃口这么大。

各地诸侯纷纷自立,齐国已经举步维艰。

紫霄郡不仅是南北漕运命脉,更是王城最后的屏障!

若让姬家在此自立,其他诸侯必定闻风而动。届时王城就会像熟透的果子,被各方势力瓜分。

闻人泽强装镇定,“姨丈说笑了,此等大事,侄儿区区一个王子,做不了主。”

姬明州忽然低笑一声,“阿泽啊,既然你喊我一声姨丈,那我们两人,就已经绑定在一起。你父亲有足足七个儿子,你以为有国师给你撑腰,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

闻人泽的瞳孔猛地一缩,他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侄儿明白,待回王城,定向君父禀明姨丈的诚意。”

姬明州满意地点了点头,“贤侄来时不巧,正逢府中多事之秋,没为你接风洗尘。不过你既然准备离开,明日酉时三刻,老夫在听潮阁设宴,特邀紫霄郡十八家氏族作陪,正好让各家都见识见识我姬明州的好侄儿。”

闻人泽起身长揖,“侄儿定不负姨丈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