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假的!这是幻境!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开了他混乱的意识!是中年修士的话——“守住本心,不为幻象所迷!”——在关键时刻如同定海神针般响起!

我是李田良,但我更是林风!

另一个更强大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呐喊。前世的牺牲已成定局,那是为了守护!今生的我站在这里,同样是为了守护!守护这一世的亲人,守护心中的正道!岂能在此沉沦?!

前世身为道士、组织抗日所养成的一身凛然正气,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那不是灵力,而是一种纯粹的精神力量,一种源自灵魂深处、历经战火淬炼、百折不挠的信念!这股气,堂堂正正,浩荡磅礴!

他不再试图躲避那惨烈的画面,反而猛地挺直了因痛苦而佝偻的脊梁!

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感。他那双因痛苦而紧闭的眼睛霍然睁开,清澈的眸子深处,不再是恐惧和迷茫,而是燃烧着熊熊的、不屈的火焰!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正在冲锋、即将中弹的“自己”,声音虽因稚嫩而微弱,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意志,穿透了幻境中的枪炮轰鸣,清晰地响彻在自己的意识海:

“我!李田良!无愧于心!无愧于国!无愧于袍泽!我的血,已洒在故土!我的魂,从未屈服!此身虽死,此志长存!”

“今日,我林风承此志而来!岂能被区区幻象困住前路?给我——破!”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幻境构筑的虚假壁垒之上!那不是对过去的否定,而是对牺牲价值的确认,是对信念的传承与升华!

那份坚定不移的信念,那份源自守护的凛然正气,汇聚成一股无形无质却沛然莫御的力量!

嗤啦——!

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在精神层面响起!

眼前那惨烈逼真的战场幻象,如同被投入烈火的冰雪画卷,开始剧烈地扭曲、溶解!

硝烟在消散,血迹在褪色,枪炮声在远去……那些倒下的身影,包括那个“自己”,都化作了点点光尘,带着一丝释然,缓缓飘散只有纯粹的精神意志,以正气为骨,以信念为刃,硬生生劈开了这迷幻之局!

一股清凉之意自眉心祖窍涌入,瞬间流遍四肢百骸,将侵蚀心神的负面情绪彻底驱散。林风感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那是精神高度凝聚后骤然放松的疲惫。他大口喘着气,小小的胸膛剧烈起伏,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被暴雨洗净的星辰。

他不再默诵经文,而是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受着这劫后余生的宁静,感受着心中那份更加凝实、更加不可动摇的信念!

笼罩周身的青色光芒如同潮水般退去。

林风感到脚下一实,重新感受到了坚实的地面。他缓缓地、带着胜利后的疲惫与坚定,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耳畔重新灌入了广场上嘈杂的人声。他发现自己依然站在原地,仿佛从未移动过。身边,不少孩童还紧闭着双眼,表情或痛苦、或痴笑、或迷茫,深陷幻境之中。有的已经软倒在地,有的则开始无意识地哭泣、尖叫。

只有少数几个孩子,和他一样,睁开了眼睛,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或惊悸。

林风的目光越过这些孩子,下意识地望向高台。那位主持考核的王长老,古雅刚正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目光,却如同实质般,精准地落在了林风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单纯的审视,而是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异与赞赏!他清晰地“看”到了林风破幻的过程——没有取巧,没有天赋异禀的灵光,只有那在幻境绝境中爆发出的、纯粹而磅礴的正气与信念!

那坚持不懈、不怕困难的这种心性,这种精神力量,在稚龄孩童身上出现,实属罕见!他甚至隐隐感觉到,当林风喊出“破”字时,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坚韧光芒。

林风心头一凛,感受到了那道目光的重量。他立刻收敛心神,微微低下头,但脊梁依旧挺得笔直。

他能感觉到,刚才那股爆发出的正气与信念虽然平息,却并未消失,而是沉淀在心底,化作了一块更加坚固的基石。

他悄悄握紧了拳头,指尖触碰到内袋里那个小小的、装着母亲平安符的布囊,父亲那“爹看好你”的话语仿佛带着温度,熨帖着他疲惫却无比振奋的心神。

第一关,“仙缘”幻境——他,闯过来了!凭借前世积淀的一身正气,凭借今生对守护的坚定信念,他硬生生劈开了迷障,踏出了在仙途上无比坚实的第一步!

闯过第一关“仙缘”幻境的些许振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短暂的涟漪,很快就被第二关“测骨”前那沉甸甸的紧张感所取代。林风随着其他通过幻境的孩童,被引领至广场另一侧。

这里的气氛更为肃穆。一座由整块温润白玉雕琢而成的丈许高台静静矗立,台面中央镶嵌着一块磨盘大小、色泽深邃如墨的奇异晶石——测骨石。

数位气息更为渊深的剑宗执事肃立两旁,负责主持此关的,正是先前那位青袍古雅的王长老。

孩子们被依次唤上高台,将小手按在那墨色晶石之上。每当小手落下,晶石便会亮起不同颜色、不同强度的光芒。

赤红如火,青碧如林,湛蓝似水,土黄厚重,白金锐利……光芒或强或弱,映照着孩子们或惊喜、或忐忑、或失望的脸庞,也牵动着台下无数父母焦灼的心弦。

“李二牛,下品火灵根,骨龄八岁,合格!”

“张小丫,凡骨,无灵根,淘汰。”

“赵铁柱,中品土灵根,骨龄九岁,甚好!”

……

每一次宣判,都如同命运之锤的敲击。林风站在队伍中,小小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难以言喻的期盼与恐惧。他死死盯着那块墨色晶石,仿佛要将全部的希望都灌注其中。

《大道正经》无效,或许……只是因为我尚未开启灵根? 一个微弱的念头支撑着他。只要测出灵根,哪怕是最低等的下品……就有希望!

终于,轮到他了。

“林风,上前测骨。” 王长老的声音平稳无波。

林风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紧张,迈步踏上那温润的白玉高台。脚下的玉石触感微凉,却无法冷却他内心的灼热。

他站在那巨大的墨色晶石前,仰头看了一眼王长老。王长老对他微微颔首,眼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对他第一关表现出的坚韧心性的赞许。

这份赞许,此刻却像一根微弱的烛火,在巨大的未知前摇曳不定。

林风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将自己那只因长期打熬筋骨而略显粗糙的小手,稳稳地按在了冰冷的测骨石表面。

触手冰凉,光滑坚硬。

一秒,两秒,三秒……

测骨石毫无反应,依旧是一片沉寂的墨色,如同最深的夜,吞噬了所有光线,也吞噬了林风眼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亮。

没有一丝光芒泛起,没有半分色彩流转。它就那么静静地、冷漠地躺在那里,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所有的努力与期盼。

时间仿佛凝固了。广场上的喧嚣似乎也离他远去。林风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寒意,从按在晶石上的手掌,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最终冻结了他的心脏。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块毫无生气的石头,仿佛想用自己的目光将它点燃。

不可能……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绝望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

三年晨昏不辍的苦练,无数次深夜的引气尝试,那支撑着他闯过惨烈幻境的一身正气与坚定信念……所有的所有,在这冰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此……可笑。

“唉……” 一声极轻的叹息,打破了死寂。王长老走上前,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落在林风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的小肩膀上,那掌心传来的温度,此刻却像针一样刺痛了林风。

王长老看着眼前这个眼神瞬间失去所有光彩、脸色惨白如纸的孩子,心中充满了惋惜。他见过太多天赋异禀的苗子,但眼前这个孩子,那份在幻境中爆发出的、纯粹而坚韧的心性之光,令他印象深刻。可惜,天道有时就是如此残酷。

“孩子,” 王长老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带着长辈的慈祥,却也带着无法改变的遗憾,“把手放下吧。”

林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僵硬的手指无力地从冰冷的测骨石上滑落。

他低着头,不敢去看王长老的眼睛,更不敢去看台下可能存在的、父亲那殷切期盼的目光。他怕自己一抬头,那强忍着的、在眼眶里疯狂打转的东西就会决堤。

“很遗憾,” 王长老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心口,“测骨石……毫无反应。

你……没有灵根,天生凡骨,无法引气入体,踏上仙途。” 他顿了顿,看着林风那单薄却挺得笔直、此刻却透着无尽落寞的背影,语气更加温和,充满了真挚的劝慰:“孩子,莫要太过伤心。

你的这份心性品质,老夫生平罕见。刚毅、坚韧、正气凛然,此乃立身之本!

纵然无缘仙道,以此心性行走于世间,脚踏实地,亦能堂堂正正,活得顶天立地,未必就比那些仙家修士差了!你的父亲,想必也会为你骄傲的。”

王长老的话语充满了善意和开导,像冬日里的一杯温水。

然而,对于此刻心如死灰的林风来说,这温水却无法温暖那被彻底冰封的希望。“堂堂正正”、“顶天立地”、“活得很好”……这些美好的词语,此刻听来却像是对他所有努力和梦想最无情的否定。

普通人……只能做个普通人吗?前世倒在血泊中的不甘,今生渴望力量的执着,守护的誓言……所有的一切,都在这“凡骨”二字下,轰然坍塌,化作齑粉。

林风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他用尽全身力气,才控制住没有当场崩溃。他对着王长老的方向,深深地、僵硬地鞠了一躬。

喉咙里挤出一丝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谢谢长老。” 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浓重的鼻音。

说完,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决定命运的测骨石,不再看那些或同情、或庆幸、或漠然的目光,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低着头,踉踉跄跄地冲下了高台。

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广场和涌动的人潮中,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孤独,仿佛一片被狂风从枝头撕扯下来的落叶,失去了所有方向,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冰冷。

他没有去寻找可能还在某个角落等待的父亲,也没有理会任何呼唤(如果真有的话)。他只想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刚刚宣判了他梦想死刑的地方。

他凭着本能,朝着记忆中家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去。

阳光依旧明媚,照在圣剑城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却照不进他一片晦暗的心底。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破碎的梦想残骸之上。

喧嚣的世界仿佛与他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所有的色彩都褪去了,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

落寞,如同一张无形而冰冷的大网,将他紧紧缠绕,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攥紧了胸前那个小小的、装着母亲平安符的布囊,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来自这个世界的微弱暖意,但指尖传来的,只有一片冰凉。家的方向,此刻仿佛也变得无比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