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那撕裂天地的暗红光柱,如同地狱刺向宇宙心脏的巨矛,爆发的能量狂潮以超越物理法则的速度震荡开来。寰宇皆惊。
星海之眼,这座悬浮于仙女座星系中央黑洞边缘的宇宙级空间站,此刻成了沸腾的恐惧熔炉。刺眼的猩红警报淹没了所有屏幕,尖锐的合成音以亿万种语言同时嘶吼着同一个灭绝级的警告。
郭笑宁的身影矗立在主屏幕前,身后是各文明首脑死寂的绝望。屏幕上,那代表蓝星的坐标点已化身为疯狂扩散的暗红漩涡,正贪婪地蚕食着邻近星系的星光。他深吸一口气,指尖逼出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控制台中央那枚古朴的青铜密钥接口上。八卦纹路逐次点亮,幽蓝光柱冲天而起,穿透空间屏障,携带着星海联盟最高权限的空白契约与最后的希望,射向宇宙深处。
宇宙深处,逆熵方舟“忒修斯之影”。
荒谬闫·皮尔斯立于舰桥穹顶之下,手中那不断变形的银色“迷宫魔方”核心处,一点暗红正与蓝星上的毁灭光柱同步搏动。他深邃的目光穿透魔方,如同观察培养皿里一个突变的菌落。
“熵增异常…规则逆转…鬼道本源对冲烛龙终焉之力…精妙的样本…”他冰冷的自语在寂静的舰桥回荡。
郭笑宁的信息流如同穿越时空的利箭,瞬间突破层层防火墙,投射在他面前。古拙的华夏龙纹徽记下,是沉重的文字、冰冷的分析数据,以及那份权限足以撼动星海的空白契约。
皮尔斯冰蓝色的瞳孔深处,无数公式如流星般闪过。他抬起了手。
“忒修斯,建立稳定量子桥接,信道编码:‘燧人氏-龙纹’。回复注入‘告死鸟’协议密钥。”指令精准如手术刀。
【指令确认。】温和的合成音回应。
一道纯粹由逻辑符号构成的回复信息流沿着无形的量子通道,瞬间跨越星海,回传到郭笑宁眼前:
【皮尔斯 复:契约收悉。坐标锁定。‘逆熵’接管。人类火种,不灭于此。】
蓝星,魔都边缘,防线濒临崩溃。
枭damn毁灭性的震荡波再次撕裂空气,将一整队战士连同合金掩体化为漫天血雾。曜泣指尖的幽绿鬼火如毒蛇般游弋,精准地钻进一个伤员的眉心,凄厉的惨嚎戛然而止,只余下一具瞬间干瘪的皮囊。鬼帝悬浮于后方,暗金纹路的袍袖轻拂,前方一栋摇摇欲坠的摩天巨厦连同数百米内的一切,无声无息地化为细腻的灰白尘埃,簌簌飘落。
绝望如同冰冷的铁水,灌满了每一个抵抗者的心脏和血管。浩南的巨斧雷光黯淡如风中残烛,小马左臂焦黑露骨,强行催动帝君之力构筑的岩墙在鬼帝的湮灭黑光下脆弱如纸。防线正在被不可阻挡地碾碎、蒸发。
就在那毁灭的洪流即将彻底淹没所有生灵的刹那——
嗡!
一种截然不同的、超越现实的稳定感骤然降临!空间本身仿佛被无形巨手抚平、加固。三道荡漾着水波般涟漪的淡蓝色全息能量光幕,毫无征兆地在崩溃的防线前方瞬间展开!
轰!嗤啦——!
枭damn狂暴的震荡波狠狠撞上光幕,发出沉闷巨响,光幕剧烈波动,涟漪密布,却坚韧地未被撕裂!曜泣射出的数道鬼火之蛇撞上光幕,发出刺耳腐蚀声,冒出大股青烟,竟也被强行阻隔、消弭!
战场出现了瞬间的死寂,连鬼帝周身翻涌的黑雾都凝滞了一瞬。那惨白的火焰之瞳穿透空间,死死锁定了光幕来源的方向。
魔都废墟边缘的暗红天空下,一艘线条锐利流畅、通体覆盖哑光银灰装甲的悬浮飞行器如同幽灵般悄然出现。它静默无声,舰体流淌着细微的蓝色能量纹路,散发出冷峻的科技感。底舱滑开,一道身影沐浴着舰内柔和白光,降落在瓦砾与血污之中。
荒谬闫·皮尔斯。银灰色的制服一丝不苟,银发梳理得如同精密仪器。他无视了前方散发着滔天凶威的恐怖存在,目光平静地扫过惨烈的防线,落在摇摇欲坠的小马和浴血拄斧的浩南身上。那清晰、稳定、带着独特电子混响质感的声音,穿透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浩南,小马。我是逆熵组织首席执行理事,荒谬闫·皮尔斯。”
声音带着奇异的穿透力,驱散着绝望的阴霾。
“你们做得很好,争取了宝贵的时间。”他的目光转向悬浮的鬼帝,深邃眼眸中唯有面对复杂变量时的冷静审视。
“现在,请将剩下的一切,交给我。”皮尔斯向前踏出一步,站在了淡蓝光幕之后,直面那来自幽冥的帝王。他微微抬起一只手,掌心向上,虚托着无形的重担,宣告响彻废墟:
“人类的火种,绝不会在此熄灭。”
鬼帝周身黑雾骤然汹涌,惨白的火焰之瞳死死钉在皮尔斯和他身后的飞行器上,冰冷的审视冻结了空气。
皮尔斯并未等待回应。他抬起的右手五指猛然张开,掌心对准了“忒修斯之影”的方向。
“启动‘规则棱镜’协议。相位:偏转、隔绝。目标:高位阶幽冥规则污染源。功率:百分之九十七点四。覆盖范围:行星蓝星同步轨道。执行。”
【指令确认。规则棱镜协议启动。能量核心超载运转。相位偏转力场生成中…】
“忒修斯之影”舰体上流淌的蓝色能量纹路骤然变得刺目耀眼,舰体核心发出一阵低沉、仿佛来自宇宙深处的嗡鸣。舰首一个巨大的环形结构无声旋转起来,中心汇聚起一点纯粹到令人无法直视的幽蓝光芒。
嗡——!
一道无法形容其形态的光束,或者说是一种纯粹规则的扰动,无声无息地从舰首射出。它并非直线前进,而是如同水波般扩散、延展,瞬间跨越空间,抵达蓝星轨道。
下一刻,整个蓝星,被一层巨大无朋的、半透明的淡蓝色能量光膜笼罩起来!
这光膜并非实体,更像是一层覆盖在星球表面的、不断折射和扭曲光线的奇异透镜。它出现的瞬间,魔都废墟上弥漫的刺骨阴寒、侵蚀灵魂的污秽感,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去!
鬼帝那惨白的火焰之瞳猛地一缩!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脚下这片被污染的大地、与弥漫在蓝星上空的幽冥之力之间的紧密联系,被一股强大而陌生的规则之力强行扭曲、削弱、隔绝!仿佛整个星球被罩进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而他被隔绝在外。虽然力量依旧浩瀚,但那种如臂使指、源源不绝抽取魔都本源的感觉消失了!
“规则…编织者…”鬼帝低沉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惊疑与冰冷的杀意,穿透了空间,如同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你…竟敢…染指…生死之序!”
皮尔斯对鬼帝的杀意恍若未闻,他的声音通过飞行器的扩音系统,稳定地传递到每一个尚存的通讯频道和抵抗者耳中:
“通告所有蓝星幸存者及抵抗力量。这里是逆熵组织。‘规则棱镜’屏障已部署,鬼道规则污染被暂时隔绝,屏障预计稳定时间:一百二十至一百八十个蓝星标准日。”
“屏障无法阻止物理层面攻击,无法逆转已被污染者,无法阻止目标‘鬼帝’力量的自然增长。其唯一作用是争取时间。”
“逆熵将开放全球同步意识上传通道。上传点坐标已发送至所有尚存网络节点及个人终端。这是文明延续的唯一可行路径。重复,这是唯一路径。”
“肉体无法随行。选择权在你们手中。倒计时:七十二小时。”
冰冷、理性、毫无感情波动的宣告,如同最后的审判钟声,敲响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蓝星,最后的七十二小时。
混乱、绝望、悲怆、疯狂、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秩序,在淡蓝色“天穹”下交织上演。曾经繁华的城市如今是巨大的坟场与混乱的集市。通往意识上传点的道路上,挤满了沉默或哭嚎的人潮。人们抛弃了笨重的行李,只携带最微薄的纪念品——一张褪色的全家福,一枚孩子的乳牙,一束早已干枯的野花。
上传点通常设立在相对开阔的广场或体育场。巨大的银灰色逆熵设备如同冰冷的方尖碑矗立着,散发出柔和的引导光束。人们排着望不到头的队伍,在手持简易武器的社区志愿者和疲惫士兵维持下,缓慢地向前移动。每一次引导光束的闪烁,都意味着一个灵魂被抽离,一具肉体在原地如同沙塔般无声崩塌,化为飞灰,被风吹散。
一个年轻母亲在光束笼罩前,最后一次将襁褓中的婴儿紧紧贴在脸颊,泪水无声滚落,然后决然地将孩子推进了旁边专门为婴幼儿设置的上传舱。婴儿消失的瞬间,母亲的身体也化为尘埃。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画家,固执地在广场边缘支起画架,用颤抖的手涂抹着眼前这地狱与淡蓝苍穹交织的末日图景,在最后一笔落下时,连同未干的画布一同化为飞灰,只余下几缕灰烬在风中打着旋儿。金属与血肉燃烧的焦糊味、排泄物的恶臭、以及一种万物凋零的腐朽气息,混合成了蓝星最后的气息。
柯伊伯带,冰冷的黑暗深处。
一座形如巨大哑铃的空间构造体静默悬浮,表面覆盖着吸收一切光线的深空涂层。这里是“燧人氏”空间塔,人类在太阳系最后的堡垒,也是星海联盟监视鬼帝的最前哨。
冰冷的白色灯光下,小马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从漫长的医疗休眠中挣脱,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左臂被鬼帝黑光擦过的地方,神经修复的麻痒深入骨髓。更沉重的是心脏,那里仿佛压着一整颗化为死寂的蓝星。休眠舱的透明罩无声滑开,他坐起身,环顾这间狭小的医疗室。空气循环系统发出低沉的嗡鸣,带着金属和消毒水的冰冷味道。
“醒了?”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浩南靠在对面的休眠舱旁,身上的医疗绷带还未完全拆除,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一种近乎凝固的疲惫之下,是未曾熄灭的火焰。他仅存的右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暗金色的碎片——那正是他心口碎裂的护心龙鳞,此刻,鳞片表面那道狰狞的裂痕中,竟凝固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泪滴状物质,散发着微弱的、奇异的光晕。
小马的目光落在那鳞片泪滴上,又移向浩南的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最终只化作一个嘶哑的音节:“……叔。”
浩南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嗯。”他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势,微微皱了下眉,“走吧,带你去看看……‘家’。”
他们沉默地穿过空间塔冰冷、狭窄、布满管道和线缆的通道。偶尔有穿着逆熵制服或星海联盟军装的工作人员匆匆走过,彼此点头,眼神交汇间是无需言说的沉重。最终,他们来到一个相对开阔的环形舱室。巨大的舷窗外,不再是熟悉的星空。
一颗巨大的、死寂的星球悬挂在视野中央。它曾经蔚蓝的海洋和翠绿的陆地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如同凝固污血般的暗红与沉滞墨黑交织的斑驳地表。巨大的、搏动着的紫色“血管”网络覆盖了大部分区域,如同星球表面丑陋的伤疤。浓稠的、翻滚着黑红色絮状物的魔气如同瘴雾,笼罩着整个星球。只有一层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淡蓝色光晕,如同星球最后的叹息,勉强包裹着它——那是“规则棱镜”屏障,在鬼帝力量的持续侵蚀下,正肉眼可见地变得稀薄、闪烁不定。
这就是蓝星。他们的故乡。如今的地狱绘图。
小马的手死死攥住舷窗冰冷的金属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几乎窒息。他仿佛还能听到母亲最后将他推入撤离飞船时的哭喊,看到祖爷爷马世菌在魔都光柱中绝望的身影……
“看那边。”浩南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死寂的沉默,指向空间站外一处延伸出去的金属平台。
平台边缘,在柯伊伯带永恒的星光和空间塔微弱灯光的映照下,矗立着几座由粗糙的、灰白色的月岩简单堆砌而成的矮小石碑。像一群沉默的卫士,守望着那片黑暗深渊和深渊中那颗死去的母星。
“我们…建的。”浩南的声音带着砂砾般的粗粝,“材料是老王……王欢爷爷最后留下的空间坐标里找到的,月球背面的石头。他说过…月壤能隔绝很多能量波动。”
小马的心猛地一抽,跟着浩南,通过连接气闸,踏上了冰冷的平台。宇宙的真空无声无息,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在头盔内回荡。他一步步走向那些简陋的墓碑。
第一座碑前,埋着一个透明的密封匣。匣子里静静躺着一块老旧的机械怀表。表壳布满划痕,玻璃碎裂,两根指针死死停在某个永恒的刻度上。表盘上,一行被磨砺得有些模糊的小字依稀可辨:“积阳德者,恒渡苦海。”——王欢。小马仿佛又看到王欢那最后空洞漠然的眼神,看到他指尖那点寂灭的银芒,看到他崩解成漫天绿芒的粒子……
第二座碑下,埋着半副碎裂的黑框眼镜。镜片布满蛛网般的裂痕,镜腿扭曲变形。旁边放着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纸质发黄的线装古书,书页在真空中凝固。——小夫。小马眼前浮现出小夫双手结印、燃烧着精神火焰扑向烛龙骨的佝偻背影,那声“烛龙终骨…终须骨承…”的叹息犹在耳边。
第三座碑最为高大。碑前斜插着半截焦黑的剑柄,那是深渊警督战甲激光剑的残骸。剑柄旁边,放着一个打开的小型合金盒,里面是几块带着焦痕的星海之眼特级警督徽章碎片。盒盖内侧,贴着一张极其模糊、几乎被战火和岁月磨平的全息照片——三个年轻人勾肩搭背,笑容灿烂,中间那个笑容最痞、眼神最亮的,依稀是年轻时的马世菌。——马世菌。祖爷爷最后在骸骨祭坛上,承载千万冤魂之力,投出那柄燃烧着魂焰与空间之刃的审判之矛的画面,如同烙印灼烧着小马的脑海。
还有……小马的目光落在旁边两座更小的石碑上。一座下面压着一片边缘微微磨损的折叠纸张,上面的古篆字迹在星光下仿佛在游动——那是夜开写给嫦娥的诀别书复制件。另一座下,放着一颗泪滴形状、散发着幽蓝微光的蓝宝石——“潮汐之泪”。嫦娥仙子那清冷面容上滑落的泪滴,朵莉亚公主消散前那悲悯的目光……
每一座墓碑,都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在小马的心脏上。他跪倒在冰冷的月岩平台上,隔着厚重的宇航服手套,颤抖地抚摸着王欢那块停摆的怀表。头盔内,压抑的呜咽最终变成了无法控制的嚎啕大哭,泪水模糊了面罩,身体在真空中剧烈地颤抖。浩南站在他身后,如同一尊布满裂痕的石像,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颗暗红色的地狱星球,紧握的拳头里,那片凝固着泪滴的龙鳞深深硌入掌心。
不知过了多久,小马的哭声渐渐低哑下去,只剩下沉重的喘息。
“叔……”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在头盔通讯器里带着电流的杂音,“我们…真的什么都没能改变吗?”
浩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掌心那片奇异的龙鳞泪滴。星光下,泪滴中仿佛有极淡的蓝色光晕流转。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小马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一个干涩、疲惫、仿佛被砂纸磨过无数次的声音,才在通讯频道里响起,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不…不是‘我们’没能改变……”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终于从地狱蓝星上移开,投向墓群,最终定格在王欢的墓碑上。那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一种被命运反复碾压后的麻木。
“是我…看见了。”
小马猛地抬头,透过模糊的面罩看向浩南。
“我看见了…老王挡下海妖之瞳的毁灭光束…看见了他的怀表停摆…”浩南的声音平板无波,却比哭嚎更令人心碎,“看见了小夫扑向烛龙骨…看见他化成灰…看见老马在祭坛上…被那光柱吞没……所有…所有的一切…在发生之前…我都‘看见’了。”
他摊开手掌,那片凝固着泪滴的暗金龙鳞在星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泽。
“就像…就像一场早就拍好的电影…在我脑子里一遍遍…一遍遍地放…”浩南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带着无法形容的疲惫和绝望,“我知道小夫会死…我知道老王会死…我知道老马会死…我知道…我他妈什么都知道!可我…改变不了!一点都改变不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冰冷的月岩上,坚硬的岩石表面竟被砸出细密的裂纹,宇航服手套的关节处渗出暗红的血迹。
“每一次!每一次我想做点什么!想推开老王!想拉住小夫!那该死的‘画面’就跳出来!告诉我,如果我那么做了,如果我全力攻击海妖,如果我阻止小夫触碰烛龙…后面…后面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夜开…复活的夜开…会变成比鬼帝更恐怖的怪物!整个宇宙…会因为他彻底撕裂!”
浩南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如同濒死的野兽。
“我只能看着…看着他们一个个…按着那该死的剧本…走到头…走到死…”他指向朵莉亚公主那座小小的墓碑,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嘲讽,“她…朵莉亚公主…最后消散的时候…她看着我…她早就知道了!知道我这该死的‘看见’!知道我的枷锁!知道我的…懦弱!”
他猛地扯开自己宇航服前襟的锁扣(在真空环境下这无异于自杀),露出里面包裹着绷带的胸膛。心口位置,那片镶嵌着奇异泪滴的龙鳞紧贴着皮肤。
“这滴泪…”浩南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恍惚,“不是悲伤…是答案…是她用最后的力量…给我的答案…”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小马,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头盔面罩:
“预知…不是恩赐…是诅咒。但朵莉亚告诉我…它也是…武器。唯一的武器。代价…就是必须承受这‘看见’却无法改变的痛苦…承受这…活着的折磨。”
浩南缓缓拉上宇航服前襟,锁紧扣锁。他再次看向王欢的墓碑,看向那块停摆的怀表。目光深处翻涌的痛苦风暴,最终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取代。
“老王…用他的‘封心诀’…斩断了一切…才换来了那一刀…斩断海妖之瞳的机会…”浩南的声音恢复了低沉,“他…比我勇敢得多。”
小马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浩南,看着那块停摆的怀表,看着墓碑群。所有的牺牲,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被残酷地串联起来。浩南叔背负的,远比死亡更沉重。
宇宙的真空死寂无声。只有空间塔维生系统低沉的嗡鸣和两颗心脏在宇航服内沉重的跳动。墓碑群在柯伊伯带永恒的星光下静默肃立,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句点,凝固着一段段戛然而止的生命乐章。那颗在舷窗视野中如同巨大伤疤的黑红地狱星球,表面翻腾的魔气似乎比刚才更加汹涌了一些,包裹着它的淡蓝色“规则棱镜”屏障,在持续不断的侵蚀下,正发出只有最精密的仪器才能捕捉到的、濒临崩溃的微弱哀鸣。
浩南深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在头盔内循环,带着金属和自身血液的淡淡铁锈味。他最后看了一眼墓碑群,目光在王欢那块停摆的怀表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决然地转过身。
“走吧。”他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沙哑却异常平静,带着一种千帆过尽后的疲惫与坚定。
小马默默点头,撑着冰冷的月岩站起身。双腿因长跪而麻木僵硬,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陵园——祖爷爷断剑的悲壮,王欢爷爷怀表的停驻,小夫爷爷眼镜的碎裂,嫦娥仙子的泪滴,朵莉亚公主的悲悯,夜开爷爷泛黄的情书……所有的一切,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们沉默地穿过连接气闸,回到空间塔内部。冰冷的白色灯光取代了星空的深邃。通道里,一个穿着星海联盟深蓝色军装的技术官匆匆走过,看到他们,停下脚步,行了一个简洁的军礼,眼神凝重:“浩南长官,小腾同志。‘棱镜’第七节点波动异常加剧,星海总部要求我们立刻提供高敏度鬼帝本源波动数据流,用于更新‘告死鸟’监控模型。”
浩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技术官再次敬礼,快步离去。
空间塔核心监控室。巨大的环形屏幕上,分割着无数画面:黑红地狱蓝星的全貌、局部放大下翻腾的魔气与搏动的巨大“血管”、代表着“规则棱镜”屏障能量层级的曲线图(那条曲线正如同垂死病人的心电图般剧烈波动,不断向警戒红线靠拢)、来自星海之眼的加密情报简报窗口(里面滚动着触目惊心的文字:“猎户座旋臂边缘,K-7星系屏障失守,鬼道污染指数飙升…”、“硅基文明‘晶簇矩阵’核心世界树观测站失去联络…”)、以及占据中心最大区域的、由无数跳跃的光点和复杂算法构成的动态模型——那是鬼帝力量波动的实时推演图,一个巨大的、暗红与惨白交织的漩涡正在模型中缓缓旋转、膨胀,无数代表规则触手的线条从漩涡中探出,疯狂地冲击着包裹其外的淡蓝色网格模型(“规则棱镜”的模拟形态),每一次冲击都让蓝色网格剧烈闪烁、变形。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每隔一段时间就平静地播报一次:
【警告:‘规则棱镜’相位偏移率超过阈值17.3%。节点7、11、19能量负载达到临界点。预计稳定时间修正:小于三十个标准蓝星日。】
【警告:检测到鬼帝本源波动出现异常共鸣峰值,指向坐标:柯伊伯带外围(燧人氏空间塔)。建议启动最高级别自身能量屏蔽。】
【警告:星海联盟情报更新。编号‘冥河走廊’区域(原仙女座星云M31边缘)检测到大规模空间塌陷及未知高维能量反应,模式与蓝星魔都事件相似度91.7%。】
监控台前,几个逆熵的技术员和星海联盟军官正全神贯注地操作着,眉头紧锁,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浩南走到主控台前属于他的位置,巨大的座椅如同沉默的钢铁王座。他熟练地输入一串权限代码,调出更详细的鬼帝波动频谱图。小马坐在旁边的副控位,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翻涌的悲恸,开始检查空间塔自身防御矩阵的状态,尤其是针对鬼帝可能存在的、指向这里的能量窥探的屏蔽层。
就在这时,小马手腕上,那块从王欢消散处拾起、一直被他佩戴着的停摆机械表,突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齿轮啮合声,在寂静的监控室内响起!
小马的身体猛地僵住!他难以置信地低头。
表盘上,那根死死定格了不知多久的秒针,极其突兀地、顽强地跳动了一下!
紧接着,分针也跟着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向前挪动了一小格!
时间…在流逝!
小马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他猛地抬头看向浩南。
浩南显然也听到了那微弱的声响。他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了小马的手腕上,落在那块微微颤动的老旧怀表上。他那双布满血丝、沉淀着无尽疲惫与痛苦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剧烈地波动了一下。震惊?难以置信?随即,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光芒缓缓浮现——那是一种在漫长绝望的黑暗隧道中,骤然瞥见一丝微弱星火的震动。
他缓缓抬起手,不是指向屏幕,而是轻轻按在了自己心口的位置——那片镶嵌着奇异泪滴的暗金龙鳞所在之处。
隔着厚重的宇航服,小马仿佛能感受到那片龙鳞的微温,感受到那滴由朵莉亚公主最后的悲悯与答案凝结而成的泪。
浩南的目光从小马的怀表移开,再次投向巨大的环形屏幕。屏幕上,那代表鬼帝力量的暗红漩涡依旧在疯狂旋转、膨胀,冲击着摇摇欲坠的淡蓝网格。星海各处沦陷的警报依旧在滚动。地狱蓝星依旧在窗外无声地翻滚着污秽。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没有激动。只有一种历经千帆、看透生死后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平静。
然后,他转回头,看向小马。眼神交汇,无需言语。
浩南那只按在心口的手放了下来,稳稳地、带着千钧之力,按在了主控台那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全频段监控启动”按钮上。
低沉而平静的声音,在死寂的监控室内响起,盖过了仪器运行的嗡鸣和冰冷的警报:
“小马,我们开始值班。”
——<全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