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冰冷!

那只从镜面幽暗边缘探出的手,五指箕张,指甲缝里塞满黑绿色的腐泥,带着一股阴湿河底淤泥的腥气,直直抓向镜中楚夜影像的后颈!动作迅猛无声,裹挟着令人窒息的恶意。

楚夜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本能。他想躲,想叫,但身体如同被浇筑在水泥里,沉重僵硬得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后颈那片诡异的青痕骤然爆发出强烈的灼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直接摁在皮肉上,痛得他眼前发黑,几乎晕厥。

就在那浮肿惨白、沾满淤泥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镜中影像的瞬间——

“哗啦!”

一声沉闷的碎裂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不是来自镜子,而是来自他紧握着的盥洗台边缘!楚夜因为过度恐惧和剧痛而失控的力量,竟生生将老旧的陶瓷盥洗台掰裂开一道半尺长的狰狞豁口!几片碎裂的瓷片崩飞开来,其中一片擦过他的手腕,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剧痛和这突如其来的破坏声响,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瞬间将他从那种被无形力量钉死的恐惧状态中惊醒!

“呃!”他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后颈灼痛的青痕和手腕新鲜的伤口。他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涌入肺叶,带来一丝稀薄的清醒。他惊魂未定,几乎是强迫着自己,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勇气,再次将目光投向那面半身镜。

镜面光洁如初。

镜子里,映出他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脸色惨白如纸,额发被冷汗浸透,一缕缕贴在额角,眼神里充满了惊魂未定的恐惧和茫然。他背靠着墙壁,一手捂着剧痛的后颈,一手垂在身侧,手腕上那道被瓷片划破的伤口正缓缓渗出殷红的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冰冷的瓷砖地面上。

‘’嗒。‘’

血珠落地的声音,在死寂的浴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只手……消失了。

镜子里只有他自己惊恐的倒影。墙角那片幽深的反光带也恢复了正常,再无异样。仿佛刚才那惊悚绝伦的一幕,仅仅是他头痛欲裂、精神恍惚下的恐怖幻象。

是幻觉吗?真的是因为接触了那诡异的罗盘,加上精神高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楚夜急促地喘息着,后颈的灼痛感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刚才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变得更加鲜明,如同有一簇冰冷的火焰在那里持续燃烧,烧灼着他的皮肉,甚至深入骨髓。手腕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反而让他觉得真实,仿佛只有这新鲜的疼痛才能证明自己还活在现实中。

他不敢再在浴室停留,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出去,反手重重摔上浴室的门,仿佛要将那面诡异的镜子和里面可能潜藏的恐怖彻底隔绝。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滑坐在地上,浑身虚脱般没有一丝力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衬衫,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透骨的寒意。他抬起没受伤的左手,颤抖着摸向后颈。指尖触碰到那片凸起的青痕,那冰冷僵硬的触感绝非幻觉。它如同一个恶毒的烙印,一个无声的宣告,告诉他刚才的一切,绝非仅仅是精神错乱。

窗外,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这座沉寂的老城。没有月光,只有远处城市边缘模糊的光污染,在厚重的云层下透出一点惨淡的灰白。老宅里一片漆黑,只有浴室门缝下透出的一线灯光,切割着客厅的黑暗,显得格外孤寂和诡异。

楚夜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恐惧、疲惫、冰冷、还有那挥之不去的头痛和后颈的灼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精神防线。祖父的遗言、冰冷的罗盘、血井的幻视、后颈的青痕、镜中的鬼手……这些破碎而惊悚的片段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闪回、交织、扭曲,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死死困住,越收越紧。

他不知道自己在地上坐了多久。时间似乎失去了意义,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直到客厅里古老的落地钟沉闷地敲响了十一下,那悠远而带着锈蚀感的钟声才将他从一片混沌的麻木中惊醒。

十一点了。

王小胖还没回来。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楚夜被恐惧冻结的思绪。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大门的方向。黑暗的客厅里,大门紧闭,没有任何动静。

王小胖是他大学室友,也是为数不多知道他回老家处理祖父丧事的朋友。性格大大咧咧,有点咋呼,但人很热心。昨天下午他还发信息调侃楚夜,说晚上要过来“慰问慰问”他,顺便看看传说中的百年老宅。

楚夜记得自己当时回复:“行,晚上见。” 时间大概在下午四点左右。

之后……之后他就打开了那个木匣,触碰了罗盘,陷入血井的幻视,头痛欲裂,接着就是浴室里那惊悚的一幕……他完全忘记了王小胖要来这回事!

一种不祥的预感,冰冷粘稠,如同毒蛇般缓缓缠绕上楚夜的心脏,比刚才面对镜中鬼手时更甚。小胖虽然爱玩,但答应过的事情很少爽约,尤其是这种约好来朋友家的事。就算临时有事,也会发个信息说一声。

楚夜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双腿因为久坐而有些发麻。他摸索着打开客厅的灯。昏黄的白炽灯光瞬间驱散了浓重的黑暗,却驱不散他心底不断扩大的寒意。

他走到窗边,再次推开那扇沉重的木格窗。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灌入,让他打了个哆嗦。巷子里一片死寂,路灯昏黄的光晕下,空无一人。没有脚步声,没有王小胖那熟悉的、带着点口哨的哼歌声。

楚夜掏出手机,屏幕的冷光映亮他苍白的脸。他找到王小胖的号码,拨了过去。

“嘟…嘟…嘟…”

单调的忙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每一声都敲在楚夜紧绷的神经上。一遍,两遍,三遍……始终无人接听。

他又点开微信,给王小胖发消息:

“胖子,你人呢?到了没?”

“看到回话。”

“?”

绿色的消息气泡孤零零地悬在对话框里,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在楚夜心底疯狂滋长。他强压下翻腾的思绪,告诉自己也许小胖只是手机没电了,或者临时被什么事绊住了。但浴室里那惊魂的一幕,后颈持续不断的灼痛,以及那只橘猫反常的惊叫,都像沉重的砝码,不断压向“出事”的那一端。

他烦躁地在客厅里踱步,老旧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目光无意识地扫过,落在了浴室紧闭的门上。门缝下透出的灯光,此刻在他眼中显得格外刺眼,像某种窥伺的眼睛。

小胖……会不会来过?在自己陷入混乱的时候,他是不是已经到了?甚至……是不是进了浴室?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如同跗骨之蛆,再也无法驱散。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楚夜猛地停住脚步,死死盯着浴室的门。刚才在浴室里,除了镜中的异象,还有什么?他似乎忽略了什么细节?

对了!水声!

他冲进浴室洗脸时,水龙头是开着的!他因为恐惧撞裂了盥洗台,然后仓皇逃出来……他根本没有关上水龙头!

楚夜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几乎要破喉而出的恐惧,猛地转身,一把拧开了浴室的门把手!

“哗哗——”

急促的水流声瞬间涌入耳朵。水龙头依旧大开着,冰冷的水柱持续不断地冲击着陶瓷水槽的内壁,溅起细碎的水花。水槽里已经积了满满一池水,正沿着他刚才撞裂的那道豁口,如同一条细小的溪流,汩汩地流淌到地面上,在瓷砖上形成了一小片水洼。

楚夜的目光没有在水流上停留,而是如同探照灯般,瞬间扫过整个狭小的空间。

盥洗台、马桶、淋浴间……最后,他的视线死死定格在那面半身镜上。

镜面依旧光洁,清晰地映照出他惊疑不定的脸。然而,在镜面靠近右下角的位置,在那片光洁的玻璃上,清晰地印着一个黑色的手印!

那手印的形状极其古怪!

它并非寻常人按在镜子上留下的模糊水痕或油渍。这个手印边缘清晰,纹路分明,仿佛是用某种粘稠的黑色颜料仔细拓印上去的。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它的方向——这是一个倒印的手印!

正常人手印,无论是掌心朝内还是朝外按在镜子上,指纹的方向总是向下的。但这个手印的指纹,却诡异地向上弯曲,指向天花板!其余四指的指肚纹路也清晰可见,但纹路的走向……是反的!如同指纹被镜像翻转,呈现出一种完全违背生物结构的逆生状态!

楚夜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僵立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逆流!

倒生的指纹!和他在浴室镜中看到的、那只抓向自己后颈的淤泥怪手的拇纹方向……完全一致!

这不是幻觉!刚才真的有东西从镜子里伸出手来!而且,它留下了痕迹!

一股冰冷的恶寒瞬间席卷全身,楚夜的后颈青痕再次爆发出剧烈的灼痛,仿佛被那倒生的黑指隔空按中。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视线艰难地从那个诡异的倒生黑指印上移开,看向镜面下方的盥洗台台面。

台面上残留着水渍和几滴溅落的血迹——那是他手腕伤口滴落的。而在这些痕迹旁边,靠近水槽边缘的位置,赫然掉落着一个东西。

一部手机。

黑色的外壳,边角贴着小胖最喜欢的篮球明星贴纸。

那是王小胖的手机!

“嗡——”的一声,楚夜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他踉跄着扑到盥洗台前,不顾手腕伤口的疼痛,一把抓起那部冰冷的手机。

屏幕是黑的。他颤抖着手指按向开机键,没有反应。手机侧面的充电口附近,似乎沾着一点深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粘稠污渍,散发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气。

小胖来过!他真的来过!而且……他进了浴室!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楚夜猛地抬头,再次看向镜面上那个刺目的倒生黑指印。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攫住了他,让他几乎窒息。他不敢想象王小胖在这里经历了什么。那只镜中伸出的手……抓走了他?

理智告诉他必须立刻报警。他跌跌撞撞地冲出浴室,回到客厅,抓起自己的手机,手指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剧烈颤抖,几乎按不准数字键。他拨通了110。

“嘟……您好,这里是110报警服务台。” 一个冷静的女声传来。

“我…我报警!我朋友…失踪了!在我家浴室…可能…可能出事了!” 楚夜的声音嘶哑干涩,语无伦次。

“先生,请您冷静一点,慢慢说。您的姓名?地址?失踪者姓名?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接线员的声音依旧平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楚夜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依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叫楚夜,地址是青石巷17号老宅。失踪的是我朋友,王小胖,男,21岁。他昨晚说好来我家,大概九点十点……我没注意时间……后来我发现他手机掉在我家浴室里了!浴室镜子上……镜子上有个很奇怪的手印!黑色的,指纹是倒着的!我联系不上他!到处都找不到!”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在记录信息。“王小胖,男,21岁。最后出现地点是青石巷17号,时间大约在昨晚九至十点。现场发现其遗留手机,以及镜面异常手印。对吗先生?”

“对!对!” 楚夜急切地应道,他犹豫了一下,想到那只橘猫的异常和镜中的鬼手,咬着牙补充道:“还有……我家附近最近……有点不太对劲。昨晚有只猫叫得很吓人,像看到了什么……还有我…我好像也看到点奇怪的东西……” 他终究没敢直接说出镜中鬼手的事。

“明白了,先生。请保持冷静,留在原地不要破坏现场,我们马上派民警过去。” 接线员的声音依旧专业,但楚夜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寻常的凝重。

电话挂断。冰冷的忙音再次响起。楚夜握着手机,无力地靠在墙上,身体因为寒冷和后怕而微微发抖。等待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他不敢再靠近浴室,只能站在客厅中央,目光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那门后连接着地狱的深渊。

大约二十多分钟后,门外传来了引擎熄灭的声音和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敲门声。

“你好,警察!”

楚夜几乎是扑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两名警察。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老警察,国字脸,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疲惫和警觉,警服肩章上扛着两道杠。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的警察,面容严肃,手里拿着记录本和强光手电。

老警察的目光在楚夜苍白惊恐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快速扫过他手腕上那道已经凝结血痂的伤口,沉声道:“你就是楚夜?我们是青石巷派出所的,我姓陈。是你报的警,朋友失踪?”

“是!陈警官!是我报的警!我朋友王小胖,他昨晚应该来过,手机掉在浴室里了!浴室镜子上还有…还有个怪手印!” 楚夜语速飞快,侧身让开,“你们快进来看看!”

陈警官点点头,对身后的年轻警察使了个眼色:“小李,记录。” 然后大步走了进来。他没有立刻去浴室,而是站在客厅中央,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整个环境。老旧的家具,积灰的角落,空气中残留的香烛和灰尘混合的气味。他的视线在墙角那个不起眼的、装着青铜罗盘的旧木匣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移开。

“你说你朋友昨晚约定过来,大概几点?具体怎么约定的?” 陈警官的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压迫感。

“昨天下午四点多,他发微信说晚上过来找我。我…我当时在处理事情,就回了个‘行,晚上见’。” 楚夜连忙拿出自己的手机,调出微信聊天记录给陈警官看,“大概九点十点左右吧,我…我后来有点不舒服,就没注意时间。等我缓过来,发现他没来,打电话不接,发信息不回,后来在浴室发现了他的手机和那个手印!”

陈警官仔细看了看聊天记录,又看了看楚夜手机上的时间显示,对小李点了点头。小李迅速在本子上记录着。

“你手腕的伤怎么回事?” 陈警官的目光再次落在楚夜的手腕上。

“这个…” 楚夜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有些难以启齿,“是…是刚才在浴室,被吓到了,不小心撞裂了盥洗台,被碎片划伤的。”

“吓到了?” 陈警官捕捉到这个词,锐利的目光直视楚夜的眼睛,“被什么吓到了?你说镜子上有怪手印,具体什么情况?还有,你说看到奇怪的东西,是什么?”

楚夜的心脏猛地一缩。他不敢直视陈警官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低下头,避开目光,声音有些发虚:“就是…那个手印太诡异了,指纹是倒的……我…我可能最近太累了,有点精神恍惚,总觉得…觉得镜子里好像有东西动……” 他终究还是不敢说出全部实情,尤其是关于那青铜罗盘和青痕的事。那听起来太荒谬了,更像是一个精神病人的呓语。

陈警官盯着他看了几秒,那目光仿佛带着重量,压得楚夜几乎喘不过气。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对小李说:“联系一下王小胖的家人和学校,确认他昨晚行踪。另外,通知技术队过来。” 然后转向楚夜,语气不容置疑:“带我们去浴室看看。”

楚夜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他硬着头皮,带着两位警察走向那扇紧闭的、如同噩梦入口的浴室门。

“就是这里。” 楚夜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他站在浴室门口,手指着里面,却一步也不敢再踏进去。

陈警官点点头,从腰间拿出强光手电,但没有立刻打开。他示意小李留在门口记录,然后自己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了浴室的门。

“哗哗”的水流声瞬间涌出。刺眼的白炽灯光下,盥洗台水龙头依旧大开着,水槽里积满了水,正沿着那道半尺长的裂口汩汩流淌到地面,形成一片不小的水洼。碎裂的瓷片散落在周围,几滴暗红的血迹在白色的瓷片上格外醒目。

陈警官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快速扫过每一个角落。淋浴间帘子拉开,空无一物;马桶盖盖着;地面湿漉漉的,除了水渍和碎片,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或血迹。

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那面半身镜上。

他的瞳孔,在看清镜面右下角那个清晰无比的倒生黑指印的瞬间,猛地收缩了一下!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变化,如同平静湖面被投入一颗极小的石子,瞬间荡开的涟漪又被强行压下。但楚夜一直紧张地盯着他,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震惊和……凝重。那不是看到普通恶作剧或离奇案件的表情,那眼神深处,似乎翻涌着某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陈警官没有说话,他缓缓走近盥洗台,身体微微前倾,仔细地、几乎是屏息凝神地观察着那个手印。他没有直接触碰镜面,而是从警服口袋里掏出一双薄薄的乳胶手套戴上。然后,他伸出手指,悬停在距离那黑色指印上方几厘米的地方,似乎在感受着什么。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锐利得如同要穿透玻璃。

他看得很仔细,仿佛那不是简单的印痕,而是某种极其危险的、蕴含秘密的图腾。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水流声在哗哗作响。楚夜和小李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他。

过了足足有半分多钟,陈警官才直起身,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转过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楚夜,声音低沉而严肃,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楚夜,你之前说,你‘觉得镜子里有东西动’……具体是什么?你看到了什么?一字不漏地告诉我!这很重要!”

他的语气极其严厉,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仿佛楚夜接下来的回答,将直接决定事情的走向。

楚夜被陈警官突然爆发的严厉和那锐利如刀的目光逼得后退了半步,后背再次抵在冰冷的门框上。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后颈的青痕又开始隐隐作痛,仿佛在无声地警告。

他看到什么?他能说什么?

那只沾满淤泥、指甲扭曲、带着非人恶意的倒生鬼手?

这说出来谁会信?警察会信吗?会不会被当成疯子?或者……会不会引来更可怕的东西?

巨大的恐惧和难以言喻的荒谬感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楚夜撕裂。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

就在楚夜挣扎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客厅方向传来,伴随着一个年轻但同样严肃的声音:

“陈队!技术队到了!另外,法证那边也派人过来了!”

一个穿着深蓝色制服、戴着口罩和手套的法证人员出现在小李身后。

陈警官深深地看了楚夜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包含了审视、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但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对楚夜沉声道:“你先去客厅等着。不要离开。” 语气不容置疑。

楚夜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浴室门口,回到了相对“安全”的客厅。他瘫坐在那张老旧的红木圈椅里,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浴室里很快传来技术队人员低沉的交谈声、相机快门清脆的咔嗒声、以及各种仪器启动的细微嗡鸣。

时间在焦灼和恐惧中一点点流逝。楚夜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视着客厅。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墙角那个不起眼的旧木匣上——装着青铜罗盘的木匣。

一个念头如同毒草般滋生:张涛的失踪,浴室镜子的异变,那只橘猫的惊叫,还有自己后颈的青痕……这一切的源头,是不是都因为这个东西?

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站起身,鬼使神差般地走到墙角,再次打开了那个木匣。

暗绿色的青铜罗盘静静地躺在褪色的蓝绸上。墨黑的指针在客厅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一种沉黯、冰冷的光泽,仿佛一只沉睡毒蛇的眼睛。盘体上那些粗粝的同心圆凹槽里,黑绿色的污垢似乎比之前更浓了一些,那股混合着铁锈和深海淤泥的腥气也似乎更加清晰可闻。

楚夜的心脏砰砰直跳。他犹豫着,恐惧着,但一种莫名的、想要探究真相的疯狂念头压倒了恐惧。他再次伸出手指,这一次,不是去碰那墨黑的指针,而是伸向罗盘背面的那些极其微小的阴刻纹路。

指尖距离冰冷的铜锈表面只有毫厘之遥。后颈的青痕猛地一跳,传来一阵尖锐的警告刺痛!他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

就在这时,浴室方向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声音来自那个年轻的技术员小李!

紧接着是陈警官低沉而急促的命令:“别动!保持距离!拍照!全方位拍照!”

楚夜的手猛地顿住,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顾不上再看罗盘,猛地扭头望向浴室方向。里面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

几秒钟后,陈警官面色极其凝重地从浴室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同样脸色发白的小李和那个法证人员。法证人员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透明的物证袋,里面装着的,正是张涛那部贴着球星贴纸的黑色手机。而在那手机外壳上,靠近充电口的位置,清晰地沾染着一小片深褐色的粘稠污渍。

“陈队,这……” 小李的声音有些发颤,指着物证袋。

陈警官没有回答小李,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站在墙角、手里还拿着木匣的楚夜。他的视线在楚夜脸上和那个打开的木匣之间快速扫视了一下,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复杂。

“楚夜。” 陈警官的声音如同结了冰,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压抑,“你朋友王小胖的手机上,提取到了不属于他的生物组织残留物。”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

“初步分析,那残留物……包含少量高度腐败的有机质,以及……一些无法立即判明来源的……骨粉颗粒。更关键的是……”

陈警官的目光越过楚夜,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向无尽的黑暗深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如同重锤般砸在楚夜的心上:

“法证那边的初步反馈,镜面上那个手印的提取物……其分子结构和已知的任何人类皮肤分泌物或常见颜料……都不匹配。它呈现出一种……极其异常的惰性和……‘非自然’状态。而且……”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聚焦在楚夜惊骇欲绝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个手印的指纹方向,经过技术比对确认,是绝对的逆生状态。这种指纹结构……理论上,不属于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