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重、原始、如同蛮荒巨兽心跳般的鼓点,穿透地下空间崩塌的轰鸣和血雾翻涌的咆哮,清晰地回荡在楚夜混乱的意识深处。
他瘫倒在冰冷湿滑的地面,半边身体还卡在狭窄的通风管道口,浑身如同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着疼痛和虚脱。后颈的青痕如同被烙铁反复灼烫,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眩晕,眼前阵阵发黑。怀中紧抱的青铜罗盘依旧散发着冰冷幽暗的青光,每一次震颤都如同重锤敲击着他的灵魂,带来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混乱的低语碎片——血井翻涌的粘稠血浆、倒刻经文扭曲蠕动的红光、亿万生灵濒死的痛苦哀嚎……
混乱的感官如同破碎的万花筒,将他撕扯得几乎精神崩溃。
然而,那自虚空响起的沉重鼓点,却如同黑暗中唯一稳定的锚点,带着一种原始、蛮横、不容置疑的驱邪力量,强行穿透了混乱的杂音,一下,又一下,敲击在他濒临破碎的意识边缘。
咚!
鼓点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翻腾的血雾之上!那由锁怨井喷涌而出、带着无尽怨毒和毁灭气息的暗红血雾,在鼓点响起的瞬间,猛地剧烈翻滚收缩了一下!如同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
咚!
第二声鼓点紧随而至!更加沉重!更加清晰!如同远古的雷神在云端擂动战鼓!声波所及之处,翻滚的血雾如同沸腾的开水,发出更加刺耳的“嘶嘶”声,大片的血雾如同被蒸发般迅速变淡、消散!那弥漫的、令人窒息的怨毒和毁灭气息,竟被这蛮荒的鼓声强行压制、驱散!
楚夜混乱的脑海如同被投入冰水的滚油,在那沉重鼓点的震荡下,短暂的清明如同微弱的烛火,艰难地穿透了黑暗。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被灰尘和汗水模糊的视线,望向那鼓声的源头——
半塌厂房扭曲的钢梁之上,那个戴着狰狞赤红傩面的少女,如同降临人间的古老巫祝!
她身姿挺拔如松,脚下不丁不八,扎根于摇摇欲坠的钢梁,稳如磐石。靛蓝的粗布衣裤在劲风中紧贴着她纤细却蕴含着爆发力的身躯。握着那柄奇特赶尸鞭的手腕,正以一种极其玄奥、充满力量感和祭祀韵律的幅度,缓缓地、稳定地转动着。
随着她手腕的每一次转动,那虚空中沉重如山的鼓点便轰然炸响!每一次鼓响,都伴随着她戴着傩面的头颅,以一种诡异而充满威严的幅度缓缓摆动。那赤红的、燃烧般的瞳孔透过面具的眼孔,死死锁定下方翻滚的血雾和血雾中那两点疯狂闪烁的幽绿光芒,冰冷、专注、不带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纯粹的、狂暴的驱邪镇煞之意!
她的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撼动天地的沉重感。每一次摆动,每一次手腕的转动,都仿佛在牵引着无形的天地伟力,化作那撼魂荡魄的鼓声,狠狠镇压着下方翻腾的邪秽!
“傩舞……开山……” 靠在通道石壁剧烈喘息的姜玄舟,看着钢梁上少女的身影,布满血污和尘土的苍老脸庞上,第一次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色——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深的忌惮?“赤瞳傩面……湘西苏家……这小丫头……竟然能跳‘开山鼓’?!”
他的声音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哑和难以掩饰的惊疑。
下方,血雾在沉重鼓点的持续轰击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剧烈地翻腾、收缩、变淡!那源自血井的、充满毁灭和怨毒的咆哮声,在鼓点的压制下,变成了不甘而痛苦的嘶鸣!血雾深处,那两点幽绿的瞳光疯狂闪烁,黑袍首领显然在拼命抵抗这突如其来的、克制一切阴邪的恐怖力量!他甚至无法再分出精力去关注近在咫尺的姜玄舟和楚夜!
“走!” 姜玄舟猛地回过神!他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光芒!趁着傩面少女以“开山鼓”压制血雾和黑袍首领的宝贵时机,他强提一口残存的内息,不顾胸口撕裂般的剧痛和几乎废掉的右手,左手猛地抓住依旧瘫软在地、意识混乱的楚夜后衣领!
“抱紧罗盘!别松手!” 姜玄舟嘶哑地低吼,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急迫!他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如同受伤的猛虎,拖着楚夜,朝着远离血雾核心、远离钢梁下方战场的另一侧崩塌废墟,发足狂奔!
楚夜被拽得双脚离地,怀中的罗盘青光与傩舞鼓点的力量在他混乱的意识中激烈碰撞,带来撕裂般的痛苦。他只能本能地死死抱住罗盘,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姜玄舟对这片废弃工厂的地下结构似乎异常熟悉。他拖着楚夜,在如同末日崩塌的废墟中亡命穿梭。巨大的混凝土块不断砸落,扭曲的钢筋如同择人而噬的巨蟒,崩塌的烟尘呛得人无法呼吸。姜玄舟凭借惊人的直觉和对危险的预判,在死亡的缝隙间闪转腾挪,每一次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的落石,都牵动着他沉重的伤势,嘴角不断溢出新的血沫。
“呃……” 又一次强行发力躲开一块砸落的预制板,姜玄舟猛地一个踉跄,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他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住了。必须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终于,在穿过一条被落石堵塞了大半、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缝隙后,前方出现了一条相对完好的、向上倾斜的维修通道!通道尽头,隐约透出城市黎明前灰蒙蒙的天光!
“上去!” 姜玄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楚夜猛地推向通道入口!自己则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出大口的鲜血,脸色灰败得吓人。
楚夜被推得扑倒在通道入口冰冷的金属阶梯上,剧烈的撞击让他混乱的意识又清醒了几分。他挣扎着回头,看到姜玄舟倚着墙,胸前已被鲜血浸透,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
“道长!” 楚夜嘶声喊道,想要爬回去。
“滚……上去!咳咳……老夫……死不了……” 姜玄舟艰难地抬起血肉模糊的左手挥了挥,声音微弱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快走!那丫头……撑不了多久……归墟教的狗……马上会追上来……”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身后崩塌的废墟深处,那沉重如山的鼓点声陡然变得急促而狂暴!如同暴风雨前的最后疯狂!紧接着,一声更加凄厉、充满了非人痛苦的尖啸猛地穿透层层阻隔传来!伴随着黑袍首领惊怒交加的咆哮!
轰隆隆——!!!
更加剧烈的爆炸和崩塌声从后方传来!整个通道都在剧烈摇晃!
楚夜知道不能再犹豫!他牙关紧咬,眼中泪水混合着血污滚落,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朝着通道上方、那代表着生路的天光爬去!
冰冷的金属阶梯硌得膝盖生疼,手掌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染红了锈迹斑斑的扶手。每一次攀爬都耗尽他仅存的力气。后颈的青痕在罗盘青光的刺激和逃离险境的急切中,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灼痛。身后不断传来的崩塌巨响和隐约的咆哮嘶吼,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他。
不知爬了多久,久到他感觉双臂和双腿都失去了知觉,仅凭着一股求生的本能机械地向上挪动。终于,他的头顶触碰到了冰冷的、带着网格的铁栅栏!
出口!
楚夜心中涌起一股狂喜!他奋力推开那扇锈蚀严重的铁栅栏门,一股混杂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尘埃的、冰冷而污浊的空气猛地灌入肺中!天光刺眼!
他连滚爬爬地冲出了通道口,瘫倒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贪婪地大口呼吸着,尽管这空气并不清新,却代表着生的希望!他出来了!从那个地狱般的纺织厂地下逃出来了!
此刻,天色已经蒙蒙亮。灰白色的晨光笼罩着这片巨大的废弃厂区。他们出来的地方似乎是厂区最边缘的一个废弃锅炉房后面,周围堆满了生锈的废铁和垃圾。远处,城市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咳咳……咳咳咳……” 身后传来姜玄舟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声。
楚夜连忙挣扎着爬起,回头望去。只见姜玄舟也艰难地从通道口爬了出来。他脸色灰败如死人,嘴角和胸前满是凝固和新鲜的暗红血迹,枯瘦的身体佝偻着,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仿佛随时会断气。那把黯淡无光的鲁班尺被他紧紧攥在左手中,仿佛最后的依仗。
“道长!您怎么样?” 楚夜扑过去,想要搀扶他。
“死……死不了……” 姜玄舟艰难地摆摆手,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他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楚夜,目光最终落在他依旧紧紧抱在怀中的、用油布包裹的青铜罗盘上。那油布已经被罗盘散发的青光浸透,透出幽暗的光泽。
“小子……你……” 姜玄舟喘息着,眼中充满了极度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你刚才……在下面……念的……是净心神咒的残篇……还有……你那罗盘……” 他显然有很多疑问,但伤势太重,无法连贯地说完。
楚夜心中也是惊涛骇浪。他低头看着怀中青光吞吐的罗盘,又想起刚才在井底血水中,那源自血脉深处的冰冷意志和嘶吼出的咒语……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我……我也不知道……” 楚夜茫然地摇头,声音嘶哑,“它……它自己……”
就在这时!
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轻灵的雨燕,无声无息地从旁边一栋半塌厂房的阴影中滑落,轻盈地落在他们面前不远处。
是那个傩面少女!
她依旧戴着那张狰狞凶煞的赤红傩面,燃烧的瞳孔冰冷地扫过瘫坐在地的姜玄舟和狼狈不堪的楚夜。她身上的靛蓝粗布衣裤沾染了不少灰尘和暗红色的污渍(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但看起来并无明显伤痕。手中那柄奇特的赶尸鞭低垂着,鞭梢的青铜铃铛沾染了暗色,不再发光。
她的气息平稳,但楚夜敏锐地感觉到,那傩面之后的目光,在扫过他怀中青光吞吐的罗盘时,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赤红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随即,那冰冷的目光便转向了气息奄奄的姜玄舟。
“老骗子,还没死?” 一个清脆、冷冽、如同山涧冰泉般的声音,透过狰狞的傩面传出,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她之前跳“开山鼓”时那蛮荒神圣的气势截然不同,充满了属于少女的鲜活和……毒舌?
姜玄舟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咳出几口血沫,才喘着粗气,没好气地回道:“咳咳……苏家的小丫头……嘴巴还是……这么毒……老头子命硬……阎王不收……”
“哼。” 傩面少女——苏玥,冷哼一声,不再理会姜玄舟,燃烧般的赤红瞳孔再次转向楚夜,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他脸上和他怀中的罗盘上。“你。名字。还有,你怀里那东西,哪来的?”
她的声音直接、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仿佛在审问犯人。
楚夜被这冰冷的目光看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罗盘。后颈的青痕传来隐隐刺痛。这个神秘的傩面少女,昨夜出现在老宅附近,刚才又以恐怖的傩舞对抗血井和归墟教,现在又咄咄逼人……她到底是敌是友?
“我……我叫楚夜。” 楚夜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这罗盘……是我祖父的遗物……”
“楚?” 苏玥傩面后的声音似乎带着一丝极细微的讶异,赤红的瞳孔在楚夜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随即,她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散发着青光的罗盘上。“遗物?哼,好重的煞气和怨念!带着它,你活不过三天!”
她的话语毫不留情,如同冰冷的刀子。
“你……” 楚夜脸色一白。
“小丫头……咳咳……” 姜玄舟喘着气,打断道,“现在……不是斗嘴的时候……归墟教的狗……随时会追上来……还有……那口井里的东西……被惊动了……此地不宜久留……”
苏玥傩面后的赤瞳冷冷地瞥了姜玄舟一眼,又扫过远处死寂破败的厂区深处。她似乎也认同姜玄舟的话,不再追问罗盘的事。她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冷冷地开口,声音依旧带着冰碴子:“跟我来。我知道一个地方,暂时安全。”
说完,她不再看两人,转身,迈开步伐,朝着厂区外围、靠近城市边缘的一片棚户区方向走去。步伐轻盈而稳定,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楚夜看着少女纤细却挺拔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气息奄奄的姜玄舟,咬了咬牙。他现在别无选择。这个神秘的傩面少女虽然态度冰冷,但至少目前没有表现出敌意,而且似乎对这片区域很熟悉。
他挣扎着站起身,走到姜玄舟身边,费力地想将他搀扶起来。“道长,我们……”
“哼……还……还死不了……” 姜玄舟挣扎着,借着楚夜的搀扶,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枯瘦的身体沉重得惊人,大部分重量都压在了楚夜身上。楚夜咬紧牙关,强撑着扶住他。
两人互相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跟在苏玥身后,如同两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难民,艰难地行走在破败的厂区废墟中。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但灰蒙蒙的雾气依旧笼罩着城市,阳光无法穿透,给破败的厂区蒙上了一层更加阴郁的色彩。周围的景物在晨雾中显得模糊而扭曲。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灰尘和远处城市特有的污浊气味。
一路无话。只有三人沉重的脚步声和姜玄舟压抑的咳嗽声在死寂中回荡。苏玥走在前面,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戴着傩面的头颅微微低垂,仿佛在感知着什么。她手中的赶尸鞭低垂着,鞭梢的青铜铃铛随着她的步伐,偶尔发出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叮铃”声。
楚夜扶着姜玄舟,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如同潮水般袭来。后颈的青痕在罗盘持续的青光和紧张情绪下,传来阵阵灼痛。怀中罗盘的震颤虽然减弱了一些,但那股冰冷的吸力和混乱的低语依旧如同背景噪音,干扰着他的心神。
他忍不住偷偷打量着前方的苏玥。那狰狞的傩面遮挡了她所有的表情,只能看到挺直的鼻梁和线条清晰的下颌。靛蓝的粗布衣裤勾勒出少女纤细却充满力量感的腰背曲线。她走路的姿势很特别,脚步轻盈,落脚无声,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仿佛随时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昨夜在老宅窗外惊鸿一瞥的傩面身影,刚才在地下钢梁上跳“开山鼓”的古老巫祝,此刻冰冷毒舌的少女……这些截然不同的形象在楚夜脑海中交织,让他对这个神秘少女充满了疑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敬畏。
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穿过了大片荒芜的废弃厂区和垃圾场,前方出现了一片低矮、杂乱、如同城市伤疤般的棚户区。污水横流,垃圾遍地,空气中弥漫着更加复杂难闻的气味。一些早起的拾荒者和流浪汉在雾气中如同鬼影般晃动。
苏玥对这里似乎轻车熟路。她带着两人七拐八绕,避开了人多眼杂的主路,钻进了一条更加狭窄、堆满杂物、散发着浓重尿臊味的小巷深处。最终,在一扇极其不起眼、油漆剥落、贴着褪色门神的破旧木门前停下。
她伸出略显粗糙的手指,在门板上以一种特定的节奏,轻轻敲了几下。
笃,笃笃,笃。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是门栓被拉开的“咔哒”声。木门被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睡眼惺忪的老妪的脸。
“阿婆,是我,苏玥。” 苏玥的声音透过傩面传出,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属于晚辈的尊重。
“哦,是玥丫头啊……” 老妪浑浊的眼睛看到苏玥脸上的傩面,似乎并不惊讶,只是点了点头。她的目光扫过苏玥身后狼狈不堪、互相搀扶的楚夜和姜玄舟,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将门拉开了一些。
“进来吧。”
苏玥率先侧身走了进去。楚夜扶着几乎半昏迷的姜玄舟,也艰难地挤进了门内。
门内是一个极其狭小、昏暗、堆满各种杂物的小院。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香烛气息。院子角落搭着一个简陋的窝棚,里面似乎养着几只鸡。
老妪佝偻着背,示意他们跟着她走进正屋。
正屋同样狭小昏暗,只有一扇小小的窗户透进些许天光。屋内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张土炕,一张旧桌子,几个木箱。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屋子正中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已经褪色模糊、但依旧能看出描绘着某种复杂符咒的古老卷轴。卷轴下方,是一个小小的、燃着三炷线香的黄铜香炉,袅袅青烟升腾,散发出一种安神静气的淡淡檀香。
这香炉和檀香的气息,让楚夜混乱紧绷的神经和怀中罗盘的震颤,都似乎……稍稍平复了一丝?后颈青痕的刺痛也似乎减弱了一点点?
“扶他躺下。” 苏玥指着那张铺着破旧草席的土炕,对楚夜说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冰冷简洁。
楚夜连忙将几乎失去意识的姜玄舟小心翼翼地扶上土炕躺下。姜玄舟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胸前的血迹触目惊心。
苏玥走到炕边,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飞快地在姜玄舟的手腕上搭了一下脉。傩面后的眉头似乎微微蹙起。随即,她转头对那老妪道:“阿婆,麻烦您,取‘三七止血散’和‘护心回元汤’来,要快!”
“哎,好,好……” 老妪应了一声,颤巍巍地走向墙角一个蒙着厚布的药柜。
苏玥不再看姜玄舟,转而走到楚夜面前,赤红的瞳孔透过傩面,冰冷地注视着他。“你。把东西放下。”
楚夜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自己怀中的罗盘。他下意识地抱得更紧。这罗盘是祖父的遗物,是解开一切的关键,也是他目前唯一的依仗和线索。
“放下!” 苏玥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压!那赤红的瞳孔仿佛燃烧起来,一股无形的、带着驱邪镇煞意味的冰冷气息瞬间笼罩了楚夜!他怀中的罗盘青光猛地一盛,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似乎在抵抗这股气息!后颈的青痕也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
楚夜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仿佛被无形的巨石压住。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拒绝,这个神秘的傩面少女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抢夺!
“小……小子……听她的……” 土炕上,传来姜玄舟微弱却清晰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又恢复了一丝清醒,浑浊的眼睛看着楚夜,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这屋子……有‘清净符’镇着……能暂时……压住那东西的煞气……对你……有好处……放下吧……”
楚夜看着姜玄舟灰败的脸,又看了看眼前气势逼人、赤瞳冰冷的苏玥,最终,咬了咬牙,极其缓慢地、极其不舍地将怀中那枚依旧散发着幽暗青光的油布包裹,放在了旁边那张布满油污的旧桌子上。
包裹落桌的瞬间,罗盘的嗡鸣和青光似乎被屋内弥漫的檀香和墙壁上那古老卷轴的气息压制,瞬间减弱了许多。后颈青痕的刺痛也明显舒缓了不少。
苏玥冷冷地瞥了那包裹一眼,不再理会楚夜,转身走到老妪身边,接过她递来的一个粗瓷碗和一个油纸包。碗里是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汤药,油纸包里则是灰白色的药粉。
她动作麻利地将药粉倒入碗中搅匀,然后走到炕边,一手捏开姜玄舟的嘴,另一只手端着碗,不由分说地将那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汤药,直接灌进了姜玄舟的口中!
动作粗暴直接,毫不拖泥带水!
“咳咳咳……噗……” 姜玄舟被呛得剧烈咳嗽,药汁混合着血沫从嘴角溢出。
“咽下去!” 苏玥的声音冰冷,带着命令的口吻。她甚至伸出沾着药汁的手指,在姜玄舟胸前几处穴位上快速点了几下。
说来也怪,那碗刺鼻的汤药灌下去,姜玄舟虽然依旧脸色灰败,但急促的喘息却渐渐平复了一些,胸口剧烈的起伏也缓和了不少。他浑浊的眼睛看着苏玥,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沉沉睡去,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稳了许多。
处理完姜玄舟,苏玥这才转过身,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楚夜身上。
“你。” 她走到楚夜面前,赤红的瞳孔如同探照灯般在他身上扫视,最终定格在他血迹斑斑的手腕和膝盖上。“伤口处理一下。” 她丢过来一小瓶散发着酒精味的药水和一卷干净的布条,语气依旧冰冷,却少了之前的逼人气势。
楚夜默默接过药水和布条,走到角落,开始笨拙地清理自己身上的伤口。药水刺激伤口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但精神上的疲惫和混乱却在这狭小、充满草药和檀香气味的屋子里,在暂时摆脱了罗盘煞气侵扰后,如同退潮般缓缓退去。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巨大的疲惫感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一边处理伤口,一边忍不住偷偷观察着屋子里的两个女人。
老妪佝偻着背,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手里捻着一串油亮的念珠,浑浊的眼睛半闭着,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仿佛对屋子里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而苏玥……她正背对着楚夜,站在那张旧桌子前。她缓缓地、极其小心地解开了包裹着青铜罗盘的油布。当那枚暗绿色、盘面刻着扭曲凹槽、中心嵌着墨黑指针的罗盘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屋子里的檀香气息似乎瞬间被压制了下去!一股冰冷、沉重、带着铁锈和深海淤泥腥气的煞气,无声地弥漫开来!
苏玥戴着傩面的头颅微微低垂,赤红的瞳孔如同燃烧的火焰,死死地凝视着那枚罗盘。她伸出带着薄茧的手指,似乎想要触碰那墨黑的指针,但在距离指针还有一寸远的时候,又猛地停住了。她仿佛在感受着什么,傩面后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
楚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做出什么举动。
然而,苏玥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罗盘。过了许久,她缓缓抬起头,赤红的瞳孔透过傩面,再次看向角落里的楚夜。这一次,那冰冷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些极其复杂的东西——探究、疑惑、警惕,甚至……一丝极其细微的……惊悸?
“这东西……” 苏玥的声音透过傩面传出,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上面的厌胜之力……驳杂混乱……更深处……还锁着……大凶之物!它……不该在你手里。”
楚夜张了张嘴,正想解释什么。
突然!
苏玥傩面后的身体猛地一僵!她赤红的瞳孔瞬间收缩!如同感应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几乎在同一时间!
楚夜感觉自己的大脑如同被一柄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充满了无尽恶意的窥视感,毫无征兆地笼罩了他!那感觉……和昨夜在老宅浴室镜中,被那只淤泥鬼手注视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但这一次,更加清晰!更加直接!仿佛那恶意的源头……就在附近!
紧接着——
哗啦!
屋子里那扇唯一的小窗户上,蒙着灰尘的玻璃……毫无征兆地……如同水面般……荡漾起了一圈圈涟漪!
楚夜惊恐地抬头望去!
只见那扇布满灰尘和污渍的玻璃窗上,清晰地……倒映出了他自己的身影!
还有……他身后,土炕上沉睡的姜玄舟,墙角念经的老妪,以及……站在桌子前、戴着狰狞傩面的苏玥!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然而!
就在楚夜惊疑不定之际——
玻璃窗上,倒映出的他自己的影像……嘴角……极其诡异、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露出了一个……绝对不属于楚夜本人的、充满了怨毒和恶意的……笑容!
同时,倒影中,站在桌子前的、戴着傩面的苏玥影像……她手中倒映出的那枚青铜罗盘……盘面上墨黑的指针……猛地……疯狂地……逆时针旋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