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冢峰下的死寂,与远方雁门关的喧嚣形成了地狱与炼狱的鲜明对比。冲天的火光将夜空染成一片狰狞的血红,巨大的烟柱如同魔神的触手,扭曲着伸向天际。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狠狠撞击着大地,也撞击着箫剑的耳膜和心脏。
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垂死的哀嚎、城墙崩塌的巨响…混杂着硝烟、血腥和焦糊的气味,乘着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
辽军攻城!惨烈的血战已然爆发!
箫剑站在冰冷的夜风中,身上那套布满锈迹、沉重冰冷的前朝明光铠,此刻仿佛有了千钧之重。左肩的伤口在甲叶的摩擦下,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鲜血正缓缓渗出,浸湿了内里的破布。怀中的两枚环佩令牌紧贴着胸膛,散发出微弱的暖意,却无法驱散他此刻心中的冰冷与沉重。
他最后望了一眼身后那通向巨大军械库的幽深洞口。那里,藏着足以改变战局的力量,但也如同一个巨大的旋涡,一旦暴露,将引来更恐怖的灾祸。他咬咬牙,不再犹豫。现在,不是处理这些的时候!雁门关危在旦夕!关内,是无数即将生灵涂炭的无辜百姓!
他拖着沉重的身躯,拄着那根枯木棍(此刻更像一根拐杖),向着那片被血火点燃的方向,跌跌撞撞地奔去。每一步,沉重的铠甲都发出“哗啦”的摩擦声,脚下虚浮,如同灌铅。但他强迫自己加快速度,将残存的内力疯狂压榨出来,灌注于双腿。
越靠近雁门关,战争的惨烈景象便越清晰、越触目惊心!
关城巨大的轮廓在火光中如同浴血的巨兽,正在承受着无数毒牙的啃噬。关墙之上,火光熊熊,人影憧憧,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城头倾泻而下。关墙之下,是如同潮水般涌动的辽军!密密麻麻的火把连成一片火海,照亮了无数狰狞的面孔和闪烁着寒光的兵刃!
巨大的攻城云梯如同巨蟒般搭上城墙,悍不畏死的辽军甲士嘶吼着向上攀爬!沉重的攻城槌在无数辽兵的推动下,如同巨兽的獠牙,一次次狠狠撞击着早已伤痕累累的城门,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轰!轰!”巨响!每一次撞击,都让大地为之震颤!城门楼上的瓦砾簌簌落下!
更可怕的是关城两侧!数十架庞大的辽国投石机(砲车)如同蹲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在火光映照下露出狰狞的轮廓!绞盘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巨大的配重石被高高拉起!随着指挥官歇斯底里的吼叫,配重轰然落下!
“呼——呜——!”
数块磨盘大小的巨石,带着毁灭一切的恐怖呼啸,撕裂夜空,如同陨星般狠狠砸向雁门关的城墙和城楼!
“轰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城墙剧烈地晃动!砖石如同豆腐般被砸得粉碎、飞溅!一段本就年久失修的关墙垛口在巨石的轰击下轰然坍塌!烟尘混合着碎石冲天而起!城墙上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碎石和守城士兵的残肢断臂如同雨点般落下!
“城墙塌了!”
“辽狗上来了!堵住缺口!”
“顶住!顶住啊!”
城头上传来守军惊恐绝望的呼喊和军官嘶哑的吼叫!火光映照着他们沾满血污、写满恐惧的脸庞。
缺口处,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如同地狱的入口!守城的宋军士兵如同蚂蚁般涌向缺口,用血肉之躯和长枪大盾组成脆弱的防线!而下方,早已等待多时的辽军精锐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发出震天的嚎叫,顺着坍塌的斜坡,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涌向缺口!
“杀——!”
“破关!屠城!”
刀光剑影瞬间在缺口处绞成一团!血肉横飞!断肢残骸四处抛洒!惨叫声、怒吼声、兵刃入肉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曲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宋军的防线在辽军悍不畏死的冲击下,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崩溃!
城楼之上,负责指挥的宋军将领(一名姓李的副将)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他看着下方如同绞肉机般的缺口战场,看着己方士兵如同麦秆般被砍倒,眼中充满了绝望。他身边的亲兵也个个面无人色,握着兵器的手都在发抖。恐惧如同瘟疫,在守军之中蔓延。
“完了…守不住了…”李副将喃喃自语,声音充满了无力感。他甚至开始下意识地看向关内,似乎在寻找逃生的退路。
就在这防线即将彻底崩溃、雁门关摇摇欲坠的千钧一发之际!
“呜——嗡——!”
一声低沉、沙哑、带着强烈震颤和穿透力的奇异箫音,如同从九幽地府传来的号角,猛地从混乱战场的侧翼响起!声音并不算特别响亮,却异常清晰地盖过了震天的喊杀和轰鸣,狠狠刺入了每一个人的耳膜!
混乱的战场为之一静!无论是疯狂进攻的辽军,还是苦苦支撑、濒临崩溃的宋军,都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
只见在战场边缘,靠近黑冢峰方向的一座半塌烽燧残骸之上,一个身影巍然矗立!
那人身穿一套布满锈迹、样式古拙的明光铠,在冲天火光的映照下,如同从历史尘埃中走出的钢铁幽灵!他左手紧握着一支布满深深刻痕、仿佛随时会碎裂的青玉箫,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箫音正是由此发出!而他的右手,高高擎起一物!
那并非帅旗,也非兵符!
而是一柄断剑!
剑身布满陈旧的锈迹,断口狰狞参差,在血与火的映照下,却散发出一种古朴、沉重、仿佛承载着无尽岁月与不屈意志的凛冽锋芒!剑柄上那繁复的云篆雷纹,在火光下隐隐流转!
箫剑!他以这身从地底军械库带出的前朝甲胄为凭,以那几乎碎裂的裂玉箫为号,以师父遗命、象征“九霄环佩”核心的半截断剑为旗!
他站在高处,铠甲染血(有自己的,也有沾染的),身形在巨大的战争背景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决绝!他的目光扫过下方如同地狱般的缺口战场,扫过那些惊恐绝望的宋军士兵,最后落在那片象征着死亡与征服的辽军潮水之上!
他用尽全身气力,将内力灌注于喉咙,声音嘶哑,却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混乱的战场上炸响:
“雁门关的兄弟们!看看你们身后!”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连正在缺口处疯狂厮杀的双方士兵,动作都不由得为之一缓!
“你们的背后!是你们的父母妻儿!是生养你们的土地!是大宋的万里河山!”
“辽狗的铁蹄一旦踏破此关,便是屠城灭户!尸山血海!你们!还有退路吗?!”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直指守军心中最深的恐惧和最根本的守护!
原本弥漫在宋军中的绝望和溃散之意,被这当头棒喝般的话语狠狠冲击!许多士兵茫然惊恐的眼神中,渐渐燃起一丝挣扎的血性!是啊,退?退到哪里去?家就在身后!
箫剑猛地将手中断剑指向那如同洪水般涌向缺口的辽军精锐,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与决绝:
“前朝英魂!在此长眠!他们的甲胄!他们的刀枪!就在你我脚下这片土地!”
他用力跺了跺脚下烽燧的夯土,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在唤醒沉睡的英灵!
“今日!我箫剑,持此断剑为凭!承先辈遗志!号令——”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发出那石破天惊的怒吼:
“死战——不退!!!”
“死战不退!!!”
这声怒吼,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残存的、被恐惧压抑的怒火!那半截断剑,在火光中仿佛拥有了魔力,成为了凝聚残存意志的核心!
缺口处,一个浑身浴血、断了半条胳膊的老兵,猛地用仅剩的手臂举起卷刃的钢刀,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死战不退!杀辽狗!”
“死战不退!护我妻儿!”另一个年轻的士兵双眼赤红,挺起长枪,狠狠刺向面前的敌人!
“死战不退!跟辽狗拼了!”如同连锁反应,绝望的哀嚎瞬间被同仇敌忾的怒吼取代!原本濒临崩溃的防线,如同注入了一股顽强的生命力,竟然硬生生地顶住了辽军汹涌的冲击!士兵们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悍,用牙齿,用拳头,用身体,死死堵在缺口处!
城楼上的李副将,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他看着下方那个在烽燧上如同战神般的身影,看着他手中那半截在火光中闪耀的断剑,又看看缺口处如同打了鸡血般爆发出死志的士兵,一股久违的热血猛地冲上头顶!羞愧和责任感瞬间压倒了恐惧!
他猛地拔出佩刀,声嘶力竭地大吼:“援兵已至!援兵已至!兄弟们!随我杀!死战不退!守住缺口!弓箭手!覆盖射击!压制辽狗后续梯队!滚木礌石!给我砸!”
随着李副将的命令,城头上原本混乱的守军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弓箭手不顾臂膀酸麻,疯狂地向缺口后方的辽军后续梯队倾泻箭雨!巨大的滚木和燃烧的礌石被推下城头,狠狠砸向攀爬云梯和冲击缺口的辽军!一时间,辽军的攻势竟被这突如其来的、决死的反扑硬生生遏制住了!
缺口处的绞杀更加惨烈!每一寸土地都被鲜血浸透!但宋军士兵眼中不再是绝望的恐惧,而是被点燃的、同归于尽的疯狂!
箫剑站在烽燧之上,看着下方惨烈却重燃希望的战场,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一声怒吼,几乎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力气。左肩的伤口在铠甲的挤压下,鲜血已经顺着甲叶的缝隙流淌下来,滴落在脚下的夯土上。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视野边缘开始发黑。
但他依旧死死地站着,如同钉在烽燧上的旗帜!手中的断剑,依旧高高擎起!那布满裂痕的玉箫,被他紧紧攥在左手,冰冷的触感是唯一的支撑。
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点燃的星火能否燎原,雁门关能否守住,仍是未知之数。而他自己,也已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倒下。
然而,看着那些在血火中咆哮、用生命捍卫家园的身影,一股前所未有的、超越了个人生死的力量,在他濒临枯竭的身体里缓缓流淌。
义帜初擎,血火为证。
这雁门关,便是他箫剑的埋骨之地,亦或是…涅槃重生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