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混合着一种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的麻木，是凌燚恢复意识时的唯一感觉。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破布，被湍急冰冷的暗流裹挟着，狠狠撞击在嶙峋的岩石上。
每一次碰撞都带来钻心的剧痛，提醒他还活着，虽然这种活着更像是一种酷刑。
“呃……”他呛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冰水，奋力挣扎着将头探出水面。
眼前是绝对的黑暗，只有头顶极高极远处，透过狭窄的岩缝，才能看到一丝被风雪稀释的惨白天光。
坠星深渊！他竟然没死？是那崖底奔腾的地下暗河接住了他？还是……那吞噬了蚀星魔爪的诡异力量，在最后关头护住了他一丝生机？
想到那股力量，凌燚猛地打了个寒颤，比浸泡在冰水中更甚。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和恐慌瞬间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之前浮现血色纹路的地方，此刻正传来一阵阵滚烫的灼痛，仿佛有烙铁在皮肉下燃烧！与之相对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难以形容的“饥饿感”，并非来自胃袋，而是来自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个毛孔，都在疯狂地尖叫着，渴求着……力量？不，是更本源、更黑暗的东西！
蚀星魔气！
他清晰地“记得”那巨爪被无形之力撕碎、吞噬的感觉。
那精纯而邪异的魔气涌入体内时，带来的并非力量充盈的快感，而是冰冷的暴戾和毁灭一切的冲动！无数混乱的低语、扭曲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翻腾：尸山血海、星辰崩灭、无尽的吞噬与满足……是那个“饕餮”的声音！它在诱惑，在咆哮，在试图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拖入深渊！
“滚……出去！”凌燚低吼着，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剧痛对抗着脑海中翻腾的魔念。
他不能失控！一旦沉沦，第一个毁灭的，可能就是他自己！
就在这时，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极度的担忧：“凌燚……是你吗？你……还好吗？”
凌燚猛地转头，借着那丝微弱的天光，看到不远处一块凸出水面的岩石上，蜷缩着一个同样湿透、瑟瑟发抖的身影——是苏璃！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冻得青紫，但那双眼睛，即使在黑暗中，也亮得惊人，写满了关切和后怕。
“苏璃！”凌燚心中一紧，奋力划水靠过去，“你怎么样？伤到哪里没有？”他记得昏迷前看到她被阴九幽的追踪术印击中。
苏璃摇摇头，试图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牵动了伤势，痛得倒吸一口冷气。
她捂住胸口，那里似乎残留着阴冷术印的力量。
“我……没事，就是有点冷。
你呢？刚才……那是什么？”她的目光落在凌燚捂着的胸口，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定。
悬崖边那吞噬魔爪的恐怖一幕，深深烙印在她脑海里。
凌燚心中一沉。
他该怎么解释？九狱圣体？饕餮魔念？这些连他自己都一知半解、恐惧万分的东西，说出来只会吓到她，甚至可能引来更大的灾祸。
“我……我也不知道。”凌燚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沙哑，“可能是某种……保命的秘法，代价很大。”
这不算完全撒谎，代价确实巨大——他的精血，他的理智，甚至可能是他的灵魂。
苏璃沉默了一下，没有追问。
她能感觉到凌燚身上那股压抑的、令人不安的气息，以及他眼中竭力掩饰的惊惧。
她伸出手，冰凉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凌燚同样冰冷的手腕，传递着无声的支持：“我们先离开这里，太冷了，而且……玄阴宗的人随时可能追来。”
凌燚点点头，强压下胸口的灼痛和脑海中的魔念低语。
两人互相搀扶着，在冰冷刺骨的暗流中艰难跋涉，寻找着能上岸的地方。
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浑身的伤痛，尤其是凌燚，精血亏空加上魔气反噬，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那股“饥饿感”越来越强烈，仿佛有无数只手在体内撕扯，催促他去寻找“食物”——任何蕴含能量的东西，尤其是……蚀星魔气！
不知在冰冷黑暗中摸索了多久，他们终于发现了一条被水流冲刷出的、倾斜向上的狭窄岩缝。耗尽最后一丝力气爬上岸，两人瘫倒在相对干燥的碎石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带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必须生火……不然会冻死。”
苏璃牙齿打颤，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术印，闷哼一声又跌坐回去，脸色更白了。
“你别动。”凌燚咬牙撑起身子。
生火……这深渊底部，连根枯草都难找，更别说干柴了。
他环顾四周，借着岩缝透下的微光，目光扫过嶙峋的石壁。
突然，他的视线凝固了！
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堆乱石旁，散落着几具……骸骨！并非普通的野兽骸骨，而是属于人类！骸骨旁边，还散落着一些破碎的、刻着诡异符文的金属碎片，以及几件早已腐朽、但样式明显属于玄阴宗弟子的衣物！
更让凌燚瞳孔骤缩的是，其中一具骸骨，与其他白骨不同！它的骨骼并非惨白，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金色！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些暗金色的骨骼表面，竟密密麻麻地刻满了极其微小的、闪烁着黯淡幽光的符文！这些符文仿佛活物，即使历经岁月，依旧在骨骼上缓缓流动、明灭，散发出一种沉重、坚固、却又带着强烈痛苦怨念的气息！
**阵骨！** 凌燚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词！将阵法刻入骨骼，以身化阵！这就是那个长老说的，修行缓慢但近战无敌的力量体系？这个玄阴宗弟子，竟然以身试法，将某种强大的防御或攻击阵法刻入了自己的骨头里？看他骸骨扭曲的姿态和周围散落的金属碎片（很可能是辅助刻阵或压制反噬的法器），显然是承受不住阵法的反噬，最终爆体而亡，成了这深渊底部的枯骨！
一股寒意从凌燚脚底直窜头顶。
玄阴宗……比他想象的更邪门，更不择手段！阴九幽为了力量，连这种极端残忍的修行方式都允许，甚至可能就是他主导的！
“那……那是什么？”苏璃也看到了那具暗金色的骸骨，声音带着恐惧。
“玄阴宗的……实验品。”凌燚声音低沉，带着深深的忌惮，“别靠近，那些符文可能有古怪。”
他心中警铃大作，阴九幽为了追捕他和苏璃，绝对会不惜一切代价，包括派遣这种可能存在的、更危险的“阵骨”死士！
就在这时，他胸口的灼痛感猛地加剧！那股源于饕餮魔念的“饥饿感”如同火山爆发！那具暗金骸骨上流淌的、蕴含在符文中的残余能量——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精纯的“金铁”和“痛苦”的混合气息——仿佛成了最美味的诱饵，疯狂地刺激着他体内的魔性！
“呃啊……”凌燚痛苦地弓起身子，眼中不受控制地再次闪过一丝妖异的紫芒。
他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肉里，试图对抗那吞噬的欲望。不能！那骸骨上残留着强烈的怨念和阵法的狂暴力量，吞噬它，绝对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
然而，魔念的低语如同跗骨之蛆，充满了诱惑：“饿……好饿……吃掉它……力量……你需要力量活下去……保护她……”
保护……苏璃？凌燚猛地看向身边瑟瑟发抖、脸色惨白的少女。
她为了救自己，被术印锁住，身处险境。没有力量，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随时会被阴九幽碾死！一丝动摇，如同毒蛇，悄然钻入他濒临崩溃的心防。
就在凌燚内心天人交战、理智与魔念激烈撕扯之际——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枯枝被踩断的声响，从他们爬出的岩缝上方传来！
凌燚和苏璃的呼吸瞬间停滞！
两人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只见那狭窄的岩缝入口处，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模糊的黑影！那黑影如同融入了岩壁的阴影，无声无息，只有两点冰冷、漠然、如同毒蛇般不带任何感情的目光，穿透黑暗，精准地锁定了瘫坐在碎石地上的两人！
阴九幽？不！这气息不像！是玄阴卫！而且是比之前追杀他们时更冰冷、更死寂、带着一种非人般坚硬气息的玄阴卫！很可能是……接受了某种“阵骨”改造的死士！他竟然这么快就追到了深渊底部！
那两点冰冷的眸光，如同死神的凝视。凌燚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如同金铁般冰冷的杀意，牢牢锁定了他和苏璃。
退路已断，前有未知骸骨的危险，后有索命的追兵！而体内，饕餮的魔念正疯狂咆哮，胸口的灼痛和那噬骨的“饥饿感”几乎要将他撕裂！
绝境！
彻彻底底的绝境！
凌燚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中血丝密布。他看着身边因恐惧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苏璃，又感受着体内那随时可能冲破理智堤坝的、足以吞噬一切的魔性力量。
是引颈就戮？还是……拥抱深渊？
那双映着岩缝微光的眼眸深处，妖异的紫芒如同濒临爆发的火山，剧烈地翻涌、闪烁，最终，化为一片近乎绝望的疯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