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了。
伽蓝寺的禅院,刚刚经历过一场短暂却激烈的冲突,此刻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的血腥味,以及残留的、尚未完全散去的妖气与佛光交织的诡异气息,昭示着这里曾发生过不寻常的事情。
尘空站在禅房内,窗前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却孤寂的身影。他手中的紫檀木佛珠依旧在缓缓转动,每一颗珠子都被他捻得温润如玉,可他的眼神,却比窗外的夜色还要冰冷。
刚才那只妖狐的身影,以及他口中那声带着无尽悲怆与执念的“丰渊”,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
每当想起这个名字,他的头就会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禁锢,破土而出。可每当他想要深究时,那刺痛又会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片茫然和更深的厌恶。
“妖邪伎俩,妄图惑我佛心,简直是痴心妄想。” 尘空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烦躁。他闭上眼,双手合十,开始默默诵经,试图用佛法的力量,驱散心中那丝不该有的波动。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在他诵经时,他眉心处,一缕极其微弱的黑气,如同毒蛇般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而在禅院之外,那片狐无影仓皇逃离时留下血迹的竹林边缘,一道黑影,正悄无声息地显现。
来人一身紧身黑衣,将她玲珑却带着一股阴柔之气的身段勾勒得淋漓尽致。她的脸上蒙着一层薄薄的黑纱,只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狭长而妩媚,此刻却闪烁着冰冷而贪婪的光芒,如同暗夜中捕食的毒蛇,紧紧盯着地上那滴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
她正是韩佩儿。
自狐无影踏入这座城池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察觉到了这股熟悉而又让她憎恶到骨子里的妖气。
这股妖气,纯净、强大,带着一股千年修行的沧桑与孤寂,更带着一股让她恨之入骨的、与谷丰渊之间那斩不断理还乱的羁绊。
千年前,她是韩家的嫡女,倾慕少年将军谷丰渊已久,甚至不惜放下身段,伪装成医女混入军营,只为能常伴他左右。
可她看到的,却是谷丰渊对一只白狐呵护备至,温柔体贴。那只白狐,便是狐无影。
她嫉妒,她怨恨。凭什么一只妖狐,能得到谷丰渊那样的宠爱?凭什么她韩佩儿名门闺秀,却只能远远看着?
于是,她动用了家族禁术,炼制了噬心蛊,想要离间他们,想要让谷丰渊成为她的囊中之物。
可最终,她的计划虽然成功地让谷丰渊误会了狐无影,却也让自己落得个家族败落、自身也险些身死道消的下场。若不是她跑得快,恐怕早已化为北境战场上的一抔黄土。
这么多年来,她隐姓埋名,潜心修炼邪术蛊毒,力量越来越强,可心中对狐无影的恨意,也如同毒藤般疯长,早已深入骨髓。
她一直在等,等一个复仇的机会。
她知道狐无影没有死,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一直在世间飘荡,只是隐匿得极深。她也知道谷丰渊转世成了高僧尘空,她一直在暗中观察,等待着他们重逢的那一天。
她要亲眼看到,看到狐无影再次被谷丰渊所伤,看到他千年来的执念化为泡影,看到他痛苦、绝望、最终魂飞魄散!
今晚,她终于等到了。
当她感应到狐无影的妖气出现在伽蓝寺,并且朝着尘空的禅院靠近时,她就知道,好戏要开场了。她隐匿在暗处,将刚才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到了狐无影眼中的深情与期待,看到了尘空眼中的冰冷与厌恶,看到了那枚佛珠化剑,刺穿狐无影心口的瞬间,更看到了狐无影那难以置信的痛苦和绝望。
那一刻,韩佩儿的心中,涌起一股扭曲而病态的快感。
多少年了,她终于再次看到这只让她恨之入骨的狐狸精尝到痛苦的滋味!
看着狐无影仓皇逃离的背影,韩佩儿并没有追上去。她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始。尘空这一剑,虽然伤了狐无影,却也彻底点燃了他的执念,他绝不会就此放弃。
而她,只需要在合适的时候,添上一把火,就能将这出戏,推向更惨烈的高潮。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地上那滴狐无影留下的心头血上。
那滴血,殷红如玛瑙,在月光下散发着淡淡的、却异常精纯的妖气,其中还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狐无影自身的生命精元。
对于修炼蛊术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尤其是对于她正在炼制的那“忘情蚀心蛊”,这滴蕴含着狐无影精元和与尘空(谷丰渊)之间深厚羁绊的心头血,更是能让蛊虫的威力倍增,效果达到极致的关键!
韩佩儿缓缓蹲下身,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眼中闪烁着贪婪而兴奋的光芒。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玉瓶,那玉瓶通体漆黑,上面刻满了诡异的暗红色符文,散发着一股阴寒的气息,显然不是什么善物。
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沾起那滴心头血。
指尖触及血液的瞬间,一股灼热而精纯的能量顺着指尖传来,让她忍不住微微颤抖。这妖气,比她想象中还要精纯,这只狐狸精,千年修行果然没有白费。
“呵呵……” 韩佩儿低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得意与阴狠,“狐无影啊狐无影,你千算万算,恐怕也没想到,你这滴心头血,会成为送你和谷丰渊一起下地狱的催命符吧?”
她将那滴心头血小心翼翼地滴入黑色玉瓶中。
“嗡……”
血滴入玉瓶的瞬间,玉瓶上的符文骤然亮起,散发出幽幽的红光,瓶内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如同虫鸣般的嘶嘶声。
韩佩儿满意地看着这一幕,盖上瓶盖,将玉瓶小心翼翼地收好,贴身藏好。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抬头望向尘空禅院的方向,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
尘空……谷丰渊……
这个男人,前世她没能得到,今生,她也不会让他好过。他不是一心向佛,视妖为敌吗?她就要让他亲手杀死自己最爱的人,让他的佛心破碎,让他的信仰崩塌,让他体会到比死更痛苦的滋味!
“尘空大师,” 韩佩儿低声呢喃,语气中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仿佛在对自己的爱人低语,又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恶意,“你的劫数,来了……好好享受这场由我为你精心准备的‘佛缘’吧……”
她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竹林的阴影中,只留下满地清冷的月光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邪气。
禅院深处,尘空依旧在闭目诵经,可他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那股细微的头痛,如同附骨之蛆,时不时地袭来,让他心烦意乱。
他总觉得,刚才那只妖狐的眼神,太过悲伤,太过绝望,也太过……熟悉。
这种熟悉感,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被他遗忘。
“阿弥陀佛……” 尘空再次低诵佛号,试图压下心中的异样,“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可无论他如何诵经,那只狐狸受伤的眼神,和那声带着无尽悲怆的“丰渊”,却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而他不知道的是,一场由仇恨、嫉妒和邪术编织的巨大阴谋,已经因为那滴被取走的心头血,悄然拉开了序幕。
这滴蕴含着狐无影千年执念与生命精元的心头血,将如同一颗被埋下的毒种,在韩佩儿的手中,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一棵缠绕着所有人的、致命的毒藤。
它将扭曲尘空的心智,放大他的憎恶,尘封他的记忆,让他一步步走向那条亲手毁灭自己挚爱、也毁灭自己的道路。
它将成为离间狐无影与尘空的最锋利的武器,将他们之间那本就坎坷的缘分,彻底斩断,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夜色,依旧深沉。
伽蓝寺的钟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悠远地回荡,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悲剧,奏响序曲。
而远在城外密林深处,昏迷中的狐无影,胸口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他颈间的血玉,不知何时,变得异常冰冷,仿佛也感受到了那潜藏在暗处的、致命的危机。
一场席卷所有人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身处风暴中心的他们,对此还一无所知,只能被命运的丝线牵引着,一步步走向那早已注定的、惨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