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飞机降落在米兰马尔彭萨机场时,舷窗外的雪粒子正斜斜地织着网。苏晚将羊绒围巾又紧了紧,指尖触到围巾内侧绣着的海棠花 —— 是顾盼送她的临别礼物,针脚细密得像在缝补一段破碎的时光。

取行李处的传送带发出低沉的嗡鸣,她扶着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那只贴满托运标签的旧行李箱缓缓出现。旁边穿驼色大衣的女人突然伸手,帮她将箱子抬下传送带:“需要帮忙吗?”

意大利语的语调像含着块糖,苏晚摇摇头,用蹩脚的英语道谢:“Thank you,I'm okay.”

女人笑着指了指她的孕肚,做了个 “小心” 的手势。苏晚摸了摸已经显怀的小腹,那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胎动,像在回应这份陌生的善意。

傅氏集团的对接人林薇举着牌子站在出口,米白色西装套裙衬得她干练又温和。“苏小姐,路上辛苦了。” 她接过行李时,特意避开了苏晚的腹部,“公寓在布雷拉区,离设计学院步行五分钟,周边有三家华人超市。”

车子驶过曼佐尼街时,苏晚望着窗外掠过的 19 世纪建筑,雕花铁栏后探出的蜡梅沾着雪,香气仿佛能穿透玻璃飘进车厢。这是她在设计杂志上见过无数次的场景,此刻却让她生出种不真实的恍惚。

公寓在一栋文艺复兴风格的老楼三层,推开雕花木门时,暖气裹挟着淡淡的香薰味扑面而来。两居室的格局,主卧带着朝南的飘窗,婴儿床已经组装好放在墙角,铺着鹅黄色的蕾丝床品;客厅的沙发上铺着羊绒毯,茶几上摆着新鲜的郁金香,正是她最喜欢的白色。

“傅总说您怀着孕,特意请人重新做了软装,所有家具都做了圆角处理。” 林薇打开嵌入式衣柜,里面挂着几件宽松的孕妇装,“这些是按您的尺寸准备的,都是意大利本土品牌,面料很舒服。”

苏晚的指尖抚过软糯的羊绒面料,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她认得那个品牌的标志,一件基础款也要上千欧元。傅景深总是这样,用最妥帖的方式,让她无法拒绝他的好意。

“暖气 24 小时供应,厨房有净水器,楼下就是药店。” 林薇递给她一个平板电脑,“上面存了附近所有服务设施的中文地址,还有我的紧急联系方式。”

送走林薇后,苏晚坐在飘窗上,看着楼下石板路上的积雪。这里比南方小城的出租屋好太多,甚至比她在国内的家还要舒适,可她心里的惶恐却有增无减。

这种被安排好的生活,让她想起那场交易。

深夜的孕吐来得猝不及防。苏晚冲进卫生间时,胃里的酸水已经涌上喉咙。她趴在智能马桶上干呕,旁边的恒温水龙头自动流出温水,触摸屏上显示着 “孕吐缓解模式”—— 显然是傅景深特意交代的。

吐到浑身脱力时,她扶着大理石洗漱台抬头,镜中的女人脸色惨白,眼下的乌青像被人打了一拳。孕晚期的水肿让她的脚踝变粗,曾经能轻松套进的平底鞋,现在要费力才能穿上。

第二天去设计学院报道,教授的语速快得像机关枪,苏晚握着翻译机的手一直在抖。小组讨论时,其他同学用流利的意大利语交流设计理念,她只能尴尬地坐在角落,假装在速写本上记录,实则连基本的词汇都拼凑不起来。

放学路过华人超市,她看到招聘启事上写着 “晚班收银,时薪 12 欧元”。尽管林薇说 “傅总已经给您预存了生活费”,她还是抄下了联系方式。

她需要一份工作,不仅仅是为了钱,更是为了证明自己能独立活下去。

收银工作从晚上七点到十一点,结完最后一笔账时,苏晚的腰已经疼得直不起来。走出超市时,雪又开始下了,落在睫毛上化成冰凉的水珠。她踩着积雪往家走,路过一家 24 小时面包店,买了个最便宜的法棍。

回到公寓,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的路灯在餐桌上写意大利语单词。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里,混着腹中胎儿偶尔的胎动。有次单词写错了,她懊恼地用笔杆敲了敲额头,小腹突然传来两下轻踢,像是在安慰她。

苏晚笑了,伸手轻轻拍了拍肚子:“妈妈是不是很笨?”

深夜的设计稿总是带着泪痕。她趴在绘图板上修改草图时,孕吐的余悸还在喉咙里灼烧,窗外的风雪声像无数根针,扎得她心口发疼。她画不出那些华丽的廓形,笔下反复出现的总是南方小城的海浪,和父母墓前那棵倔强的海棠。

平安夜那天,米兰大教堂的钟声敲了十二下时,苏晚正在画婴儿服的设计稿。手机突然震动,是顾盼发来的视频邀请。她慌忙用遮瑕膏盖住眼底的乌青,才敢按下接听键。

“晚晚!你那边下雪了吗?” 顾盼举着手机在雪地里转圈,身后是苏家老宅的红灯笼,“我给叔叔阿姨扫了墓,摆了海棠花的干花。”

苏晚看着屏幕里熟悉的场景,喉咙突然哽咽:“盼盼,我……”

“你瘦了!” 顾盼突然凑近屏幕,“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傅景深没照顾好你吗?”

“不是的,他……” 苏晚避开镜头,假装整理画具,“这里一切都好,公寓很舒服,同学也很友善。”

挂了视频后,苏晚坐在地板上,抱着膝盖哭了很久。她想念顾盼做的糖醋排骨,想念南方小城凌晨四点的渔船鸣笛,甚至想念那个逼仄出租屋里,顾盼陪她熬夜画稿的夜晚。

玄关的感应灯突然亮起,苏晚吓了一跳,却看到门口放着个保温桶。打开一看,里面是当归黄芪乌鸡汤,底下压着张便签,是林薇的字迹:“傅总说冬至要喝鸡汤,让华人餐厅送来的,热一下再喝。”

汤的香气漫出来,暖得让她眼眶发酸。苏晚把汤倒进锅里加热时,窗外的烟花突然炸开,金色的碎屑落在飘窗的雪上,像撒了把星星。

她盛出汤,对着空气轻声说:“宝宝们,我们在米兰过第一个冬天了。这里有暖气,有漂亮的房子,还有…… 妈妈画不完的设计稿。等春天来了,我们就去看时装周,好不好?”

腹部传来温柔的回应,像两只小手在轻轻拍她。

苏晚舀起一勺汤,温热的液体滑进胃里,熨帖了所有的委屈和孤独。她知道,这场米兰的寒冬或许漫长,但只要怀里的小生命还在,只要手中的画笔还在,就一定能等到春暖花开。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她心里的种子,已经悄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