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冰冷…刺骨的冰冷…

意识如同沉在万丈冰海之底,每一次挣扎上浮,都被无边的寒意和沉重的绝望重新拖拽下去。破碎的画面在黑暗中沉浮:端王那扭曲狂热的脸、贯穿胸膛的霜天刃、沸腾的血池、尖啸的紫黑灵钥…还有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凝霜!我的…女儿?!”

“不——!” 萧凝霜猛地睁开眼,如同溺水之人跃出水面,发出一声压抑的尖叫!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寒露台的血色地狱,而是一间极其简陋的石室。石壁粗糙冰冷,只有墙角一盏昏黄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苦涩和浓重的血腥味。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干草和兽皮的简陋石床上,身上盖着一件带着尘土气息的灰色斗篷。

剧烈的头痛和浑身的酸痛瞬间袭来,尤其是胸口,仿佛被重锤狠狠砸过,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寒露台最后时刻的记忆碎片如同冰冷的刀片,狠狠切割着她的神经。

端王…女儿…灵钥…灾祸…

失败了…一切都失败了…

她亲手重创了生父,却没能杀死他,反而加速了灾祸的苏醒…

而那个恶魔…竟然是她的…

“呃…”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自我厌恶让她胃部一阵翻搅,忍不住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醒了?” 一个低沉沙哑、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在石室角落响起。

萧凝霜猛地转头,动作牵扯到伤口,痛得她倒吸一口凉气。昏暗的光线下,灰枭如同融入阴影的石像,静静坐在那里。他依旧戴着那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灰色的眼眸在油灯微光下,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这是…哪里?” 萧凝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安全屋。京城外一百二十里,雁荡山深处。” 灰枭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你昏迷了三天。外伤无碍,内腑震荡,心神损耗过剧。”

三天…萧凝霜心中一沉。三天,足够端王做很多事情!足够那被部分唤醒的灾祸意志…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

“寒露台…后来怎样了?端王…死了吗?” 她急切地问道,尽管心中已有答案。

“端王重伤未死,被影卫拼死救回王府,生死未知。崔成重伤逃遁。” 灰枭的回答印证了她的猜测,“寒露台…彻底毁了。邪阵失控爆发,血池干涸,九根石柱崩裂。方圆十里,生机灭绝,化为一片蕴含邪毒的死域。朝廷已封锁消息,对外宣称是天雷引燃地火所致。”

生机灭绝…死域…萧凝霜的心沉到了谷底。这仅仅是那“灾祸之源”被部分唤醒的意志造成的?那如果它完全复苏…

“灵钥呢?” 她追问,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被端王带走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被那苏醒的部分源核意志‘收走’了。” 灰枭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凝重,“灵钥已被彻底污染,成为源核意志在现世的锚点与延伸。端王若能活下来,他将不再仅仅是端王,而是源核意志选择的…行走于世间的‘使徒’。”

使徒…灾祸的代言人…萧凝霜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一个本就位高权重、心机深沉、手段狠毒的亲王,再融合了那灭世灾祸的意志…这将是何等可怕的敌人?

巨大的挫败感和灭顶的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所做的一切,非但没有阻止灾祸,反而…加速了它的降临?她亲手重创了生父,却造就了一个更可怕的怪物?

“为什么…” 她失神地喃喃自语,冰蓝色的眼眸失去了焦距,只剩下空洞的痛苦和自我怀疑,“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让我在无知中死去…不是更好吗?”

灰枭沉默了片刻。石室内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萧凝霜压抑的、痛苦的呼吸声。

“因为责任。” 灰枭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也因为…承诺。”

“责任?承诺?” 萧凝霜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自嘲的悲凉,“对谁的责任?对一个将我视为容器、亲手将我送入虎口的恶魔父亲?还是对一个早已覆灭、仅存于传说中的‘守冰人’?至于承诺…” 她看着灰枭,“你承诺过,等我回来,告诉我关于我哥哥的事!”

提到萧云澜,萧凝霜空洞的眼神中终于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芒,那是她仅存的、与“家”和“温暖”相关的联系了。

灰枭缓缓站起身,走到石床边。昏黄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石壁上。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放在萧凝霜盖着的灰色斗篷上。

“玄冰鉴,在你身上?” 他问。

萧凝霜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枚冰凉的令牌紧贴着肌肤,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寒意。她点了点头。

灰枭的目光落在玄冰鉴的位置,灰色的眼眸中似乎有极其复杂的情绪在翻涌,最终化为一片更深的沉寂。

“守冰人…并非传说。”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仿佛在揭开尘封的史诗,“我们是影子,是清道夫,更是枷锁。我们的先祖,正是追随萧氏先祖,参与封印‘万厄之源’的战士与智者。千年以降,我们隐于暗处,监视封印,清除那些试图唤醒灾祸的‘毒蛇’余孽。”

“萧家,是‘守冰人’的缔造者之一,是寒魄权杖的执掌者,是封印核心的守护者。你们的血脉,是封印的钥匙,也是灾祸觊觎的‘容器’。” 灰枭的目光转向萧凝霜,“你,萧凝霜,是萧家最后的血脉,是寒魄之力最完美的继承者。守护封印,阻止灾祸重临,这是流淌在你血脉中的责任,无法逃避。”

责任…血脉的责任…萧凝霜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沉重。她只想报仇,只想摆脱这该死的宿命,为何要背负如此沉重的枷锁?

“至于承诺…” 灰枭的声音停顿了一下,那金属面具转向萧凝霜,灰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她,“关于你哥哥,萧云澜…”

萧云澜的名字,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让萧凝霜的心瞬间揪紧!她屏住呼吸,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灰枭。

灰枭缓缓抬起手,没有去摘面具,而是放在了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

“血莲地牢…‘噬心血莲咒’引爆心脉…看似必死…”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压抑到极致的波澜,“但…守冰人有一秘法,名为‘残烬归藏’。需以至亲心血为引,配合万年玄冰魄,可在心脉断绝的刹那,强行锁住一缕残魂生机,陷入假死…代价是…施术者半身精血,以及…受术者容颜尽毁,经脉逆转,五感异化,终生承受冰火焚心之苦…”

萧凝霜的呼吸骤然停止!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灰枭放在胸口的手,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她浑身血液瞬间涌向头顶的念头疯狂滋生!

灰枭没有再说下去,他那只放在胸口的手,缓缓抬起,伸向了自己脸上那张冰冷、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

在萧凝霜惊骇欲绝、几乎要停止心跳的目光注视下,金属面具被缓缓摘下…

面具之下,是一张布满了纵横交错、如同被烈火与寒冰反复蹂躏过的恐怖疤痕的脸!五官轮廓依稀还能辨认出曾经的俊朗,但皮肤如同龟裂的焦土,又覆盖着诡异的冰晶纹路,嘴唇扭曲,一只眼睛是浑浊的灰色,另一只…竟然闪烁着微弱的冰蓝色幽光!

然而,尽管面目全非,尽管疤痕狰狞…萧凝霜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双眼睛深处,那刻入骨髓的、属于至亲的熟悉神采!那是无数次在噩梦中给予她温暖和力量的眼神!那是…萧云澜的眼神!

“哥…哥哥?!” 萧凝霜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巨大的悲恸,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她不顾剧痛,猛地从石床上扑起,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触摸那张布满伤痕的脸,“是你?!真的是你?!你没死?!你没死!!”

灰枭——或者说,萧云澜——没有躲闪。他那只完好的、带着灰色眼眸的眼睛,也瞬间盈满了泪水,顺着狰狞的疤痕滑落。他伸出手,用带着黑色手套、却依旧能感受到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萧凝霜伸来的、同样冰冷颤抖的手。

“凝霜…” 他的声音不再是刻意伪装的沙哑低沉,而是恢复了萧云澜原本清朗的声线,只是带着巨大的痛苦和嘶哑,“对不起…哥哥…让你担心了…”

“哥——!” 萧凝霜再也控制不住,扑进萧云澜的怀里,放声痛哭!十五年的孤苦,被欺骗的愤怒,复仇的艰辛,身世的撕裂,以及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悲喜…所有的情绪如同山洪暴发,彻底宣泄出来!

萧云澜紧紧抱着妹妹瘦削颤抖的身体,布满疤痕的脸上泪水纵横,那只闪烁着冰蓝幽光的眼睛痛苦地闭上。他承受着体内冰火焚心般的剧痛,承受着容颜尽毁的折磨,但此刻,能再次拥抱失散的妹妹,感受到她的体温和泪水…这一切的痛苦,仿佛都有了意义。

石室内,昏黄的油灯摇曳着。兄妹相拥而泣的身影投在冰冷的石壁上,如同两株在废墟中相互依偎、汲取残烬余温的幼苗。巨大的真相带来的冲击尚未平息,灭世灾祸的阴影依旧笼罩,但至少此刻,在这绝望的深渊里,他们找回了彼此,不再是孤身一人。

血仇未雪,前路凶险。但残烬之中,终有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