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安宁疗愈所内弥漫的死寂,浓重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沉甸甸地压在每一寸空气里,几乎令人窒息。
窗外呜咽的风声,拍打着锈蚀的金属棚顶,发出单调而空洞的“哐哐”声,更衬得屋内这无声的沉重如同坟墓。
浓烈的血腥味、草药苦涩的余韵、还有伤口愈合过程中散发出的微弱新生气息,诡异地混合在一起,构成一种绝望与新芽并存的矛盾气味。
陈伯佝偻着背,像一尊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石雕,枯坐在角落那张磨损的旧木凳上。
昏黄的煤油灯焰在他浑浊无神的瞳孔里跳动,映不出一丝光亮,只有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被命运反复捶打后的麻木。
他布满老年斑的粗糙手掌,无意识地搭在膝盖上,指尖残留着暗红色的药末——那是他耗尽珍藏、为苏萤调配的最后一点“血藤散”,却已无法喂入她紧抿的、灰败的唇。
两张病床,如同两个世界的界碑。
沈烬躺在靠里的那张床上。
他的呼吸变得异常平稳、悠长,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深沉的宁静。
肋下三道被仔细包扎的伤口,在厚厚的绷带下,正以一种超越常理的速度缓慢地、却坚定地愈合着。
新生的肉芽顽强地对抗着曾经的溃烂与死亡,带来微弱的麻痒和生机。
他脸上的死寂与灰败被一种失血后的苍白取代,深陷的眼窝周围依旧残留着青黑,但那两道如同刀刻斧凿般紧锁的眉峰,此刻竟前所未有地……松开了。
不是舒展,而是卸下了某种背负了太久、几乎与血肉长在一起的沉重枷锁后,一种近乎虚脱的松弛。
他甚至不再因噩梦而惊悸抽搐,只是沉沉地睡着,仿佛要将过去数年缺失的安眠一次性补回。
一股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如同熔炉深处余烬般的暖意,正从他身体深处悄然弥散开来,驱散着疗愈所内刺骨的阴寒。
而几步之遥的另一张床上,苏萤的存在感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她蜷缩在单薄的被子里,身体瘦小得几乎完全被布料吞没,只有几缕失去光泽的黑发露在外面,贴在灰败得如同墓穴石色的额角。
呼吸微弱得几不可闻,胸膛的起伏微弱到需要屏息凝神才能察觉。
那张曾经清秀温婉的脸庞,此刻只剩下薄薄一层皮肤包裹着嶙峋的轮廓,眼窝深陷,唇瓣干裂,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青紫色。
露在被子外的手腕,曾被沈烬攥出深紫淤痕的地方,此刻淤痕已经扩散成一片死寂的灰白,仿佛血液早已停止了流动。
她的生命之火,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
陈伯的目光,在这两张床之间缓慢地、机械地移动着。
看着沈烬伤口下蓬勃滋长的新生力量,看着他眉宇间卸下重负的松弛,再看着苏萤那迅速流逝、只剩下最后一丝游气的生机……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荒谬、悲凉和巨大愤怒的洪流,如同毒藤般在老人枯竭的心底疯狂滋长、缠绕、勒紧!
凭什么?!
凭什么他心牢裂开一道缝,重获新生,代价却是她油尽灯枯?!
凭什么那该死的“情能”,要用最纯粹的光去点燃最冰冷的灰烬,然后让光本身燃尽成尘?!
“嗬……嗬……”陈伯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意义不明的抽气声。
浑浊的老泪早已流干,只剩下眼眶深陷处的干涩刺痛。
他布满青筋的枯手死死攥紧了膝盖上的旧裤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仿佛要将这无解的命运和胸腔里翻涌的悲愤,都捏碎在掌心。
他猛地扭开头,视线死死盯在墙角那个上了锁的旧木柜上。
柜子深处,藏着他毕生的秘密,藏着关于“情能”、关于苏萤身世、关于这个残酷纪元背后更冰冷真相的……泛黄手札和零碎物件。
那是他背负了一生的枷锁,也是他试图守护苏萤的最后屏障。
“陈伯……他……需要我……”
苏萤微弱却固执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老人耳边回响。
需要?!
陈伯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紧闭的柜门,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挣扎和痛苦。
他需要活着,代价却是你死!这算什么需要?!这该死的共鸣!这该死的牺牲!
就在这时!
病床上,一直陷入深沉“安宁”的沈烬,身体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不是痛苦的挣扎,不是噩梦的惊悸。
只是……极其轻微的、仿佛从最深沉的冰封中苏醒的……颤动。
如同冬眠的蛇感知到第一缕春风。
他搭在身侧的一根手指,极其极其缓慢地……蜷缩了一下。
指腹摩擦过粗糙的床单,发出几乎细不可闻的沙沙声。
紧接着,那两道刚刚松弛下来的浓黑眉毛,极其轻微地……蹙了一下。
仿佛在沉睡中,有什么东西正强行穿透那厚重的安宁,试图唤醒他。
陈伯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警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身体前倾,枯瘦的手悄无声息地摸向腰后——那里藏着一把磨得锃亮、淬了剧毒、用以对付闯入异兽的短匕。
然而,预想中的狂暴、失控、或者再次陷入噩梦的挣扎并没有发生。
沈烬紧闭的眼皮下,眼球开始缓慢地、沉重地转动。
那动作带着一种久未使用的生涩感,仿佛生锈的齿轮在巨大的外力下,极其艰难地重新开始咬合、转动。
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沙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过锈蚀金属的……呻吟。
“呃……”
声音微弱,却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寂静的疗愈所内激起清晰的涟漪。
陈伯的手停在腰后,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沈烬的脸,全身肌肉紧绷,做好了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准备——无论是他再次被心魔吞噬陷入狂暴,还是因苏萤的现状而迁怒。
沈烬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似乎那苏醒的过程伴随着某种难以忍受的滞涩和沉重。
他尝试着,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掀开了沉重的、如同灌了铅的眼皮。
最初映入他模糊、干涩视野的,是疗愈所低矮、布满锈迹和水痕的金属顶棚。
橘黄的灯光有些刺眼,让他下意识地又想闭上。
然而,就在他眼睑即将再次合拢的瞬间!
嗡——!!!
一股庞大、冰冷、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虚弱波动,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入了他刚刚苏醒、还处于混沌状态的意识!
这波动……如此熟悉!如此……令人心悸!
是那个女医师!是苏萤!
沈烬混沌的意识如同被投入冰水,瞬间一个激灵!他猛地睁大了双眼!
视野迅速聚焦!
他看到了!看到了几步之外,另一张病床上,那个蜷缩在薄被里、几乎毫无生气的……身影!
灰败!死寂!如同燃尽后冰冷的余灰!
那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那死气沉沉的脸庞,那手腕上刺目的淤痕……一切都像最锋利的冰刀,狠狠扎进他刚刚解冻的心脏!
发生了什么?!
他最后的记忆碎片,还停留在无边无际的冰冷绝望,停留在那根贯穿林薇胸膛的骨刺,停留在灵魂被名为“无能”的锁链死死缠绕、拖向永恒冰狱的窒息感……
然后呢?
然后……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没有强光和爆炸,没有鲜血和骨刺。
只有……一片冰冷的、绝望的黑暗。
他在黑暗中沉沦,被锁链贯穿,承受着永恒的自我鞭笞。
然后……有一缕光?
一缕很微弱、很温暖、很……熟悉的光?
它像风一样拂过他的后背,带来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悲悯和理解?
它似乎……对他说了什么?
“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混沌的脑海!带着巨大的茫然和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撕裂般的刺痛!
紧接着,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垮了意识的堤坝!
他想起来了!
那场遭遇影镰蝎的伏击!那三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伤口溃烂感染的高烧!意识沉入无边的冰冷和剧痛!
再然后……他被抬进了这里?这个……疗愈所?
混乱中……他感觉到一股庞大冰冷的绝望洪流要将他彻底吞噬!他本能地反击!守护的心焰最后一次爆发!他好像……抓住了什么?一只冰凉的手腕?
然后……
然后就是……温暖!
一股庞大、精纯、带着一种飞蛾扑火般决绝意志的温暖洪流,汹涌地灌入了他冰冷、溃烂、濒临崩溃的身体和意识!
是那温暖!驱散了他体内如同附骨之蛆的阴冷感染源!
是那温暖!冲击着他意识深处那名为“无能”的冰冷锁链!
是那温暖……带来了那缕悲悯的光和那句……“不是你的错”!
那温暖……是她的生命?!
沈烬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苏萤那灰败得毫无生气的脸上!看着那微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绝的呼吸!看着那手腕上自己留下的、深紫色的淤痕!
轰!!!
一股比战场上任何一次重创都更猛烈、更尖锐的剧痛,狠狠攫住了他的心脏!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灵魂被生生撕裂的酷刑!是守护的意志刚刚萌芽,却发现要守护的对象正因自己而走向毁灭的……滔天绝望!
“呃啊——!!!”
一声嘶哑、痛苦、充满了无尽悔恨和惊恐的咆哮,猛地从沈烬喉咙深处爆发出来!这咆哮撕裂了他干涩的声带,带着血沫的腥气!
他身体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猛地从病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剧烈得牵动了肋下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剧痛传来,他却恍若未觉!
“你!你对她做了什么?!”沈烬猛地扭过头,布满血丝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凶狠目光,死死盯在角落里的陈伯身上!
那眼神里充满了狂暴的戾气和一种被背叛的愤怒,仿佛要将眼前这个枯瘦的老人撕碎!他以为……是陈伯为了救他,牺牲了苏萤!
“我做了什么?!”陈伯被这突如其来的指责和狂暴的戾气激得浑身一颤,随即一股积压已久的悲愤如同火山般爆发!
他猛地从木凳上站起,佝偻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布满皱纹的脸扭曲着,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沈烬,声音嘶哑尖锐得如同夜枭啼哭:“是你!是你这个被过去吞噬的怪物!是你那该死的‘心牢’!是你那冰冷的绝望!像贪婪的毒蛇!是她!是她这个傻孩子!用她的命!用她的情能!去填你那无底洞一样的深渊!去碰你那能把灵魂都冻碎的创伤!”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沈烬刚刚苏醒、还带着伤痕的灵魂上!
“她感知到你的痛苦!一次又一次!”
“她试图靠近你!被你用刀指着!被你的煞气冲击得咳血!”
“她明知你的绝望是剧毒!却还是在你重伤濒死时,不顾一切冲进来!”
“她替你承受了那撕碎灵魂的记忆反噬!替你净化了伤口里致命的毒!替你……撞开了你那该死的心牢!”
陈伯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悲愤和心痛而哽咽、破碎,他指着苏萤,老泪终于再次涌出,浑浊地滑过沟壑纵横的脸颊:
“看看她!看看她现在的样子!为了你那一丝丝松开的眉头!为了你那破开一道缝的心牢!她把自己……燃尽了!燃尽了啊!”
沈烬如遭雷击!
陈伯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混乱的记忆上,将那些模糊的碎片强行焊接、拼凑起来!
雨幕中,那双清澈、带着小心翼翼关切的眼眸……
被他凶戾驱逐时,她踉跄后退、捂着胸口痛苦的模样……
混乱的疗愈所里,那股奇异的、抚平他躁动的共鸣……
最后……昏迷中,那死死攥住的冰凉手腕!
那汹涌注入的、带着决绝意志的温暖洪流!
还有……意识深渊里,那缕悲悯的光和那句……“不是你的错”……
是她!
一直都是她!
在他沉沦于冰冷深渊时,一次次试图靠近!一次次被他的绝望和凶戾所伤!
在他濒临死亡时,用她自己的生命之火,点燃了他冰封的心焰!替他承受了那足以撕碎灵魂的创伤反噬!替他……撞开了那囚禁他多年的心牢!
而他……回报了什么?
冰冷的驱逐!凶戾的刀锋!还有……此刻,吸干了她最后生机的……“新生”?!
“噗——!”
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沈烬身体剧烈一晃,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毫无预兆地喷溅而出!鲜红的血点洒落在他身前的被褥上,也溅落在他自己苍白的手背上,滚烫得如同熔岩!
不是旧伤复发!
是灵魂深处那刚刚被撞开一道裂痕的心牢,此刻正因这滔天的悔恨和绝望,发出不堪重负的、即将彻底崩塌的哀鸣!
“呃……”沈烬死死捂住胸口,不是肋下的伤口,而是心脏的位置!
那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撕裂!
比林薇倒下时更甚的剧痛和悔恨,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看向苏萤,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痛苦、恐惧和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他挣扎着,不顾肋下伤口撕裂的剧痛,用尽全身力气,想要从病床上爬下来!
他要到她身边去!哪怕只是碰碰她的手!
哪怕……只是确认她还有一丝气息!
“别碰她!”陈伯如同被激怒的护崽老兽,猛地跨前一步,枯瘦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把死死按住了沈烬的肩膀!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你还嫌害她不够?!你身上的绝望和煞气还没散尽!你现在的靠近,对她来说就是穿肠毒药!你想让她最后一点生机也被你彻底掐灭吗?!”
沈烬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陈伯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钳,按在他的肩头,那枯瘦的手指传来的力量并不算巨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深入骨髓的绝望控诉!
你身上的绝望和煞气……对她来说就是穿肠毒药!
这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沈烬试图靠近的所有冲动!
他抬起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距离苏萤冰冷的被角只有咫尺之遥,却仿佛隔着无法逾越的深渊。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苏萤灰败的脸,看着她微弱到几乎断绝的呼吸,看着她生命之火即将彻底熄灭的征兆……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彻骨的绝望,混合着滔天的悔恨,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穿了他刚刚解冻、还带着裂痕的心脏!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冲破眼眶的束缚,混合着嘴角残留的血迹,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他紧攥着床单、骨节泛白的手背上。
他想嘶吼!想质问这该死的命运!
他想忏悔!想祈求一丝渺茫的转机!
他想告诉她……那句在意识深渊里听到的、来自她的意念,那句“不是你的错”,像一道微弱却永恒的光,第一次真正照进了他冰封黑暗的心牢……
然而,所有的声音都被堵死在喉咙深处,化为无声的、剧烈的颤抖。
他只能死死地、死死地攥紧身下冰冷的金属床沿,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仿佛要将这无边的痛苦和绝望,都捏碎在掌心。
一步之遥。
他刚刚挣脱了名为过去的冰冷牢笼。
却发现自己正站在另一个名为“失去”的、更绝望的深渊边缘。
而那个将他拉出深渊的人,正因他而坠入永恒的黑暗。
疗愈所内,只剩下沈烬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低沉而绝望的呜咽。
那声音里没有暴戾,没有凶煞,只剩下被命运碾碎后,最原始的、撕心裂肺的……悲恸。
陈伯按在他肩头的手,感受着他身体剧烈的颤抖和那无声流淌的、滚烫的泪水,老人布满血丝的眼眶也再次湿润。
那滔天的怒火,终究在对方这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悔恨面前,化为了一声沉痛而无奈的叹息。
他缓缓松开了手。
沈烬依旧僵在那里,如同一尊被痛苦凝固的雕像。
只有那不断滚落的泪水,和那死死攥着床沿、仿佛要将金属捏变形的手,证明着他灵魂深处正承受着怎样酷烈的煎熬。
就在这时!
一直如同幽魂般沉寂的苏萤,那灰败干裂的嘴唇,极其极其微弱地……翕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一股微弱到极致、仿佛随时会消散、却带着一种奇异穿透力的意念波动,如同投入死水潭的最后一丝涟漪,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这波动微弱,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瞬间劈中了僵立当场的沈烬和悲叹中的陈伯!
沈烬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泪的脸上是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丝不敢奢望的微光!
陈伯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枯瘦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那意念……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摇曳……
“冷……”
“好……黑……”
“别……哭……”
“灰烬……里……有……火……”
每一个意念碎片,都微弱得如同随时会熄灭的萤火,却带着苏萤意识深处最本能的感知和对沈烬状态最模糊的……安慰?
是她!
她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消散?!在这油尽灯枯的绝境边缘,她竟然还能……传递出这样的意念?!
沈烬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死寂绝望的眼睛里,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燃烧的光芒!那光芒里,混杂着巨大的惊喜、无边的恐惧和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他再也无法忍受这咫尺天涯的距离!
“让开!”一声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低吼从沈烬喉咙深处迸发!他猛地甩开陈伯下意识再次伸过来想要阻拦的手!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濒死野兽爆发出的、超越极限的力量!
肋下刚刚愈合的伤口瞬间崩裂!剧痛传来,他却恍若未觉!鲜红的血瞬间浸透了洁白的绷带!
他一步跨到苏萤的床边!没有丝毫犹豫!那只曾握刀斩杀无数异兽、也曾冰冷推开她、更在昏迷中几乎捏碎她腕骨的手,此刻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猛地伸出!
不是去触碰她冰冷的手腕!
而是带着他刚刚复苏、还带着裂痕却熊熊燃烧的心焰!带着他灵魂深处所有的守护意志和滔天的悔恨!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同生共死的疯狂!
狠狠地将自己的手掌,按在了苏萤冰冷灰败的额头上!
肌肤相触的刹那!
轰隆——!!!!
整个安宁疗愈所,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