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6
话音刚落，身后跑在最前面的赵枫就已经将我摁在了地上。
“顾爷爷对不起，这女人是个神经病，我现在就...”
“都给我住手！！！”
苏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圆子打断了。
他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保镖，杵着拐杖一步步蹒跚朝我走来。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更是蓄满了泪水，就连嘴唇都在发抖。
在众目睽睽之下，富可敌国的顾家老爷子，弯曲了膝盖，跪在了我的面前。
他身后的两个男人，顿时变了脸色。
也跟着跪了下来。
霎时间，现场跪倒了一片人。
赵枫压在我身上不知所措，我趁机将她推了下去。
一旁的苏楠脸色惨白，迷茫地站着。
“爸，您这是...”
小圆子身后，穿着西装的男人神情疑惑。
看年纪，应该是小圆子的儿子。
倒是和他不太像。
小圆子没有理他，只是颤抖着手朝着我伸来。
我伸出右手，紧紧抓住了他。
“妈...”
两行清泪，从小圆子的脸上滑落。
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对自己喊妈，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可在我眼里，不管他变成什么样，都是我的儿子。
是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就连刚刚被殴打都没有掉下来的眼泪，如今却止也止不住。
我想要伸手抚摸他的脸，左手却如何也抬不起来。
只能用眼神代替，一点点仔仔细细看着他。
像是要把错过的七十年，都看回来。
“老了，头发都白了，也长高了，妈印象里，你还是个孩子。”
“但是没关系，不管怎么样，你都是妈的孩子。”
小圆子哭的停不下来，我只好笑道：
“都已经儿孙满堂了，怎么还哭成这样？”
“让人看了笑话。”
没人敢看顾恩驰的笑话。
他身后的两个男人脸色都格外苍白，神情震惊。
倒是一开始跪在小圆子身边的女人，轻声道：
“恩驰，你身子不好，快起来吧。”
“也别让妈一直坐在地上了。”
小圆子这才终于回过神，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对对对，妈你快起来。”
他在自己儿子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却没有人敢来搀扶我。
还是小圆子起身后将我扶了起来。
“你是...”
我看向小圆子身边的女人，有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妈你忘了，她是谢芳啊。”
小圆子的话让我恍然。
谢芳就住在我们家对面，没想到，竟然和小圆子结婚了。
“我当年就觉得你们关系好，没想到啊...真是不错。”
谢芳朝我抿着嘴笑了笑，笑起来还是和当初一样，有个浅浅的梨涡。
偏偏这样温馨的时刻，总要有人破坏。
“顾爷爷，您是不是老糊涂了，她怎么可能是您妈妈！”
“她、她明明只有三十多岁啊！”
苏楠的声音突兀，甚至带着些颤抖。
小圆子收起了在我面前的笑意，面无表情看去。
“怎么，你是觉得我老糊涂到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认不出来？！”
“七十年前，我妈致力于研究人体冷冻技术，因此拿了诺贝尔奖。”
“颁奖当天吊灯突然砸落，如果不是因为我妈，我早就已经死了！”
“她也因此，昏迷了七十年。”
我拍了拍小圆子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自责。
“这七十年，我和父亲不停的努力，就是为了我妈醒来后有一个好的生活环境。”
“上天垂怜，我在死前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但——”
小圆子的眼神扫过对面几个面色苍白的人，冷声道：
“谁能告诉我！我妈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7
“顾爷爷，我...”
“给我跪下！！”
小圆子用拐杖重重砸向地面。
不只是苏楠她们，就连小圆子的儿子和孙子也全都跪了下去。
他转头看向我，轻声道：
“妈，医生已经在路上了，你等一等。”
“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让你受委屈。”
谢芳也跟着点头，接过保镖递来的外套，披在了我的身上。
她拉着我的手，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
小圆子坐在我的身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几人一言不发。
直到医生过来，给我脸上的伤口上药，又将我的左臂处理好，小圆子才终于开口。
“妈，这些人对你做了什么。”
我刚准备开口，苏楠却抢先道：
“是、是沈宛儿！是她做的！我没有动手！”
沈宛儿猛地回头看向她，眼中满是惊愕。
这时的苏楠哪里还有刚刚嚣张的气焰，脸色惨白，满头冷汗。
我皱起眉来，心中对苏楠的厌恶更是已经到达了顶点。
“沈小姐不过是误会了我的身份，真正命令她们对我动手的人，是你吧，苏小姐。”
“一口一个小三狐狸精叫着，怎么现在说不出话了呢？”
苏楠抬起头想要狡辩，可嘴巴张了又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沈宛儿为了挽回，更是主动道：
“是苏楠！全都是苏楠让我们做的！”
“我、我有视频为证！”
她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保镖立刻递到了小圆子的手中。
视频打开，我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小圆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就连手都止不住的发抖。
最后，更是直接将手机摔在了地上。
“顾爷爷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我只是太喜欢阿骋了，我害怕他离开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如果早知道是您母亲，我一定不会这样做的....”
苏楠不停认错道歉，脸上满是泪水。
见小圆子不搭理她，将求救的目光看向了顾骋。
她跪到了顾骋身边，死死拉着顾骋的衣角。
“阿骋你说话啊！你知道我是什么人的，我、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呢！”
顾骋眉头紧锁，看了苏楠一眼后，对着小圆子轻声道：
“爷爷，楠楠平时挺温柔的，这件事是不是误会，我觉得...”
“顾骋，我不止一次告诉过你，做人最重要的，是擦亮自己的眼睛。”
“你如此识人不清，我怎么放心让你爸把公司交给你？”
此话一出，顾骋的脸色顿时变了。
任由苏楠如何求救，也不曾再开口。
她又跪在地上朝着我走来。
“曾奶奶，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求求你，你绕我一次好不好...”
“我求求你了我求您！！”
苏楠跪在我的面前一下下的磕着头。
我冷眼看着她，直到她额头上渗出血迹。
“够了。”
苏楠看向我，满脸的希冀。
“苏楠，如果今天你遇到的人不是我，而是别的无辜的女人，你还会知道错吗？”
苏楠没有说话，但我知道她的答案。
“你求饶，无非是因为我的权力和地位比你更高。”
“你这样的人，没有资格进入顾家，也没有资格和我成为亲人。”
小圆子冷哼了一声。
“去告诉你父母，我们顾家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联姻这事，作罢！”
“至于你们几个——”
他看向沈宛儿等人，语气冰冷。
“这件事，我会和你们的长辈，好好聊一聊。”
沈宛儿几人的神情绝望，想要上前求饶，却被保镖拦住了。
我站起身，有些遗憾。
“原本是想来给你庆生的，却没想到毁了你的寿辰。”
“怎么会妈，有你在，我的寿辰才算是完美。”
他握着我的手，和我一起朝着宴会厅走去。
8
虽然出现了这样大的插曲，但小圆子的寿辰还是有惊无险的办完了。
对于我这个凭空出现的人，虽然很多人都有好奇和疑惑，但小圆子开了口，他们不认也得认。
寿辰结束后，我跟着小圆子回了家。
直到这时，我才对小圆子的身份有了深刻的认知。
诺大的庄园，比我之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还要夸张。
从进门开始我的嘴巴就没有合上过。
直到看见前厅挂着的全家福。
上面的小圆子，还是十岁的模样。
“这是...”
“这是当初，爸爸挂上去的。”
“他说，不管多少年，他都会等你回来。”
我走到全家福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照片上的男人。
我和丈夫是自由恋爱，在一起多年，从未吵过架。
我们有一样的目标，一样的梦想，像是遇到了世界上唯一契合的人，何等幸运。
至今都记得，当年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没有说过一句爱我。
他说，他会摒弃所有的人性，此一生，唯林翠萍主义者。
苏醒之后，我曾想过，他大概率会和别的女人再婚，然后过上美满的一生。
却从未想过，他竟然真的履行了自己的誓言。
“这个...笨蛋。”
泪水顺着我的眼角滑落，可我的脸上却带着笑容。
“爸爸临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等你。”
“她说，你妈那个人，最爱操心了，一定会回来的。”
“妈，还好我等到你了。”
我看着小圆子那张布满了皱纹的脸。
岁月如同跨不过去的鸿沟，立在我们之中。
“我也算幸运，没有人见到过自己儿子白发苍苍的样子。”
他被我逗笑，拉着我的手朝着楼上走去。
“这房间，是爸爸留给您的。”
推开房门，里面的所有，都和七十年前的那个卧室一模一样。
“爸说，担心您回来了没有安全感，所以特意布置的。”
“我每天都让人打扫，很干净。”
七十年对我来说，不过大梦一场。
可对他们，却是实实在在的七十年。
我不知道，这漫长的等待中，只靠着过去的回忆，要如何抵御未知而恐惧的未来。
我转过身，将小圆子抱进怀中，抚摸着他的脑袋。
一如曾经，未曾改变。
“我回来了，小圆子。”
“妈...妈...”
他抱着我，八十岁的年纪，却爆发出了如同孩子一样的啼哭声。
9
有儿子养不用上班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
每天睡醒后，我唯一要做的就是烦恼今天怎么花钱。
像是小时候看过的爽文成真了。
就是每次和小圆子上街的时候，总被人误解是爷爷和孙女。
导致小圆子每次叫我妈时，都会有奇怪的视线。
小圆子的儿子和孙子，虽然仍旧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但至少见到我后都愿意喊我一声。
我本就对突然冒出来的后辈没什么感情，也就随他们去。
这些日子，通过小圆子的嘴巴，我也得知了那几人的下场。
沈宛儿和赵枫两人回家后立刻被关了禁闭。
他们的父母用最快的速度，将两人嫁了出去。
听说对方都不是什么好人。
至于苏楠。
和顾骋的联姻取消后，没有人敢娶她。
苏楠似乎还没有放弃顾骋，常常在家门口徘徊。
被小圆子遇上了两次，次次都让保安将人赶了出去。
听说，她甚至跪在了公司门口，只为了让小圆子原谅她。
当然，这些事情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享受了足够多悠闲的时光后，我又回到了研究院工作。
当然，如今的工作和七十年前已经大不相同。
我还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年。
顾骋结了婚，对方是一个家世不错，性格也不错的小姑娘。
谢芳在我回来的第二年去世了。
临走时，她握着我的手，声音很轻。
“对不起，妈，又让你在这个世界上的亲人少了一个。”
我笑着，强忍泪水摇了摇头。
而我身边的小圆子，早就已经泣不成声。
谢芳死后的第二年，小圆子的身体越来越差。
医生说，他失去了活下去的生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越来越多的陪着他。
我知道生老病死是这个世界上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哪怕我将他冰冻，等未来，他还是会死。
与其这样，不如让他死在我的身边。
醒后茫然又无措的感觉，我不想小圆子体验。
生命的最后一天，我陪小圆子回到了我们原本的家中。
丈夫有钱后便将这里买了下来，尽可能的维持原状。
我们坐在沙发上，小圆子靠在我的肩上，像是七十多年前最普通的一个下午。
可我知道，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他的呼吸声很轻，轻到随时会消失不见。
我握着他的手，止不住发颤。
“对不起啊妈，又要留你一个人...”
“瞎说什么呢，妈现在有工作，有朋友，还有你留下来的后代。”
“那就好，那就好...”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强忍着不敢发出哽咽声，深怕被小圆子听见。
“那我就放心了...”
“爸、是你吗爸？你来接我了...”
“我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妈回来了...顾家、顾家也很好...”
“就算我们走了，妈也能活得好好的...”
小圆子每说一句话，我的泪水就更多一点。
直到眼眶难以容下，顺着我的下巴滴落，落在了小圆子的手背上。
“爸爸，妈妈回来了。”
这是小圆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我深吸一口气，用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肩膀。
“妈回来了。”
“和你爸一起等等我，这一次，妈一定能赶上你们。”
我不再害怕和迷茫。
因为我知道，自此生命的尽头，全都是我的家人与爱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