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城的雨总带着股蛮不讲理的韧劲。

晚上十点十七分,豆大的雨点正疯狂砸在市局刑警队办公室的玻璃窗上,汇成蜿蜒的水痕,把窗外的霓虹晕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朱三蛋把脚翘在积着咖啡渍的办公桌上,指间的烟卷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一哆嗦,烟灰簌簌落在洗得发白的警裤上。

“操。” 他低声骂了句,正想把烟头摁进满是烟蒂的搪瓷缸,桌上的红色座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叫。那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格外瘆人,像是有人用指甲刮过生锈的铁皮。

“喂,110 吗?不,我要报案…… 杀人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被水泡过的纸,又湿又烂,还裹着浓重的喘息。背景里能听到哗啦啦的雨声,还有某种木质结构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的怪声。

朱三蛋瞬间坐直了身子,脚从桌上滑下来,带倒了地上的空易拉罐。“这里是刑警队,说清楚点,在哪里?” 他摸出压在卷宗下的笔记本,笔尖在纸页上悬着。

“在…… 在城郊的老槐树巷,就是那个…… 那个沈家老宅……” 报案人的牙齿在打颤,每说一个字都像要耗尽全身力气,“你们快来…… 他吊在房梁上…… 眼睛还睁着……”

“死者身份清楚吗?你是谁?” 朱三蛋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窗外的雷声炸得正好,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然后就只剩忙音了。

他盯着听筒看了三秒,猛地抓起椅背上的警服外套冲出去。走廊里的声控灯被他的脚步声惊醒,昏黄的光线下,能看到他后脑勺翘起的一撮呆毛 —— 那是早上起床时没捋顺的。

“蛋哥,出啥事了?” 值班室的小年轻探出头来,嘴里还叼着没咽完的泡面。

“老槐树巷,沈家老宅,命案。” 朱三蛋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他已经冲到了楼梯口,“叫上技术队,让法医也赶紧过来。”

警车在雨幕中像条受惊的鱼,劈开白茫茫的水浪。朱三蛋把烟盒里最后一根烟塞进嘴里,却没点燃 —— 开车不抽烟,这是他当刑警的老规矩。雨刷器疯狂地左右摆动,却怎么也赶不走前挡风玻璃上的水汽,远处的路灯都变成了毛茸茸的光球。

“沈老宅?那地方不是空了快二十年了吗?” 副驾驶座上的实习生小李翻着地图,眉头拧成了疙瘩,“据说民国时期是个大地主住的,后来全家都死得蹊跷,邪乎得很。”

朱三蛋没接话。他对那地方有点印象,小时候跟着爷爷去城郊赶集,路过那片老巷子,总能看到那座青砖黛瓦的大宅院孤零零地杵在那儿,院墙高得能挡住正午的太阳。那时候就听老人说,晚上从巷子里过,能听到宅子里有女人哭。

警车拐进老槐树巷时,轮胎碾过积水的声音突然变了调。这里的路还是青石板铺的,坑坑洼洼,车子颠簸得像在跳迪斯科。巷子两侧的老房子大多塌了半边,断墙残垣上爬满了湿滑的青苔,偶尔有几只野猫被车灯惊起,绿幽幽的眼睛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沈家老宅的大门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气派,两扇朱漆大门上的铜环已经锈成了绿色,门楣上 “耕读传家” 的匾额被雨水泡得发胀,字迹模糊不清。奇怪的是,大门竟然虚掩着,一条黑漆漆的门缝像道咧开的嘴。

“小李,警戒。” 朱三蛋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灌进衣领,他打了个哆嗦,把外套领子竖起来,“我先进去看看。”

他拔出别在腰后的配枪,上膛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推开大门时,门轴发出 “嘎吱” 一声惨叫,像是不堪重负。门后的天井里积满了水,没过了脚踝,踩上去能感觉到水底青苔的滑腻。

正屋的门也是开着的,里面黑得像泼了墨。朱三蛋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光柱在潮湿的空气里晃出一道道光柱,照亮了满墙剥落的墙纸和蛛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霉味混着檀香,还有点淡淡的杏仁味 —— 这味道让他心里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人吗?” 他喊了一声,声音被厚厚的墙壁吸走了大半,只剩下微弱的回音。

光柱缓缓向上移动,突然停住了。

房梁上挂着个东西。

那东西穿着深色的长衫,随着穿堂风轻轻摇晃,脚尖离地面大概有半米。朱三蛋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慢慢走过去,光柱从死者的鞋子移到裤子,再到悬在空中的双手 —— 指甲缝里好像有点暗红色的东西。

当光柱照到死者脸的时候,朱三蛋的瞳孔猛地收缩了。那张脸浮肿发白,舌头微微吐出来,最吓人的是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方向,像是在看谁进来了。

他绕到尸体正下方,发现死者脚下的地面上画着个奇怪的符号。那符号用红色的颜料画成,被雨水洇得有些模糊,看起来像个歪歪扭扭的五角星,但每个角上都多了个小圆圈。

“这是啥?” 朱三蛋蹲下身,手指悬在符号上方几厘米处,不敢碰。他总觉得这符号透着股邪气,像是某种诅咒。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不是风声,也不是雨声,像是有人踮着脚走路。他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柱扫过去,只看到墙角堆着的破旧家具,蒙着厚厚的白布,像一个个蹲在那里的人影。

“谁?” 他握紧了枪,缓缓站起身。

没有回应。只有雨水打在窗棂上的声音,还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朱三蛋慢慢后退,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他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突然注意到西厢房的门虚掩着,一条门缝里透出点不一样的光 —— 不是手电筒的白光,而是有点发黄的光晕。

他屏住呼吸,一步步挪过去,猛地推开了房门。

门后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房间里摆着一张老旧的八仙桌,桌上点着两根白蜡烛,烛火在穿堂风里摇曳,把墙上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桌前的地上趴着个人,看穿着像是刚才打电话的报案人。

“喂,你怎么样?” 朱三蛋走过去想扶他起来,手指刚碰到对方的肩膀,就感觉不对劲 —— 那身体硬邦邦的,像块冻透的肉。

他把手电筒塞到嘴里叼着,腾出两只手把人翻过来。这是个中年男人,脸色青得像水里的青苔,嘴角挂着白沫,眼睛紧闭着,已经没了呼吸。

朱三蛋的目光落在男人摊开的左手上。手心有个很小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的,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暗红色。他皱起眉头,这颜色有点眼熟 —— 早上看的那份毒理学报告里,氰化物中毒者的皮肤就是这个色。

外面传来了警笛声,由远及近。朱三蛋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技术队的车和救护车都到了,几个穿着雨衣的身影正拿着勘查箱往院子里走。其中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身影格外显眼,走路时脊背挺得笔直,在一群弯腰驼背的男人里像根标枪。

“刘法医来了。” 朱三蛋嘀咕了一句,转身走出西厢房。他得去看看那个上吊的死者,刚才光顾着看报案人,还没仔细检查尸体周围。

正屋的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朱三蛋伸手去关门,手指却在门板内侧摸到了点黏糊糊的东西。他把手指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杏仁味 —— 和报案人嘴里的味道一样。

他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意识到,这可能不是简单的自杀案。

雨还在下,蜡烛的火苗突然剧烈地跳动了几下,墙上的影子像是活了过来,在朱三蛋身后张牙舞爪。他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空荡荡的房间和悬在房梁上的尸体,还有那个在烛光下若隐若现的红色符号。

技术队的人已经开始在门口穿鞋套了,朱三蛋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正屋的门。他知道,从踏入这座老宅开始,有些东西就已经不一样了。就像这雨,下得再大,也冲不掉某些藏在黑暗里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