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雪珠一眼就看到躺在床上的明岚。
虽然瘦得脱相，却掩不住精致的小脸，白得透明的肤色，没有一丝毛孔的脸蛋。
曾雪珠恍惚间想起第一次见到明岚的时候。
那是明岚十岁的生日，明父明母在国营饭店包了包间，请了亲戚朋友，摆了三桌。
明岚穿着漂亮的裙子，白皙的小脸，挺俏的鼻子，嫣红的樱桃小嘴，漂亮得像洋娃娃。
她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明岚，一江烟水照晴岚的岚。”
台下，众人拼命鼓掌。
那些往日里普通人都见不到的工程师竖着大拇指表扬她。
“意月啊，你这女儿，不止漂亮，还很有天赋，是个天才啊！你后继有人了！”
“看看这设计图，只是看了一眼，便能自己勾勒出大概的图稿，啧，不得了。以后成就比你还要高！”
一串串赞美的词像不要钱似的，明父明母骄傲地抱着她，脸上都是笑意。
而她，坐在台下，低着头，被妈妈训斥。
“你回去就给我好好学习！凭什么她能跳级，你不能！”
“你也给我回去考跳级考试！考不上我打断你的腿！”
“你长得为什么不像我，比不上那贱种一点！”
当时的曾雪珠，只觉得全世界都是虚幻的，眼里只有那个站在台上的受尽宠爱的明岚，那个耀眼的，化着妆，漂亮的明岚。
她想把她拽下神坛，碾落成泥。
曾雪珠攥紧手心，从兜里拿出一把剪刀。
她原本想修剪一下长了的头发，便从同学家里偷回来的，却没想到有大用。
只要划花明岚的脸，她就成了丑八怪，永远没办法压她一头，军官也是她的。
曾雪珠举高手里的剪刀，躺着人却突然睁眼，朝她微微一笑。
曾雪珠吓得后退两步，剪刀对着她，惊恐道：“你不要过来，你想做什么！”
明岚坐起身，倚靠着墙，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玩具手/枪，枪口正对着她。
又是那针枪。
曾雪珠只觉得手上腿上的针孔又开始痛了，钻心的痛，手上的剪刀掉了，背靠在墙上，腿软了。
“不要，不要射了！我没有想做什么，求你放过我。”
明岚懒洋洋地看着她，“可以啊，不是喜欢跪着扇耳光？现在，跪下，自扇耳光，直到我满意。”
曾雪珠气得大饼脸涨红，“明岚，你别太过分！”
明岚手指扣在扳机上，“我也不爱勉强人，行吧。”
她眯起一只眼，手枪对准曾雪珠的脸。
曾雪珠瞳孔骤缩，膝盖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明岚弯腰，嘴角淡淡勾起，手枪顶着她的额头。
曾雪珠吓得扇了自己一巴掌。
明岚这才松开手枪，“嗯，打得不错，用点力。一边扇，一边道歉。”
曾雪珠脸一白，浑身颤抖，心里又恨又怕。
却不敢不扇。
明岚在报复她！
报复她过去的两年让她跪着自扇耳光，让她一边扇一边骂自己是蠢货，自己是丑八怪。
她还喜欢让男同学抓了虫子蜈蚣，回家就放在她头上，放在她衣服里，看她吓得脸色苍白，吓得尖叫得到处乱跑。
曾雪珠一边扇耳光，一边说：“对，对不起。”
明岚脚腿交叠，悠悠开口，“打得这么轻是没力气？要不，我帮帮你？”
曾雪珠忙摇头，手上力度加大，嘴里大喊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曾雪珠脸上很快红肿起来，嘴角流血。
明岚啧了一声，“真丑啊。”
曾雪珠猛地抬头，用阴狠的眼神瞪着她。
明岚哦了一声，饶有趣味地轻笑，重复，“你今天没化妆，没涂口红，你可真丑啊。”
曾雪珠脸色扭曲。
比方才明岚让她下跪扇耳光还要扭曲。
“没钱买口红了吧？小可怜。”
“你妈有钱买这么多肉钱给我吃，怎么不给你钱买化妆品啊？她不是最疼你的吗？”
一句又一句，明明是平淡得缥缈的声音，却像钻子一样，拼命往她脑海里钻，生根发芽，种下愤恨的种子，迅速长成参天大树。
“听，外面怎么这么安静？”
“看看你父母，多宠你啊，一声不敢吭，生怕打扰你扇耳光。”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曾雪珠只觉得滚烫的毒液从四肢百骸流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整个人像被毒液灼烧，难受得想死。
“走吧，小可怜。”
曾雪珠扶着墙爬起来。
身后，是明岚呢喃的声音。
“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毕竟，我有钱，很多钱，想买多少化妆品都可以。”
“我还要嫁给军官，你这么丑，就算没有我，军官也不会喜欢你的。”
“可怜虫啊。”
曾雪珠走出房间，噗地吐出一口血。
杨桂芝吓得扑过来扶她，“雪珠！”
曾雪珠看着她这张青紫的丑脸，拽紧她的手臂，“你为什么给她买那么多肉！你明明有钱，却骗我说没钱，连给我买口红的钱不肯给！”
杨桂芝都傻了，“你说什么啊，雪珠？口红没有就没有了，可吃的能填饱肚子啊。”
曾雪珠用力推开她，愤恨开口，“滚开，你以前就觉得我比不上明岚，她现在都成了烂泥，你还要捧着她！”
杨桂芝呆呆看着女儿推开大门离开。
腿一软，坐在地上，眼神茫然。
“到底发生了什么？！”
曾耀祖冷冷看着她，转身回屋，咔嚓锁上门。
算计明岚失败，打也打不过，他只能祈祷那些东西不是明岚偷的，祈祷小偷偷了钱，把那账本当垃圾烧了。
*
第二日。
明岚一大早就出了家属院。
她手里拿着根棒棒糖，脚边的小奶狗，两只爪子捧着棒棒糖，正哼哧哼哧舔着。
灰扑扑的世界，墙面用大大的红笔写着。
“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团结起来，振兴中华！
到处都是浓烈的时代色彩。
恍若隔世。
她穿越前的世界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了，到处都是高楼大厦。
呆呆站在路口，刺眼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有些茫然。
突然，明岚与狗，扭头看向一旁。
一个浑身泥土的小男孩，吸溜着鼻涕，虎视眈眈地盯着明岚……手中的棒棒糖。
棒棒糖，糖纸炫亮。
明岚剥开糖纸，空气中都弥漫着香甜。
男孩两只眼睛都亮了，吸溜一下口水。
明岚阿呜一口含住棒棒糖，朝着小男孩咧嘴笑。
小男孩怔了一下，哇地一声哭出声来，转身跑了。
小统子：……
幼稚！
明岚含糊说着：“找一下这附近有没有放高利贷的人。”
小统子头也不抬，含糊地嗯嗯。
如果有人经过这里，就会看到一只灰白色的小奶狗像人一样直立起来，两只爪子还捧着一根棒棒糖在舔。
不过这角落里只有明岚。
发呆的明岚。
“大大，这附近有个收保护费的，叫黑哥，私下里借钱收高额利息。”
“哪？”
小统子，“就在安祥街，离这不远，走路就十分钟。”
明岚皱着眉头，像遇到了人生大难事。
十分钟，好远啊。
她嫌弃地看了一眼小统子，“蠢。”
小统子懵了，“大大，你干嘛骂我蠢？”
明岚扭头，支着下巴。
小奶猫太小了，驼不动她，就不能要一个威风凛凛的老虎实体吗？
扶着膝盖慢慢站起来，脑袋一阵眩晕，这身体还低血糖呢。
缓过劲来，明岚抹过腕间的小红痣，身旁突兀冒出来一辆低调的复古电单车。
电单车是黑色的，还有两个脚踏板可以人工充电，看起来就跟现在96式自行车差不多，只是胖美版。
小统子自觉跃上前面的小篮，很是满意地这里蹭蹭，那里蹭蹭，霸道地留下自己的味道，圈画属于自己的地盘。
明岚跨上电单车，风驰电掣冲了出去。
“啊……”
“大大饶命！慢，慢点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