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客厅里只剩下暖风机呼呼的送风声,还有饭桶(那只橘猫)偶尔发出的、满足的咕噜声。窗外,雨势似乎小了些,但依旧淅淅沥沥,敲打着玻璃。

明阳瘫在懒人沙发里,抱着抱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沙发角落缩成一团的宋词。她像只受惊的鸟,把自己埋进宽大的旧T恤里,只露出小半张苍白的脸和湿漉漉的发顶。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似乎平稳了些,但眉头依旧微微蹙着,仿佛在梦里也摆脱不了那股冰冷和警惕。

明阳稍微松了口气。睡着了?睡着了就好。至少暂时安全了。他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她蜷缩的身体,落在她搭在膝盖外侧的左臂上。宽大的T恤袖子滑落了一截,露出纤细的手腕和小臂。

他的目光猛地一凝!

那截苍白的小臂上,靠近手肘内侧的地方,赫然有一道暗红色的、已经有些干涸的血迹!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蜿蜒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伤口?!

明阳的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刚才在楼下光线太暗,她浑身泥污,根本看不清!现在洗掉了泥污,这伤口就露出来了!看那位置和颜色,似乎还不浅!怪不得她刚才脸色那么差,还吐了血!这祖宗真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跟人干架掉下来的吧?!

他蹭地一下从懒人沙发里坐直了身体,动作有点大。

几乎在他动作的同时,沙发角落里的宋词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漆黑的眸子瞬间恢复了清明,带着刚睡醒的迷茫,但下一秒就被冰冷的警惕填满!她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紧身体,环抱膝盖的手臂收得更紧,遮住了那道伤口,眼神锐利如刀,直刺明阳!

“你做什么?!”她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却依旧冰冷生硬。

明阳被她这反应吓了一跳,赶紧举起双手示意无害:“没!没做什么!我就是……我就是看你好像受伤了!”他指了指她的左臂方向,“你胳膊……流血了!”

宋词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低头飞快地瞥了一眼自己左臂内侧。看到那道暗红的痕迹,她的眉头蹙得更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但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把手臂往怀里藏得更深了些,仿佛那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小伤。”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小伤?!”明阳差点没跳起来,“大姐!都流血了!看着还不浅!这能是小伤?!万一感染了怎么办?破伤风怎么办?!”他急得有点语无伦次,“我家有药箱!碘伏!纱布!得赶紧处理一下!”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找药箱。

“不必!”宋词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我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个屁!”明阳也火了,这祖宗油盐不进啊!“你懂什么叫破伤风吗?伤口感染化脓,烂到骨头里!高烧不退!会死人的!懂不懂?!”

“死便死了。”宋词的声音依旧冰冷,甚至带上了一丝嘲弄,“不劳费心。”

明阳被她这轻描淡写、视死如归的态度噎得差点背过气去。他瞪着沙发上那个缩成一团、眼神倔强又冰冷的女人,感觉一股邪火蹭蹭往上冒。妈的!他这是图什么?!淋雨捡人,差点被掐脖子,被当登徒子,现在还要操心她的死活,结果人家一句“死便死了”就把他打发了?!

“行!你牛逼!你厉害!你死便死了!”明阳气得原地转了个圈,指着她吼道,“那你死远点!别死我家!晦气!老子明天还要上班呢!不想家里变凶宅!”

他吼完,胸口剧烈起伏着,瞪着宋词。

宋词被他吼得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发这么大火。她那双冰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错愕,随即又被更深的倔强覆盖。她抿紧嘴唇,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只是抱着膝盖的手臂收得更紧,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气的,亦或是……疼的?

气氛再次僵住。

明阳看着她那副油盐不进、死倔死倔的样子,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要命。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一屁股坐回懒人沙发,生着闷气。

妈的!不管了!爱死不死!关他屁事!

他赌气地别过头,不去看她。

客厅里只剩下暖风机单调的呼呼声,还有饭桶偶尔翻个身发出的细微声响。饭桶似乎完全没感受到两个两脚兽之间的低气压,它从沙发扶手上跳下来,迈着慵懒的猫步,慢悠悠地踱到单人沙发旁边。

它歪着圆圆的脑袋,碧绿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沙发上那个散发着冷气、让它有点不舒服的新“家具”。然后,它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轻轻一跃,跳上了沙发的扶手,凑近了宋词蜷缩的身体。

宋词的身体瞬间绷紧!她猛地转头,警惕地瞪着近在咫尺的毛茸茸生物。

饭桶完全无视了她那能冻死人的目光,它伸出粉嫩的小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然后……目标明确地凑近了宋词左臂内侧那道暗红色的伤口附近!

“喵呜?”它发出一个带着疑问的、软糯的声音,似乎对那淡淡的血腥味感到好奇。

“滚开!”宋词厉声呵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下意识地想抬手挥开这只胆大包天的毛团。

但饭桶的动作更快!它没有攻击,也没有害怕,反而伸出温热的、带着细小倒刺的粉红色舌头,试探性地、轻轻地舔了一下宋词手臂上那道干涸的血迹边缘!

“!!!”

宋词浑身剧震!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股奇异的、从未体验过的温热湿滑触感从伤口边缘传来!她猛地缩回手臂,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茫然?这毛团……在做什么?!

饭桶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脖子,但那双绿眼睛里没有害怕,只有被打断舔舐的不满。它“喵”了一声,像是在抱怨,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往前凑了凑,似乎还想继续。

“饭桶!回来!”明阳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生怕这傻猫不知死活地去舔祖宗的伤口,万一祖宗暴怒把它当暗器给扔出去就完了!

饭桶听到主人召唤,委屈地“喵呜”一声,回头看了看明阳,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看宋词的手臂,最终还是跳下沙发扶手,慢悠悠地踱回了明阳脚边,蹭了蹭他的裤腿。

宋词僵在沙发上,左手紧紧捂着刚才被舔舐的地方,指尖冰凉。她低头看着自己手臂上那道伤口,又看看那只在明阳脚边打滚撒娇的橘黄色毛团,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那温热湿滑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带着一种奇异的、让她浑身不自在的……痒意?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

她似乎想发怒,想把这胆大妄为的毛团丢出去,但看着它那副懵懂无知、甚至有点委屈的模样,再看看旁边那个被她气得脸色发青的男人……她胸中的那股戾气,不知为何,竟有些提不起来。

她只是死死地抿着唇,脸色苍白,眼神里翻涌着各种情绪——愤怒、窘迫、茫然、一丝被冒犯的委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对那只毛茸茸小兽的……不知所措?

明阳看着宋词那副像是被雷劈了、又像是被非礼了的复杂表情,再看看脚边一脸无辜的饭桶,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消了大半,甚至有点想笑。

这祖宗……好像被一只猫给整不会了?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嘴角那点不合时宜的笑意,语气稍微缓和了一点:“咳……那个……饭桶它……没恶意。它可能就是……闻着味了,或者……想帮你舔舔?”他说得自己都觉得离谱,“猫的唾液……呃,可能有点杀菌作用?不过最好还是别让它舔,不卫生。”

他顿了顿,看着宋词依旧紧绷的侧脸和紧捂的手臂,叹了口气,语气认真了些:“伤口……真得处理。我不是吓唬你。在我们这儿,伤口感染真会死人的。比你们那会儿……可能还麻烦。我有药,消毒的,包扎一下,很快就好。我保证……不碰你其他地方,就处理伤口,行不行?”

他举起三根手指:“我发誓!就处理伤口!绝对不干别的!不然……不然让饭桶挠死我!”

饭桶似乎听懂了“挠”字,适时地“喵”了一声,像是在附和。

宋词:“……”

她依旧没说话,也没回头。只是捂着伤口的手指,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丝。身体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绷得像块铁板。她微微垂着头,湿漉漉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沉默在客厅里蔓延。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清晰了。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宋词终于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将捂着左臂的手,一点一点地……挪开了。

她没有看明阳,也没有看饭桶。只是微微侧过身,将受伤的左臂内侧,朝着远离明阳的方向,极其别扭地、小心翼翼地……露了出来。

那道暗红色的伤口,清晰地暴露在灯光下。不算很长,但边缘有些翻卷,看着确实不浅。

她依旧抿着唇,下巴绷得紧紧的,侧脸线条冷硬。但那只暴露在空气中的手臂,却微微颤抖着,泄露了她内心的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默许?

明阳看着她这副明明害怕得要死(他猜的)、却强撑着不露怯的别扭样子,心里那点气彻底烟消云散了,反而升起一股奇异的……怜惜?或者说,是面对一只炸毛刺猬时,那种小心翼翼又忍不住想顺毛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站起身,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走到电视柜旁,翻出了家里的急救药箱。

“我拿药箱,很快。”他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安抚。

宋词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又绷紧了一瞬,但终究没有其他动作。

明阳提着药箱走回来,在离沙发还有两步远的地方停住,蹲下身,打开药箱。碘伏棉球,无菌纱布,医用胶带……他尽量把动作放轻,声音也放得极低:“会有点疼,忍着点。”

他小心翼翼地捏着碘伏棉球的镊子,尽量不去看宋词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目光专注地落在她手臂那道伤口上。

当沾着冰凉碘伏的棉球轻轻触碰到翻卷的皮肉边缘时——

“嘶……”

宋词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短促的抽气声!她猛地咬住了下唇,瞬间咬出了一排深深的齿印!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但她硬是没把手缩回去!只是手臂上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石!微微颤抖着!

明阳的心也跟着揪了一下。这得多疼?她居然能忍着不吭声?这祖宗……对自己也太狠了!

他不敢停顿,动作尽量又轻又快,用碘伏仔细地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迹和干涸的血痂。他能感觉到手下肌肉的僵硬和颤抖,能听到她压抑到极致的、几乎微不可闻的抽气声。

清理干净,他拿起无菌纱布,剪下合适的大小,小心翼翼地覆盖在伤口上,然后用医用胶带固定好。整个过程,他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好了。”他长舒一口气,额头上也冒了一层汗。他飞快地收拾好药箱,退开两步,拉开距离。

宋词紧绷的身体这才缓缓放松下来,但依旧僵硬。她慢慢放下手臂,低头看着被白色纱布包裹起来的手肘内侧,眼神复杂,有疼痛过后的余悸,有被触碰的别扭,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感?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拉下宽大的T恤袖子,遮住了那块白色的纱布。然后,再次把自己缩回沙发的角落,抱着膝盖,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阳看着她这副样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把药箱放回原处,又去厨房倒了杯温水,放在离沙发不远的茶几上。

“喝点水吧。”他低声说了一句。

宋词依旧没反应。

明阳叹了口气,坐回自己的懒人沙发。饭桶似乎觉得警报解除,又迈着猫步凑到单人沙发旁,这次没跳上去,只是蹲在沙发腿旁边,仰着圆脸看着宋词,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咕噜声。

宋词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脚边那只橘黄色的毛团身上。饭桶见她看过来,不仅没躲,反而“喵”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

宋词的眼神动了动,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也没再呵斥它。

客厅里再次安静下来。雨声,暖风声,还有饭桶偶尔的咕噜声。

明阳靠在沙发里,看着角落里那个沉默的、浑身是谜的祖宗,再看看脚边那只没心没肺的傻猫,感觉今晚的经历比他过去二十几年加起来都魔幻。

这日子……真他妈刺激。

他刚想闭上眼睛缓口气——

“咕噜噜……”

一阵极其清晰、极其响亮的、来自人类腹部的鸣叫声,突兀地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

声音来源……正是沙发角落!

明阳:“……”

宋词:“!!!”

只见宋词猛地抬起头,苍白的脸上瞬间飞起两朵极其不自然的、尴尬的红晕!她死死咬住下唇,眼神里充满了羞愤欲死的窘迫!刚才处理伤口都没变色的脸,此刻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她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膝盖里!

明阳看着祖宗这副恨不得原地消失的模样,再看看她红透的耳根,一个没忍住——

“噗嗤!”

他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