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只剩下两人(外加一只猫)细微的咀嚼声,和窗外渐渐沥沥、温柔了许多的雨声。
宋词小口小口地吃着那半块三明治,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意的、生疏的缓慢,仿佛每一口都在仔细分辨其中是否有毒。但她的速度,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快了不少。那苍白的脸颊,也因为食物的温暖和油脂的滋润,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色。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遮住了大部分眼神,只留下紧抿的、但似乎放松了一点点弧度的唇线。
明阳一边啃着自己那半块凉了的三明治,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偷观察着沙发角落里的祖宗。看到她终于肯吃东西,而且吃得还算……平静?他悬着的心总算又往下落了一点点。至少,食物贿赂计划初步成功,祖宗暂时没有暴起伤人的迹象。
饭桶趴在沙发扶手上,眯着眼睛,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摆动,似乎对客厅里暂时和平的气氛很满意。
明阳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拍了拍手上的碎屑,端起茶几上那杯早就凉透的水喝了一大口。胃里有了东西垫底,脑子也活络起来。他看着宋词那身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破旧却样式古怪的深灰色粗布衣裤,还有她洗掉泥污后露出的、虽然苍白却透着一种奇异韧劲的脸庞轮廓,以及她吃东西时那种近乎刻板的、带着某种规矩感的姿态……
一个憋了半晚上的问题,再次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
她到底是谁?从哪来的?
这个问题像只猫爪子,在他心里挠啊挠。不问清楚,他今晚别想睡着觉。
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温和,带着点纯粹的好奇,而不是审问。
“那个……宋姑娘?”他试探着开口。
宋词咀嚼的动作微微一顿,但并没有立刻抬头,只是抬起眼皮,用那双漆黑沉静的眸子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明阳被她这眼神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但还是硬着头皮,指了指她身上那件宽大的、印着骷髅头logo的黑色T恤(他自己的),又指了指她换下来、被胡乱扔在沙发扶手上那堆湿漉漉的深灰色粗布衣裤:“你这身衣服……挺特别的啊。看着……不像我们这儿常见的款式。”
他斟酌着词句,努力避开“古装”、“戏服”这类可能刺激到对方的词。“款式很……古朴?嗯,对,古朴。料子看着也挺厚实,就是……有点旧了。”他干巴巴地补充道。
宋词顺着他的手指,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过于宽大、图案古怪的“上衣”,又瞥了一眼沙发上那堆湿透的旧衣。她的眼神没什么波动,只是沉默地咽下嘴里的食物,然后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带着点沙哑,但比之前平稳了些:“旧衣罢了。”
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哦……”明阳有点卡壳。这回答,说了等于没说。“那……你是从外地来的?哪个地方啊?这衣服看着……像是那种……嗯……山里?或者特别偏远的地方的手艺?”他努力引导着话题,试图套出点信息。
宋词的目光重新落回手里的半块三明治上,用小指头捏起一点掉落在腿上的面包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刻板的认真。她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思考,又像是在组织语言。
“山野之地。”她终于吐出四个字,声音没什么起伏。
山野之地?明阳心里嘀咕,这范围也太广了吧?哪个省?哪个市?哪个村?他继续试探:“山野之地?那是……旅游?还是……探亲?或者……工作?”他故意抛出几个现代人常见的出行理由。
宋词微微蹙起了眉头,似乎对“旅游”、“工作”这些词感到困惑。她抬起眼皮,再次看向明阳,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和……探究?仿佛在努力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探亲?”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带着疑问,像是在咀嚼这个词的含义。
“对啊,探亲,就是……去看望亲戚朋友。”明阳赶紧解释。
宋词沉默了片刻,眼神似乎飘忽了一下,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她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的食物,声音低了些:“……无亲可探。”
无亲可探?孤儿?明阳心里咯噔一下。这身世听着就有点惨。
“那……工作呢?你是做什么的?”他换了个方向,“看你……身手好像挺利索的?”他小心翼翼地补充道,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她放在身侧、虽然换了衣服但依旧习惯性微微蜷起、指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那双手,绝不是养尊处优的手。
宋词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一瞬。她捏着三明治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尖有些发白。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明阳,眼神里的警惕瞬间飙升!
“你……问这个作甚?”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像是被触及了什么禁忌。
明阳被她这突然的戒备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没没没!就是随便问问!好奇!纯粹好奇!”他干笑两声,“你看你……呃……气质挺特别的,不像一般人。我就瞎猜猜,瞎猜猜!你别介意!”
他赶紧转移话题,指着她放在沙发扶手上、被浴巾包裹着的湿发:“那个……头发还湿着呢,要不要……吹风机吹一下?干得快,不容易头疼。”他指了指放在电视柜旁边的吹风机。
宋词的目光顺着他指的方向,落在那只白色的、造型奇特的吹风机上。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完全散去,但多了一丝困惑。吹风机?那是什么东西?吹……风?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很小,但拒绝的意思很明显。她似乎对一切陌生的、会发出声音或者看起来有“机关”的东西都保持着高度的戒备。
明阳碰了个软钉子,有点讪讪。看来祖宗的口风比蚌壳还紧。他挠了挠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她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那堆湿衣服旁边——那里,静静地躺着她那把古朴的长剑。
剑鞘是深褐色的硬木,磨损严重,有几道深刻的划痕。剑柄是青铜的,样式简洁粗犷,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只有岁月磨砺出的光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肃杀之气。
这把剑,是她身上最神秘、也最危险的东西。
明阳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他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指了指那把剑,声音放得更轻,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那个……宋姑娘,你这把剑……看着……挺有年头的哈?是……祖传的?还是……你自己用的?”
他问完就后悔了,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问什么不好问剑!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果然,宋词的反应比刚才更加激烈!
她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明阳!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瞬间凝聚起冰冷的寒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她握着三明治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声!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浑身散发出强烈的戒备和……一丝凌厉的杀意!
“与你何干?!”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和警告!那眼神,仿佛明阳再多问一句关于剑的事,她就会立刻扑上来!
明阳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从懒人沙发上滑下去!他赶紧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没没没!没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就……就随便看看!好奇!纯粹好奇!当我没问!当我放屁!”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祖宗的眼神太吓人了!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多嘴一句,那把剑下一秒就会架在自己脖子上!
宋词死死地盯着他,眼神里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明阳浑身发冷。她胸口微微起伏着,显然被这个问题激怒了。过了好几秒,那骇人的气势才缓缓收敛,但眼神依旧冰冷如霜。
她不再看明阳,而是低下头,继续小口吃着剩下的三明治,但动作明显僵硬了许多,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气。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刚才那点因为食物而缓和的气氛荡然无存。
明阳缩在懒人沙发里,大气不敢出,心里把自己骂了一万遍。让你嘴贱!让你好奇!差点把小命搭进去!
他偷偷瞄了一眼宋词,祖宗侧脸线条冷硬,紧抿着唇,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看来身份问题,尤其是这把剑,是绝对的禁区,碰都不能碰。
他叹了口气,彻底打消了继续追问的念头。算了,命要紧。管她是谁呢,只要今晚别发疯砍人就行。
他认命地拿起那杯凉水,又灌了一大口,压压惊。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趴着的饭桶似乎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它抬起头,疑惑地“喵”了一声,然后跳下沙发扶手,慢悠悠地踱到宋词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她光裸的脚踝。
宋词的身体微微一僵,低头看向脚边那只橘黄色的毛团。
饭桶仰着圆脸,碧绿的大眼睛无辜地看着她,喉咙里发出轻柔的咕噜声,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撒娇。
宋词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极其细微地……柔和了那么一丝丝?她紧抿的唇线也微微松动了一下。虽然依旧没说话,也没去摸饭桶,但身上那股骇人的低气压,似乎被这只没心没肺的傻猫冲淡了一点点。
她默默地吃完最后一口三明治,拿起旁边那杯一直没碰的温水,小口喝了起来。
明阳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祖宗对猫的容忍度,似乎比对他这个救命恩人高多了?
他默默地把空盘子收走,又给她的杯子里续了点温水,然后坐回自己的角落,抱着抱枕,望着窗外渐渐停歇的雨发呆。
身份之谜,看来是解不开了。至少今晚是别想了。
这祖宗,浑身上下都是谜,还自带高压电,碰不得,问不得。
算了,睡觉!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