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在客厅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中还残留着一点煎蛋的焦香和柠檬香波的清新气息。

明阳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开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显示着Windows的桌面。饭桶蜷在他腿边,尾巴尖儿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他的小腿肚,发出满足的咕噜声。

宋词坐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她换上了明阳临时翻出来的一件略小些的灰色连帽卫衣(没有骷髅头图案),运动裤依旧挽着裤脚,湿漉漉的长发已经解开干发巾,随意地披散在肩头,发梢还带着点潮气。她双手放在膝盖上,手指微微蜷着,眼神专注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牢牢锁定在明阳膝盖上的那个会发光的“铁盒子”上。

“这个,叫电脑。”明阳拍了拍膝盖上的笔记本外壳,尽量用最简单易懂的词解释,“比手机……嗯,就是那个小的铁片,功能更多,屏幕更大,能做的事情也更多。看东西,学东西,都更方便。”

他点开浏览器,输入了一个网址,屏幕上瞬间弹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片。“你看,这是百度。一个……嗯……知道很多东西的地方。你想知道什么,在这里输入问题,它就能告诉你答案。”

宋词的目光随着他的手指移动,看着屏幕上那些飞快跳出来的文字和图片,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震撼和巨大的好奇。她微微前倾身体,似乎想看得更清楚些。

“你想学什么?”明阳侧头问她,语气带着鼓励。

宋词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思考。她的目光扫过窗外林立的高楼,又落回电脑屏幕上,最终,她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迟疑:“此地……江城……是何地?隶属何州府?距应天府……有多远?”

她问出了一个最基础、也最迫切的问题——她到底身在何方?

明阳心里一动。他点开百度地图,输入“江城”,屏幕上瞬间显示出中国地图,一个红色的标记精准地落在了长江中游的位置。“你看,这就是江城。”他指着那个红点,“属于……嗯,现在不叫州府了,叫湖北省。至于应天府……”他输入“南京”,地图上立刻在东部沿海位置跳出另一个标记,“就是这里,现在叫南京。你看,离江城……大概这么远。”他用手指在屏幕上大致比划了一下两地的直线距离。

宋词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屏幕上那清晰得如同神迹般的地图!山川河流的走向,城市的标记,距离的标注……一切都如此直观!如此详尽!比她见过的任何舆图都要精确百倍!这……这简直是神仙手段!

“这……这舆图……如何绘得如此详尽?!”她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

“呃……卫星?就是……天上飞的……铁鸟?拍的照片?”明阳试图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但显然效果不佳。宋词的眼神更加茫然了。

明阳放弃解释原理,直接说结果:“反正,用这个,能知道天下所有地方的位置和距离。”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六百年前的地图,和现在肯定不一样了。沧海桑田嘛。”

宋词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两个相隔甚远的红点,眼神复杂。她似乎想伸手触碰屏幕,确认那地图的真实性,但手指抬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只是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角。

“那……大明……”她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些,“今……今是何朝?国号为何?天子……是谁?”

这个问题问出来,她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些,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某种深藏的期待?

明阳心里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他深吸一口气,在搜索框里输入“中国历史朝代顺序”。

屏幕上瞬间跳出一个清晰的表格:夏、商、周……秦、汉……隋、唐、宋、元、明、清、中华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

明阳将鼠标箭头缓缓移动到“明”字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往下滑动,最终停在“中华人民共和国”上。

“大明……在六百年前,就已经……亡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后面是清朝,然后……民国,再然后,就是现在,叫中华人民共和国。没有皇帝了。”

宋词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她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明”字,以及后面紧跟着的“亡”字,还有那陌生的“清”、“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上!

亡了……

大明……亡了?!

洪武皇帝开创的王朝……已经……亡了六百年?!

虽然昨晚已经知道时间过去了六百年,但当“亡国”这两个字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呈现在眼前时,那种冲击力依旧如同山崩海啸!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眼神里翻涌着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深沉的悲痛……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幻灭感?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攥得发白,微微颤抖着。

客厅里一片死寂。只有饭桶满足的咕噜声和电脑风扇轻微的嗡鸣。

明阳看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那双盛满巨大悲痛的眼睛,心里也不好受。他默默地关掉了历史朝代表,点开了一个关于明朝历史的百科页面,上面有朱元璋的画像和一些简介。

“你看,这是……洪武皇帝。”他将屏幕转向宋词。

宋词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张威严的帝王画像上,眼神剧烈地波动着!画像上的朱元璋,身着龙袍,目光如炬,正是她记忆中那个高高在上、开创了大明基业的开国皇帝!虽然画像风格与她记忆中不同,但那眉宇间的威严气度,依稀可辨!

她看着那张画像,又看看画像旁边冰冷的“明太祖”、“1368年—1398年在位”、“明朝开国皇帝”等文字介绍,眼神里的悲痛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触碰屏幕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但最终只是无力地垂落。

“他……他之后呢?”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明阳滑动鼠标,点开了明朝皇帝列表。“洪武之后是建文帝,朱允炆……然后是永乐帝,朱棣……”

“燕王?!”宋词猛地抬头,失声惊呼!她的眼睛瞬间睁大,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燕王……登基了?!”

靖难之役?!她脑子里瞬间闪过这个惊天动地的词!在她离开江宁之前,朝堂上关于削藩和燕王势大的风声就已经甚嚣尘上!她万万没想到,燕王竟然真的……成功了?!

“嗯……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夺了皇位,迁都北平,就是现在的北京。”明阳尽量简洁地解释。

宋词呆住了。她怔怔地看着屏幕上“明成祖朱棣”几个字,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离了。洪武皇帝驾崩……建文帝被推翻……燕王登基……迁都……这一切,在她离开江宁仅仅月余的时间里,竟然已经天翻地覆?!不……不对!是在她“离开”的这六百年里……

巨大的历史洪流裹挟着无数她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像一粒被抛入时间长河的尘埃,渺小、无助,被冲刷得晕头转向。

明阳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默默关掉了历史页面。他想了想,点开了一个关于现代中国基础介绍的科普页面,上面有国旗、国徽、首都北京的照片,以及一些关于国家体制、人口、经济等基本信息的简介。

“这就是现在的中国。”他将屏幕转向宋词,“没有皇帝了。人民当家作主。首都……在北京。叫中华人民共和国。”

宋词的目光茫然地落在屏幕上鲜艳的五星红旗上,又扫过那些鳞次栉比的现代化都市照片,眼神空洞,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巨大冲击中回过神来。那些文字和图片对她而言,如同天书,遥远而陌生。

明阳叹了口气,知道今天的信息量已经严重超载。他关掉网页,点开了一个本地新闻网站,首页上滚动着一些关于江城天气、交通、民生之类的普通新闻。

“你看,这些都是现在江城发生的事。”他指着屏幕上一条“江城地铁三号线延长线即将开通”的新闻标题,“就像……你们那时候的邸报?不过更快,更详细。”

宋词的目光落在那些新闻标题上。“地铁”?“延长线”?这些词对她而言依旧陌生,但“江城”两个字她是认识的。她看着那些关于“菜价波动”、“公园改造”、“社区活动”的普通新闻,眼神里的空洞和悲痛似乎被冲淡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茫然。

这个世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大到王朝更迭,小到柴米油盐,都和她记忆中的那个大明,截然不同。

她默默地看了许久,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看向明阳。那双总是带着警惕和冰冷的眸子,此刻充满了疲惫、茫然和一种深不见底的……孤独。

“我……”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我想……学认字。”她的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方块字上,“这些……字。和……我认得的……有些不同。”

她认出了“江城”、“中国”、“北京”等字,但写法似乎和她记忆中的有些微妙的差异?而且大部分字,她都不认识。

明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简体字!明朝用的是繁体字(或者说传承字),而现代中国推行的是简体字!虽然很多字源相同,但写法简化了不少,对宋词来说,这又是一道需要跨越的鸿沟!

“好!”明阳立刻点头,感觉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学认字!这个简单!我教你!”他立刻在搜索框输入“常用简体字表”,点开一个带图片和拼音的识字网页。

“你看,这个字,”他指着屏幕上一个大大的“人”字图片,“人。和你认得的‘人’字,写法有点不一样,对吧?但意思一样。”

宋词凑近了些,专注地看着屏幕上那个结构简化的“人”字,又看看旁边那个她熟悉的、笔画更复杂的“人”字(网页上特意做了对比)。她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记忆这种新的写法。

“这个,是‘山’。”明阳又指着一个字。

“山。”宋词低声跟着念了一遍,发音有些生硬,但很清晰。她的目光在图片上的山峰和文字之间来回移动,眼神专注。

明阳又教了几个基础字:“水”、“火”、“日”、“月”。宋词学得很认真,每一个字都仔细看着,嘴唇无声地翕动,似乎在默记。她的记忆力似乎很好,看过一遍,再指认时基本都能认出来,只是对简体字的写法还有些不适应。

“喵~”饭桶似乎觉得两人盯着屏幕太无聊,伸了个懒腰,轻盈地跳上沙发扶手,凑到宋词身边,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她的手臂。

宋词的身体微微一僵,从专注的学习状态中被打断。她低头看了看蹭过来的橘黄色毛团,眼神里的专注和茫然被一丝无措取代。她似乎想躲开,但看着饭桶那双碧绿清澈、毫无威胁的大眼睛,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只是身体依旧有些僵硬。

饭桶得寸进尺,干脆把整个脑袋都拱进了她蜷起的臂弯里,喉咙里发出更响亮的咕噜声。

宋词:“……”

她僵在那里,低头看着臂弯里这个暖烘烘、毛茸茸、还自带震动按摩的小东西,眼神复杂。警惕?无奈?还有一丝……被强行打断学习的……恼火?但看着饭桶那副享受的模样,她最终只是抿了抿唇,没再动作,任由它靠着。

明阳看着这一幕,心里暗笑。傻猫牌学习干扰器,效果拔群!

“咳,那个……我们继续?”明阳清了清嗓子,指着屏幕上一个新字,“这个念‘车’,马车的车,也是现在那些……会跑的‘铁盒子’的车。”

宋词的目光重新聚焦到屏幕上,强迫自己忽略臂弯里那个温热的、咕噜作响的“干扰源”。“车。”她认真地跟着念,眼神重新变得专注起来。

阳光静静地流淌。客厅里,只剩下明阳耐心的讲解声,宋词偶尔生涩的跟读声,饭桶满足的咕噜声,以及笔记本电脑风扇轻微的嗡鸣。

宋词学得很慢,每一个字都看得极其认真,像是在研究某种深奥的武功秘籍。她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眼神里充满了对新知识的渴求和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虽然臂弯里还窝着一只不断制造“噪音”的橘猫,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她学习的决心。

明阳看着她这副专注的模样,心里那块一直悬着的石头,终于缓缓落了地。

祖宗开始学习了。

虽然前路漫漫,鸿沟依旧深不见底。

但至少,她迈出了第一步。

主动地,艰难地,迈出了融入这个六百年后世界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