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财说完,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陈平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柴房,那肥硕的背影在月光下,竟显得有几分萧瑟和孤单。
陈平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钱袋,又抬头望了望济财消失的方向。
最后,他对着那扇空荡荡的门口,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拜,拜的不是佛。
拜的是这个在红尘浊世里,用自己的方式行走的活人。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陈平就悄悄地离开了灵隐寺。
他没有和任何人告别。
就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山路崎岖,晨雾弥漫。
每往下走一步,身后那座宏伟寺庙的轮廓就模糊一分,而山下那座临安城的烟火气,就清晰一分。
陈平的心情很复杂。
有对未来的迷茫,也有一丝挣脱束缚的轻松。
他终于不用再每天面对那堆劈不完的硬木了。
但他同样也失去了那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柴房。
从此以后,天地之大,他孑然一身。
这感觉,既自由,又让人心慌。
他摸了摸怀里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济财给他的,不仅仅是盘缠。
更是他下山之后,活下去的底气。
走到山脚下,回头再看,灵隐寺已经被晨雾彻底吞没,只剩下隐约的钟声,还在山间回荡。
陈平吐出一口浊气,转过身,大步朝着临安城的方向走去。
道,不在山上。
道,在山下。
在红尘里,在人世间。
我要去找我的道了。
一入临安城,那股混杂着脂粉、食物和阴沟的喧嚣气息,就狠狠灌入陈平的口鼻。
车马如龙,几乎要将他这身破烂布衣挤碎。
他就像一颗被扔进沸油里的水珠,瞬间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滚烫和排斥。
陈平穿着那一身在寺里干活的破旧布衣,走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找了个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了下来。
房间很小,也很简陋,但总算是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
安顿好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成衣铺,给自己换了一身体面点的衣服。
虽然只是一身普通的青色学子长衫,但穿上之后,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至少,走在街上,不会再被人用那种看下人的眼光打量了。
他现在,像一个进城赶考的穷书生。
这也是一种伪装。
是在这个陌生世界里,保护自己的第一层外壳。
接下来的两天,陈平并未急于行动。
他先是将济财给的银钱换成零散的铜板,然后像个真正的穷书生一样,每日只买一个肉包,边走边吃,用双脚丈量着临安城的每一条主街辅路。
他在观察,观察这座城市的脉搏,观察哪里是鱼龙混杂之地,哪里是消息灵通之所。
第三天,他才走进了位于西市、脚夫走卒最多的“广聚楼”茶馆。
这里是消息的集散地,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他学着济财的样子,点一壶最便宜的粗茶,找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南腔北调。
听那些茶客们,吹牛、抱怨、谈生意、聊八卦。
“听说了吗?城里新开了一家叫‘保和堂’的药铺,那坐堂的女大夫,简直跟天仙似的!”
“何止是人长得美,医术才叫神呢!我邻居家那小子,咳了半年的老毛病,安济坊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结果去保和堂,一副药下去,立马就好了!”
“真的假的?有这么神?”
“可不是嘛!现在安济坊的生意,都被抢走了一大半!我昨天路过,安济坊门口冷冷清清的,跟保和堂那边排长队看病的样子,简直没法比!”
保和堂?安济坊?
陈平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两个名字。
安济坊他是知道的,李玄就在那里当学徒。
看来,这个新开的保和堂,来头不小啊。
竟然能直接挑战安济坊这种老字号的地位。
除了这些市井八卦,陈平还听到了另外一些他更关心的消息。
“要说最近城里最威风的,还得是府衙新来的那位萧然大人!”
一个看起来像是衙门差役的人,正唾沫横飞地跟同伴吹嘘。
“那是当然,萧大人为人正直,辦事公道!前几天带队清剿城外的水匪,身先士卒,勇猛得很!”
“我听说,还有个叫王昊的,特别机灵,功夫也练的不错,很受萧然大人赏识!”
萧然?王昊?
陈平端起茶杯的手,微微顿了一下。
看来,王昊的路子,走得很顺。
跟着萧然这种官场新贵,前途确实一片光明。
“萧然大人是不错,就是太讲规矩,有点死板。”
另一个差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
“要说真正厉害的,是萧然大人身边那个叫凌策的文书。”
“那家伙,看着文文弱弱,不出风头,但心思可深着呢!听说萧然大人能这么快破了水匪的案子,全靠凌策在背后出的主意。”
“他那脑子,转得比谁都快,手段也够狠。我觉得,他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凌策……
陈平的眼睛眯了起来。
果然,这两个人,不愧是大学走出来的人物,已经开始在这个世界里崭露头角了。
这些信息,就像一块块拼图,被陈平收集起来,在他脑海里,慢慢构建出这个副本世界的权力格局和人际关系网。
他没有急着去接触任何人。
无论是风头正盛的萧然,还是深藏不露的凌策,又或是那个神秘的保和堂。
在没有想清楚自己的路之前,他选择继续观察。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他现在最缺的,不是机会,而是对这个世界更深层次的了解。
他默默地喝完最后一口茶,付了钱,起身离开茶馆。
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看着远处那座高大的城门,心里第一次有了一个清晰的目标。
我要先去看看,那个安济坊,和那个保和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