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私事到底比不过公务，又有圣上的督办令箭悬在头上，颜笙先拨了两个人陪崔氏先回去照顾。

刚踏入官署地下的验尸所，颜笙就感受到一阵刻骨的寒意。

为了避免腐坏，张铮的尸体如今保存在这里，因为堆满了由北方运来的寒冰，四周又以铜壁隔绝热气，空气干燥，温度极低。

仵作披着狐皮大氅，站在散发着冷白雾气的验尸台一侧，凝眉思考，连颜笙过来都没有发现。

台子上，张铮尸首的腿部已然被工整地切割开，露出森森白骨。

“什么线索？”颜笙言简意赅地问道。

仵作反应过来，告了声罪，皱眉道：“颜指挥使，老夫今日仔细观察，发现这尸首的下半身黑鳞尤其密集。老夫便解剖开他的双腿细看，发现这双腿竟然形容诡异。”

说着，他朝尸首双腿的双膝处一指。

颜笙一看，果然发现了异常。

——那双膝盖处竟然嵌满了纯白的钢钉！

“请恕老夫失礼。”仵作道：“颜指挥使想必心中有数，这位张公子生前也是位名号响当当的恶人，世人都知，三年前，他被人报复，拖到暗巷中打折了小腿。但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也是听一位官差说起，这张公子的小腿不只是被打折，而且是被活生生地压成了碎片。”

颜笙观察那双小腿骨节，光亮平整，并无被压碎的迹象。

况且，如果能将碎骨拼凑成一副完整骨骼而不露痕迹，那一定是绝无仅有的天才了。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双腿......有可能是后接上去的。”颜笙沉思道，“这是......易骨之术？”

“老夫那位同僚，绝对不可能欺骗老夫，况且他也没必要欺骗老夫。”仵作点头道，“虽然易骨术听起来太过难以置信，但如今只能这样解释。”

“易骨术确有其事。”颜笙却道，“我曾到过云南府一带，那里有位接骨名医，他便可以使用别骨填接所断的骨。”

“啊？”仵作有些惊讶，“颜指挥使年纪轻轻，竟然去过那么远的地方，真是令人叹服。”

仵作继续道：“您这样说，那就不是我的错觉了——您看这尸首上半身，以及大腿处的骨骼发黄，很明显与小腿骨成色不同。可见，这确实是两种骨头。”

“而且，这小腿骨两端，明显有打磨过的痕迹。”

颜笙想到一件事。

他是渔民遗孤，得幸被养父收养，才避免了葬身海底的命运。而这位擅长易骨术的名医陈典，便是他随养父出行时，在云南府一处名叫瑶山寨的村落中遇见的。

陈典是当地有名的仁医，医术高超，对贫苦人家却又分文不取，很得村民爱戴。那天，正巧有个农家采茶少年摔碎了腿，陈典免费为他易骨。

云南府以苗医闻名，彼时颜笙还是个半大孩子，但那天的艾烟缭绕，巫蛊吟咒，冲天的血腥味，还有一个月后，摇摇晃晃站起来练习走路的少年，无一不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当时，跟他们一起同行的侍从们也个个目瞪口呆，直呼神迹。

难道，陈典千里迢迢来到了应天府，还为张铮行了易骨术？

颜笙回忆起那个仙风道骨的暮年医者，不知为何，还是无法相信他能帮助京城纨绔易骨。

或者，是其他擅长易骨术的人。

不知怎么的，颜笙下意识地觉得，张铮的暴毙，诡异的黑鳞，或许与易骨术有某种关系。

然而办案并不能仅仅凭借直觉，还是要有能令人信服的证据。

颜笙修书一封，飞鸽传至锦衣卫云南府官署，命令他们迅速联系之前的瑶山寨，查找陈典的下落。

而他则回房换了身黑色夜行衣，施展轻功跃上房檐，直奔某处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