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肾上腺素混合着冰冷的绝望冲刷着四肢百骸。宫野志保那声微弱的呻吟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瞬间搅动了他紧绷的神经。他猛地回头，对上她艰难掀开一线眼睑、毫无焦距却本能般映出他轮廓的视线。那脆弱而倔强的挣扎，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勒紧了他心脏深处最沉重的部分——他背负着她赌上性命换来的“生机”，此刻却深陷绝境，眼看这生机即将被琴酒冰冷的子弹彻底掐灭。
“坚持住！”他低吼，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试管碎片的棱角几乎要嵌入掌心，幽蓝的液体在初升的、毫无温度的阳光下闪烁着不祥的光晕。
快艇引擎发出撕裂般的咆哮，像一头负伤的野兽，疯狂地扎入犬牙交错的黑色礁石群。巨大的礁石如同狰狞的海兽脊背，在浑浊的海水中若隐若现。驾驶队员的技术堪称精湛，快艇在狭窄的水道和突兀的礁石间险之又险地穿梭、急转，船体剧烈地颠簸、倾斜，每一次与礁石的擦碰都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溅起大片水花。
“降低高度！咬住他们！”琴酒冰冷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入直升机驾驶员耳中。黑色的“铁鹫”毫不犹豫地压下机头，庞大的机体几乎贴着汹涌的海浪和嶙峋的礁石顶部飞行，巨大的旋翼搅动起狂风和咸腥的水汽，形成的下洗气流让本就不稳的快艇更加飘摇欲坠。琴酒半个身子探出机舱，狙击步枪稳稳地架在舱门边缘，瞄准镜的十字线死死咬住下方在礁石阴影中疯狂逃窜的灰色目标。礁石的复杂环境极大地干扰了他的射击角度和预判，但那份必杀的决心没有丝毫动摇。他在等待，等待一个绝对致命的瞬间，一个足以将整艘快艇连同上面所有生命彻底抹除的机会。
“安室先生！队长…队长的血压在急剧下降！心律紊乱加剧！”监护队员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死死按着佐藤胸口那圈不断扩大的暗紫色区域，试图稳定那微弱的心跳。剧烈的颠簸让担架发出痛苦的呻吟，每一次急转弯都像是要将佐藤仅存的生命力甩出去。
安室透强迫自己将目光从宫野苍白的脸上移开，扑到佐藤身边。佐藤的脸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败，监护仪上那代表心跳的波形已经变得极其微弱而混乱。那诡异的“稳定”被彻底打破了，APTX4869强行维持的脆弱平衡正在崩塌，死亡的阴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他。
“该死！”安室透低咒一声，迅速检查固定佐藤的绑带，同时眼角余光死死盯着上方盘旋的死神。他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死路一条；可继续这样颠簸下去，佐藤和本就重伤的宫野都撑不到逃出生天的那一刻。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他混乱的脑海——代价！宫野那嘶哑的警告！APTX4869的“起死回生”绝非没有代价！佐藤伤口那妖异的暗紫色扩散、生命体征在脱离特定环境（仓库）后的急剧恶化，难道就是代价的显现？它在吞噬佐藤残余的生命力作为燃料？
这个认知让他遍体生寒。他手中握着的，不仅是毒药，更是一把正在缓慢燃烧佐藤生命的双刃剑！
“右满舵！冲进前面那片密集礁石区！那里水道更窄，直升机进不来！”安室透指着前方一片如同迷宫般密集耸立的黑色礁石群吼道，那是他们摆脱空中追杀唯一的希望，也是最后的赌博。
快艇猛地向右急转，船体几乎侧立起来，船舷擦过一块尖锐的礁石，发出刺耳的刮擦声，留下长长的白色划痕。巨大的离心力将安室透狠狠甩向船舷，他闷哼一声，用手臂死死撑住，另一只手本能地护住了滑向他的宫野志保。
“嗡嗡嗡——轰！！”
就在快艇即将冲入那片狭窄礁石群的瞬间，一直耐心等待的琴酒终于扣动了扳机！这一次，他瞄准的不是人，而是快艇脆弱的尾部引擎！
子弹撕裂空气，带着毁灭性的动能精准命中！
“砰——哗啦！！！”
一声巨大的爆响伴随着金属撕裂和海水倒灌的恐怖声响！快艇尾部猛地炸开一团火光和浓烟，引擎的咆哮声瞬间变成了垂死的哀鸣，随即彻底熄灭。巨大的冲击力让整艘快艇剧烈地向前一栽，尾部迅速下沉，冰冷的海水疯狂地涌入船舱！
“引擎！引擎被击毁了！”驾驶队员绝望地嘶喊。
“弃船！！”安室透在船体倾斜、海水涌上甲板的瞬间发出了决绝的命令。他没有任何犹豫，一把将几乎被海水淹没的宫野志保拦腰抱起。她的身体冰冷而沉重，像一块即将沉入深海的寒冰。
“带上队长！”他朝最近的队员吼道。
那名队员反应极快，在海水淹没担架前，奋力解开固定带，将已经失去意识的佐藤翔太背到自己背上。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的腰部。
“跳！往礁石上跳！”安室透抱着宫野，率先冲向最近的一块巨大、相对平坦的黑色礁石。冰冷的海水拍打着他的腿，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他奋力一跃，抱着宫野重重地摔在湿滑坚硬的礁石上，尖锐的岩石棱角磕得他生疼。
“噗通！”“噗通！”
另外两名队员也紧随其后，背着佐藤和携带少量必要装备（包括那装着破碎试管和残液的密封袋）跳上了礁石。海水迅速漫过了他们刚才所在的快艇甲板，灰色的船体在礁石间无助地摇摆、下沉，只露出小半截船头和冒烟的尾部。
头顶上，失去目标的直升机发出不甘的咆哮，在礁石群上方低空盘旋。巨大的旋翼卷起狂风，吹得礁石上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琴酒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瞄准镜扫视着下方散落在几块礁石上的猎物。礁石太过密集，射击角度被严重限制，贸然开枪极易误伤礁石导致跳弹，甚至可能击中直升机本身。
“伏特加，坐标发给你了。目标弃船，分散在礁石区。出动橡皮艇，封锁所有出口，给我把他们逼出来，或者…淹死在里面！”琴酒对着通讯器冷冷下达命令，声音里带着一丝被礁石阻碍的烦躁和更深的杀意。“目标优先级：样本回收，雪莉灭口，其他人…格杀勿论！”
他收起狙击步枪，锐利的目光扫过下方几块较大的礁石。安室透的身影清晰可见，他正半跪着，将怀中的宫野志保安置在一块相对背风的凹陷处，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着直升机的旋翼狂风和冰冷的海水飞沫。琴酒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波本…还有雪莉…很好。他耐心地等待着，如同盘旋在腐肉上空的秃鹫，等待着地面部队的合围，等待着猎物在绝望中露出破绽。
礁石上，冰冷刺骨。海浪无情地拍打着岩石底部，溅起的冰冷水花不断泼洒在幸存者身上。安室透迅速检查宫野的情况，她的呼吸更加微弱，体温低得吓人。他立刻脱下自己早已湿透、却仍带着一丝体温的外套，紧紧裹住她，试图隔绝无孔不入的寒冷和海风。
“安室先生！队长…队长他没呼吸了！”背着佐藤的队员带着哭腔喊道，声音在狂风和海浪声中显得无比绝望。
安室透的心猛地一沉。他冲过去，只见佐藤翔太双目紧闭，脸色灰败如土，胸口那圈暗紫色仿佛已经凝固成了死亡的烙印。他伸手探向颈动脉——一片死寂。心电监护仪早已在落水时失效，但佐藤身体的冰冷和僵硬已经说明了一切。
APTX4869的“奇迹”耗尽了。代价，就是他的生命。在逃亡的颠簸、失温、以及最后引擎爆炸的剧烈冲击下，这具被强行吊住一口气的身体，终于走到了尽头。
一股沉重的、混杂着愤怒和无力感的窒息扼住了安室透的喉咙。他失败了。没能保住佐藤的命。他缓缓合上佐藤圆睁着、却已失去所有神采的眼睛，低声道：“…抱歉，翔太。” 这句道歉，沉重如山。
他抬起头，紫灰色的眼眸中所有的情绪瞬间冻结，只剩下冰原般的冷静和决绝。佐藤死了，但战斗远未结束。他必须保住宫野志保，保住她脑中关于APTX的秘密，保住她这个人！还有，他必须带着活着的队员活下去！
他迅速环顾四周：几块较大的礁石如同孤岛般散布，礁石间是深浅不一、布满暗礁和湍急回流的海水。琴酒的地面部队随时会到，他们被困在这片礁石迷宫中，如同瓮中之鳖。
“检查装备！武器，通讯器，还有…”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队员手中的密封袋，里面是那截破碎的试管和残存的幽蓝液体，“…那个东西，保管好！”
他走到宫野身边，蹲下身。她的睫毛再次颤动了一下，似乎感应到他的靠近，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像是在呼唤什么，又像是无意识的呓语。安室透伸出手，用指背极其快速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拂开她脸上被海水黏住的湿发，动作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与这绝境格格不入的轻柔。
“听着，雪莉，”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穿透风浪传入她混沌的意识边缘，“活下去。我需要你活着。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弄明白那该死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他站起身，迎着琴酒直升机投下的冰冷阴影，拔出了自己的配枪，子弹上膛的声音清脆而冷冽。他的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刃，扫视着汹涌的海面和礁石的缝隙，寻找着那渺茫的、九死一生的突围方向。海浪在礁石上撞得粉碎，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在为这场残酷的狩猎敲响战鼓。
生存还是毁灭，答案就在这片冰冷、残酷、布满杀机的礁石迷宫之中。而他们，已无路可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