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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后,我毅然决然报名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去了非洲支援。
联系不到我的富二代舍友慌了神。
前世,他邀请我们全寝室去医院实习,说结束后就能转正当医师。
可是签完合同没有工资不说,每天都是连轴转,不出半年我就因为心肌炎倒在手术台上。
爸妈找班长要说法,他却说我因为晕倒造成了医疗事故,反问我爸妈要钱。
“他一个实习生非要自作主张做手术,害死病人,应该是你们给医院赔偿才是。”
爸妈想上诉,女朋友却帮医院说话:
“医院已经很好了,给了你们那个废物儿子一个工作机会,可现在你们惹出麻烦,却竟然还要上诉医院!”
宿舍拿了班长给的高额封口费,都替他说话。
班长反手把爸妈告上法庭,被判赔偿数百万。
他们无力偿还高额债务,共同赴死。
再睁眼,我回到了班长请我们去医院实习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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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医院可是三甲,毕业以后能直入医院当医师。”
“我们本博连读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马上就能苦尽甘来了。”
“我和你们当舍友这么多年,我还能诓你们不成?”
听到熟悉的声音,我猛地惊醒。
我盯着翘二郎腿坐在椅子的刘斯,意识到自己重生了。
前世死时心脏破裂的痛苦仿佛还残留在身上。
我的室友们满眼都是对未来的展望,纷纷点头表示愿意去刘斯家的医院。
“我有自己的安排,我就不去了。”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落在我身上,尤其是刘斯。
他目光怨毒,却牵起和善的笑容:
“周远,你这样不太好吧,大家都去你不去,这样不利于整个寝室的团结。”
我看着他这幅虚伪的样子就恶心。
我根本无法对他有好脾气:
“我们都要毕业了,又不是小学生一样上个厕所都要结伴一起去。”
“总之我不会去你家医院实习,我是个成年人,我有自己的计划。”
刘斯露出为难神色:
“可是我已经把你们的名字报给老师了,今晚恐怕就会上传资料,要是你不去,那资料就会被一起打回来。”
“你也知道,早一天确定实习早一天去医院,这样你们也能早点赚钱。”
“别家医院好多都是倒贴实习,可没我家医院这么好的待遇,你真的得好好想清楚。”
其他四个舍友立刻把矛头对准我,拉着我不停劝说。
“你可别不知好歹,刘斯跟我们说了,除了工资以外,每个月还能多拿一万。”
“就是,这么好的工作,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你就是欠,非要去外面受苦。”
“你老家那什么破医院,还比人家首都三甲医院好?你别给脸不要脸啊。”
他们不知道,天下没有免费午餐,当落到你身上的时候,那可能是因为你身上有什么别人想索取的价值!
我冷笑着反驳:
“这么好的工作为什么要给我们呢?自从读大学后,刘斯住在宿舍的时间手指都数得过来。”
“你们就这么相信只相处过聊聊数月的人?”
我见他们开始犹豫,正要松口气,就听刘斯在一旁委屈的叹气。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我就告诉你们实情吧。”
“医院每年都有实习指标,这事你们肯定清楚,我们医院就差你们五个名额,为了感谢你们才多给你们每月一万,毕竟指标不够医院要受影响的。”
我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阴阳怪气道:
“你家可是三甲医院,这放话出去谁不巴巴的过来舔你刘斯的鞋。”
刘斯还在狡辩:
“这种事怎么能放在明面上说,更何况咱们寝室可是全院成绩最佳,我肯定更宁愿选优秀的!”
这话说得其他舍友腰杆都挺直了,毕竟得到了个一个开医院的富二代的认可。
话锋顿时又转到我这边,他们一边安慰刘斯一边谴责我:
“刘斯,周远这人就是疑心病重,你可别把自己气着了。”
“既然他不去就别管他了,你要真的差人,我们随便都能给你找个不错的顶上。”
“没错,有些人不愧是农村出来的,没有眼界是这样的。”
我可不管他们说什么,当着他们的面让老师撤回自己的资料。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反正我不想再死一次。
我收拾东西直接离开了寝室。
当天晚上,我直接报名参加无国界医生组织。
2
睡醒一觉,我神清气爽的出了酒店。
宿舍还有少量杂物没收拾完,我不得不还要回去一趟。
刚到楼下,听到个熟悉的声音:
“周远,你站住!”
我转头看去,是我的女朋友钟晓。
她铁青着一张脸,用力踩了我的鞋一脚:
“你为什么不去刘斯的医院,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放弃!”
我看着她漂亮的脸,心中五味杂陈。
想起前世她帮刘斯说话,还诓我爸妈签下阴阳合同,导致我爸妈在不知情情况下签下和解协议。
这是刘斯把我爸妈告上法庭最关键的证据。
我还记得,爸妈在我床边哭着说这份合同让他们成了勒索人,反被法院判刑。
我压抑着怨恨说道:
“我有其他打算。”
钟晓恨铁不成钢的瞪了我一眼:
“你到底会不会算这笔账,实习就能进首都三甲医院,这可是不多得的经验,毕业后能借着这份经验当跳板你知不知道啊!”
“就算你有其他计划,为了更好的未来现在也得去!”
我看着她真诚的脸,心头意动。
或许她这时候对我是有感情的,但利益当前,感情又算什么。
我无奈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些许:
“我不会去,你不要再劝我了。”
“你不去就分手!”
“......好。”
钟晓目瞪口呆,似乎没料到我答应的这么爽快。
我露出一个苦笑:
“祝你幸福。”
她抬手打了我一耳光,哭着跑走了。
我无视周围探视的目光,径直去了宿舍。
舍友们都在,他们对我极其冷淡。
我也丝毫不在意,兀自埋头收拾。
电话响了起来,我没防备的点了接通,就听到导师咆哮道:
“周远,你给我滚过来!”
实在是声音太大,舍友们都听到了,他们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我心头不由沉下,硬着头皮去了办公室。
导师劈头盖脸就是把资料往我头上砸:
“你怎么回事?刘斯家医院的好机会你要让给别人,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看着这个对我帮助颇多的老师。
前世他帮着我爸妈一起打官司,被我连累后停薪留职了。
我简直有口难言,我该怎么告诉他前世的惨剧,说出来他恐怕以为我是神经病。
其实如果我告诉他我要去当无国界医生,他或许就会消气。
但我还没处理好刘斯,在此之前,我离开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导师看我不说话,恨铁不成钢。
“你一向是个上进努力的孩子,我不知你为何这次这么不愿意去。”
“算了,我不管你了!”
他在我的实习册上签字,代表着我去哪实习都行。
我捏紧手里的册子,郑重鞠躬:
“谢谢老师,等以后我会告诉你原因的。”
3
我从教学楼走出去,阳光照在身上闪了眼睛。
不远处树下站着钟晓,她看见我后连忙招手。
我犹豫的功夫,她就朝我跑来:
“我们好歹谈了四年,刚说分手就对我这么无情吗?”
她牵着我的手,仿佛之前的争吵从未发生。
我抽回手,要去别扭:
“我们分手了,牵手不合适。”
钟晓娇哼一声,委屈巴巴抱怨:
“你把我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我好不容易才和你见上一面。”
我看着她问道:
“你见我想干什么?”
她突然抱住我哭了起来:
“我不想分手,我们再好好谈一下可以吗?”
我推开她,神情坚决:
“我们之间没什么误会,你想要前途更好的男友,我不符合,我们好聚好散。”
前世已经被她坑过一次,更何况我了解她的性格,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我拒绝她后,毫不犹豫离开了。
回到家,我打开电脑查看进度,无国界组织已经通过了我的审核。
我心头一喜,赶紧回复他们。
很快就有人负责人来电联系我,对面是个温柔的女声:
“您好,我是国内负责人萧婉,这边已经接收到您的资料,这边有几个时间可以为您安排,您可以说一个时间。”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远离刘家医院的是非,自然而然选了个最早的时间。
“好的,明天下午两点,机场见。”
挂断电话后,我长舒一口气,心头大石总算落了半截。
我去了附近的超市,大采购后悠悠然准备回家。
突然,一辆车从我身边停下。
车门打开,几个戴着口罩的男人用帕子捂住我的口鼻,两手抵不过四拳,我被迫上车,手帕上迷药劲上来晕了过去。
再次睁眼,我忍着眩晕呕吐的感觉环顾四周。
周围昏暗破旧,但能看出来是在手术室。
手术台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我仅是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哪里了,这是刘家医院!
刘斯居然这么迫不及待把我带来犯罪现场,想让我现在就当替罪羊!
我勾唇冷笑,撑着坐起身。
刘斯,没想到你这么没脑子,绑架的事情都干得出来,既然你亲自递刀给我,就别怪我对你下手了。
绑我的人根本没把我放在眼里,他们很自信的不将我绑起来。
我摸索一圈,没找到任何通讯工具。
看来他们很谨慎,可惜了,他们不知道的是,在钟晓找我献殷勤的时候,我就起了戒备心。
我抬手按了领口扣子一下,扣子亮了一瞬,自动报警已触发。
再等等,警察就会来。
4
过了半晌,门被推开,一丝光亮照射进来。
我忍不住抬起手臂挡住眼睛,等缓过来后,就见刘斯搂着钟晓走了进来。
他们身后站着几个壮汉,我一眼认出他们是绑架我的人。
刘斯嚣张大笑:
“你总算栽到我手掌心了,今日,我定让你有去无回。”
我被他们按着跪在刘斯脚下。
我仰头佯装愤怒的样子,质问道:
“你让人绑架我,这是非法拘谨!”
刘斯蹲在我面前,拍着我的脸嚣张道:
“没错,都是我安排的。”
刘斯眯眼,嫌恶道:
“我最讨厌你这幅假清高的样子,从入学第一天开始,就压在我头上。”
“明明是个一无所有的穷人,却能得到同学的喜欢、导师青睐、父母关心和漂亮的女朋友,我瞧着可真是碍眼啊......”
他当着我的面亲了钟晓,炫耀似的将人按在怀里揉捏:
“不过现在,你的女友是我的了,这只是第一步,再过不久,你会被万人唾弃。”
我冷笑一声:
“你绑架我,无非是想掩盖你们刘家做的肮脏事,你们私底下进行器官非法交易,害死了人,现在想把罪责推到我一个人的身上。”
刘斯脸色剧变,手一挥,他身后的人朝我围过来。
我脸上就挨了一拳,紧接着是雨点般的拳脚落下。
他们下手极重,我能感觉到自己肋骨断了两根。
一顿毒打过后,刘斯踩在我脸上:
“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知道的有些事,但是你放心,你死了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你爸妈的!”
他恶狠狠命令道:
“还不赶紧让他签认罪书!”
他抓过我的手,想强行让我画押。
我剧烈挣扎起来,刘斯切了一声,一脚狠狠踹在我的腹部。
我疼得表情扭曲,捂着肚子大口喘气缓解疼痛。
刘斯居高临下看着我,从兜里掏出刀子把玩;
“你若老实认命,我或许不会让你这么痛苦,但谁让你不听话!”
话音刚落,他一刀扎进我肩,又快速把刀抽出来。
我的肩顿时血流如注,我脸色苍白,看着他质问道:
“你当真不怕法律的惩罚吗?”
刘斯猖狂大笑:
“法律?我就是法律,你这个穷人懂什么!只要有钱,什么事都能摆平!”
他指挥旁边的保镖强行拉住我的手画押签字,我用尽所有力气挣扎。
只听咔嚓一声,我的手被扭断。
我痛叫一声,钟晓蹲下身,抚着我的脸,温声劝道:
“我劝你乖乖签字,否则后头还有更多苦要吃。”
他们拽着我的手朝合同画押,就在即将落纸瞬间,外面警铃声响起。
“谁报的警!”刘斯大怒,脸上是仓皇的神情。
我趁他们被警声吸引了注意力,撞开一旁的人冲出门。
我从甬道看到一丝光亮,耳边传来警声,我浑身肾上腺素上涨,在他们即将抓住我的时候跑了出去。
我抓住面前穿着警服的人,指着里面吼道:
“是我报的警,有人威胁我的生命安全!”
我是受害者,录完口供就能离开,至于刘斯,恐怕要在国内接受调查,没有几天都出不来!
只要调查开始,就由不得他了!
我提着行李箱,拿着买好的票和无国界组织负责人碰头。
坐上离开的飞机后,我将领口扣子的摄像头取下来,将里面的录下来的内容原封不动发到了网上。
2
5
手机震得我手麻,屏幕上弹出的新闻标题。
【惊天黑幕!刘家医院涉嫌非法器官贩卖,院长刘建国已被控制!】
一石激起千层浪。
国内的舆论发展迅速,离开前我被拦下,负责人说让我处理完再离开。
可不过短短几小时,网络风向就变得诡异起来。
网络上突然涌现出铺天盖地的感恩帖,清一色的格式,配图全是移植患者康复后灿烂的笑脸,文案更是惊人的一致。
“刘医生是我的再生父母!没有他,我早就没命了!”
“感谢刘医生,是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网络上的谣言太可怕了,刘医生是真正的好医生!”
热搜广场被这些感恩戴德的帖子占领,仿佛一场精心策划的舆论反击战。
紧接着,战火烧到了我的身上。
一张我大学时期的照片被扒了出来,背景是医学院的实验室,我站在角落,而人群的中心,是众星捧月般的刘斯。
照片被刻意裁剪放大,我脸上无意识的一瞥,被解读成充满嫉妒与怨恨的仇富眼神。
#医学院霸凌实录#的词条,瞬间引爆了热搜。
评论区里,污言秽语不堪入目。
“原来是个心理阴暗的穷屌丝,怪不得要黑人家。”
“这种人最恶心了,自己没本事就嫉妒富二代。”
“当年肯定没少给刘斯使绊子,现在看人家出事了,就跳出来落井下石!”
我面无表情地划着手机,看着那些ID,像是欣赏一群小丑的滑稽表演。
深夜,助导的电话打了过来,语气焦急。
“周远,我知道你跟刘斯有过节,但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网上的舆论对你很不利,你赶紧发个声明,澄清一下你和刘斯没有矛盾,就说是误会!”
“误会?”我轻笑一声,声音里没有半分温度,“老师,您觉得什么是误会?”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加重了语气:“周远!你不要自毁前程!刘家在圈子里的势力不是你能想象的!现在发声,还能挽回!”
“谢谢老师关心。”
我挂断电话,将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
房间里只有电脑屏幕的光,映着我冰冷的脸。
我打开一个加密文件夹,调取了刘斯当年在实验室里,数次违规操作、将实验事故嫁祸给同学的监控录像存档。
这些视频,只要放出任何一段,都能让他身败名裂。
但我没有。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一行行代码闪过。
我没有去澄清,更没有去反击,我只是......将那些疯狂造谣攻击我的账号IP,一个一个,全部导了出来。
我的指尖在屏幕上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其中一个IP地址上。
那一串数字,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与刘家医院内部服务器的地址,完全一致。
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刘斯,你还是老样子,连攻击人的手段都这么没有新意。
几天后,警方召开了案情通报会,全程直播。
会议室里,主讲的警官面色凝重,在大屏幕上展示出了一系列关键证据。
“经过我们调查,网络上所谓的感恩病患,真实身份均为刘家医院器官贩卖产业链的下游买家。”
画面切换,一张张感恩帖的照片被放大。
警官用红外线笔,在每张照片背景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圈出了一个相同的标识。
“这是城郊一家地下诊所的标识,所有的移植手术,都在那里进行。这些所谓的康复照片,也是在那家诊所的康复室里拍摄的。”
直播弹幕瞬间爆炸。
“我草!所以这些感恩的人,全是买器官的?!”
“细思极恐!他们感谢的不是医生救命,是感谢医生帮他们买到了货!”
“这他妈是买家来给卖家洗地啊!太魔幻了!”
审讯室的画面被切了出来,一个个买家,在铁证面前彻底崩溃。
他涕泪横流,对着镜头嘶吼:“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供体是活的!”
“刘斯跟我说,那些都是签了捐赠协议的死刑犯!他说这是在做善事,是废物利用!我怎么知道他是在骗我!”
检察院门口。
钟晓被长枪短炮的记者围得水泄不通,她化着精致的淡妆,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她高高举起手机,展示着她和刘斯的聊天记录。
“各位记者朋友,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刘斯他一直骗我,说他是在做一项伟大的医学研究,是为了攻克器官排异的难题......”
“他说那些都是合法渠道的捐赠,我怎么会想到他......他怎么能骗我!”
她哭倒在助理怀里,演得情真意切,仿佛是全天下最无辜的受害者。
我关掉直播,眼神里一片死寂。
前世,她也是这样。
在我被刘斯陷害,以医疗事故的罪名被全网唾弃,被吊销行医执照时,她就是这样楚楚可怜地站在刘斯身边,对着镜头说:
“我相信刘斯,他是个天才,周远只是嫉妒他。”
好一朵纯洁无瑕的白莲花。
我拉上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拉开宿舍门。
楼下,大雨滂沱。
钟晓就跪在宿舍楼门口的雨幕里,浑身湿透,发丝狼狈地贴在脸上。
看到我,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死死拽住我的行李箱。
“周远!你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器官是那样来的!我要是知道,我怎么会帮他说话!”
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已经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周远,你相信我,我爱的是你啊!是刘斯逼我的!他说如果我不帮他,他就要毁了我!”
我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前世我被推进手术室前,她也是这样抓着我的手,哭着说:“周远,对不起,我需要这笔钱给我妈治病。”
可笑的是,她妈妈的病,就是换肾。
我用力抽回我的行李箱。
直接将她带倒在地,她狼狈地摔进泥水里。
我没有再看她一眼,转身拦下了一辆路过的出租车。
“去机场。”
6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在雨中化开,模糊成一片光怪陆离。
机场的广播声,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请前往亚丁的无国界医生志愿队成员,到B12号登机口准备登机。”
飞机冲破厚厚的云层,窗外是万里晴空,阳光刺眼。
我从前排座椅的口袋里,随手抽出一本航空医疗宣传册。
翻开扉页,四个烫金大字赫然印在上面。
“生命无价”。
我盯着那四个字,突然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笑得胸腔都在震动,笑得眼角渗出了生理性的泪水。
前世,我被绑在手术台上,意识清醒。
刘斯就是举着一模一样的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对我说:
“周远,别怪我。你看生命无价,所以你的器官能救更多有价值的人,不是吗?”
那四个字,“生命无价”狠狠刺入我的视网膜,穿透了前世今生。
“所以,用你一个人的生命,去换取十个、百个比你有价值的生命,这是一笔多么划算的买卖。你应该感到荣幸。”
我笑了,笑声在狭小的机舱里显得突兀又诡异,引来邻座乘客侧目。
我毫不在意,只是将那本宣传册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手心,直到指节发白,册子的边角硌得掌心生疼。
刘斯,钟晓......还有前世那些拿着我父母的血汗钱,心安理得地站在道德高地上对我口诛笔伐的正义路人。
你们教会了我一件事。
生命,确实是无价的。
飞机降落。
舱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混杂着泥土、草木与未知野性的灼热空气,扑面而来。
这里是非洲。
是地图上一个我只在教科书里见过的,饱受战火与贫穷蹂躏的国家。
没有高楼林立,没有霓虹闪烁。
入眼所及,是颠簸的土路,是低矮破败的棚屋,是孩子们赤着脚追逐着我们这辆破旧的吉普车,眼神里混杂着麻木与一丝好奇。
这里,是文明世界的背面,是被遗忘的角落。
也是我为自己选择的新生之地。
无国界医生的营地,建立在一片相对平坦的开阔地上,几十顶白色的医疗帐篷,像是在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开出的白色花朵。
接待我的是营地的负责人,一个叫哈桑的黑人医生,他有着一双饱经风霜却依旧清澈的眼眸。
他握住我的手,力道很重,掌心布满厚茧。
“欢迎你,周医生。抱歉,没有欢迎仪式,因为我们马上就要上战场了。”
他的中文带着浓重的口音,但吐字清晰。
所谓的战场,就是营地最大的那顶手术帐篷。
发电机发出单调的轰鸣,供给着几盏悬挂在顶上的大功率照明灯,将帐篷内照得如同白昼。
但空气中弥漫的,除了浓烈的消毒水味,还有一股压抑不住的血腥气。
“这个男孩七岁了。”哈桑一边快速地帮我穿上手术服,一边语速极快地介绍情况。
我戴上口罩和手套,走到简陋的手术台前。
男孩瘦得皮包骨头,躺在那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这一幕,何其熟悉。
前世,我也曾无数次站在这样的手术台前,与死神赛跑。
只是那时候,我坚信自己手中的刀,是拯救生命的刀。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
前世的仇恨,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被我强行摒除在脑海之外。
我的眼中,只剩下这个命悬一线的孩子。
7
我迅速判断着伤情,大脑在飞速运转,规划着最优的手术方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帐篷里,只剩下器械碰撞的清脆声,监护仪单调的滴滴声,和我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口令声。
哈桑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到惊讶,再到最后的全然信服与敬佩。
终于,在缝合完最后一处肠道破损点后,我抬起头。
哈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几乎要瘫倒在地。他看了一眼监护仪,那条几乎要拉平的曲线,此刻正顽强而有力地跳动着。
“我的天......周,你是个魔鬼......”他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喃喃道。
我后退一步,身体靠在身后的器械台上。
汗水早已浸透了我的手术服,紧紧地贴在后背上。
我做到了。
在这样一个连基本条件都无法保证的地方,我从死神手里,抢回了一条命。
这,才是生命无价的真正含义。
不是用谁的命去换谁的命,而是无论他是谁,无论身处何地,只要有一线生机,就决不放弃。
我闭上眼,享受着这劫后余生的片刻宁静。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寂静的手术帐篷里响起。
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
“医生,需要......更换手套吗?”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霍然睁开双眼,视线越过手术台,死死地钉在对面那个器械护士的身上
“我......我叫林晚。”
她的声音在颤抖,下意识地想要收回那只刚刚递过器械的手。
因为紧张,她手里的不锈钢托盘一斜,发出刺耳的声响。
这一声,也惊醒了手术帐篷里的其他人。
“对不起,医生,”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快速地颤动着,“我只是看您太累了,手套上又沾了血,所以......”
她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一丝委屈。
我注意到,刚才她慌乱中收手,那只戴着血手套的右手,不经意间在我的左臂袖口上蹭了一下。
一抹鲜红的血迹,印在纯白的无菌手术服上,像一朵仓促间绽开的红花。
8
真正的战场,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降临。
那天深夜,营地里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
帐篷外,火光冲天,子弹像雨点一样呼啸而过,伴随着人们的哭喊和哀嚎,整个营地瞬间化作人间炼狱。
我第一时间冲进了手术帐篷,这里还有一个刚刚剖腹产的产妇,麻药还没完全过去。
帐篷已经被流弹射穿了好几个洞,几个本地护士吓得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那个叫林晚的女孩,她竟然用自己瘦弱的身体,张开双臂,死死地护在那个产妇和她身边的婴儿保温箱前。
“快趴下!你疯了!”我冲过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一颗子弹几乎是擦着我的头皮飞过,将我们身后的药剂架打得粉碎。
“产妇不能移动!孩子也需要氧气!”她回头冲我大吼。
我来不及多想,拽着她和那张可以移动的手术床,猛地扑向旁边一个巨大的金属药柜。
“躲到缝隙里去!”
狭小的空间里,我能清晰地听到她急促的呼吸声,和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枪声、爆炸声、惨叫声,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在这片刻的死寂中,她突然开口了。
“你缝合打结的手法......和刘斯在网上公布的教学视频里,完全不一样。”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我转过头,在摇曳的火光中,对上她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国内那场风波,我看到了。”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华侨,我一直关注国内的新闻。那些帖子,那些视频,我都看了。”
“视频里,刘斯的手法破绽百出,根本不像一个医生的水准。而你刚刚......你刚刚在手术台上的样子,那才是真正的大师。”
原来,在这异国他乡,在我被全世界泼上脏水的时候,还有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仅凭一段粗劣的视频,就看穿了真相。
我突然觉得有些想笑。
暴雨,在叛军被政府军击退后,瓢泼而下。
我找到林晚的时候,她正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给自己扭伤的脚踝上药,疼得龇牙咧嘴,眼圈红红的。
我拿过她手里的药膏和绷带,蹲下身。
“别动。”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我熟练地为她检查、涂药、包扎。
一年后,我因在非洲的卓越贡献,被母校邀请回国参加百年庆典,并授予特殊荣誉勋章。
站在金碧辉煌的礼堂里,我胸前挂着沉甸甸的勋章。
身后的大屏幕上,正播放着我在非洲营地抢救伤员的视频,其中就有林晚用身体护住产妇的那一幕。
台下,是雷鸣般的掌声。
我的视线,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就在同一个地方,我被当众宣布取消学位,被导师陈教授指着鼻子骂作医学界的耻辱。
场景重叠,恍如隔世。
白发苍苍的老校长走上台,亲自为我佩戴勋章。
他握着我的手,看着台下的莘莘学子,声音洪亮而有力:
“医生是什么?医生是身披白衣的战士!但各位要记住,这身白大褂,既能救人,也能杀人!”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过全场。
“因为,有些人的白大褂下面,藏着一颗魔鬼的心!而有些人,他们脱下手术服,连睡衣,都是救死扶伤的战袍!”
全场掌声雷动。
我站在台上,看着台下那些年轻而崇拜的面孔,心中一片平静。
演讲结束,我被一群热情的学弟学妹围住签名。
就在这时,礼堂外的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和哭喊。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妆容精致的贵妇,正死死揪着一个女人的头发,将她从宴会厅里往外拖。
那女人穿着一身名贵的晚礼服,此刻却狼狈不堪。
钟晓被贵妇像拖死狗一样拖行在地,周围的人指指点点,没有一个人上前。
我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恨,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片漠然。
我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递给旁边一个维持秩序的保安。
“麻烦,给那位女士披上。”
说完,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刘斯的死刑核准新闻,是在电视上看到的。
那天,我刚结束新一轮的救援任务回到临时住所,林晚正在帮我整理从国内寄来的医学资料。
她通过了考核,已经成了我们医疗队的正式成员。
电视里,新闻主播正用字正腔圆的声音播报着:“......经最高法核准,故意杀人犯、非法器官组织贩卖案主犯刘斯,于今日被执行死刑......”
画面闪过一张张受害者的资料照片。
我只是默默地转过身,开始收拾我的行囊,将新的医疗器械和药品,一一装进背包里。
非洲南部,爆发了新一轮的瘟疫。
我的下一个战场,在等着我。
深夜林晚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进我的房间。
她看着我整装待发的背包,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周远......如果,我是说如果钟晓当时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不知道真相,你......还会原谅她吗?”
原谅?
我心想,被坑一次就够了。这一世,我只想为值得的人和事而活。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转过头,迎上她的视线。
我看着林晚,看着她眼睛里,倒映出的全是对我的担忧。
前世的债,已经随着刘斯的死烟消云散了。
而这一世的光,才刚刚照进我的生命里。
我对着她说:“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