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废弃老宅里百鬼哭嚎,腐烂手臂抓向阿呆脚踝的刹那——

他眼底懵懂瞬间冻结成万年寒冰。

“滚。”

单字出口的瞬间,整座凶宅的空气凝固了。

群鬼尖啸着化为黑雾炸裂,苏念手中桃木剑“咔嚓”裂开。

烟尘散尽,只见阿呆茫然低头:“念念,鞋脏了。”

只有苏念看清了他收拳时,指缝残留的金色碎光。

---

阴冷潮湿的空气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苏念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钻进骨头缝里。废弃老宅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压抑。霉味混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和腐烂物沤在一起的气息,浓得几乎让人窒息。

锤哥缩在苏念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庞大的身躯此刻抖得像秋风里的最后一片叶子。他那台号称能夜视、防抖、超强续航的最新款手机,被他用两只手死死攥着,指关节都发了白,镜头却像个受惊的兔子,毫无章法地上下左右乱晃。屏幕上实时滚动的弹幕已经彻底疯了。

【卧槽卧槽卧槽!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飘过去了?!白影!绝对是白影!】

【锤子你稳住啊!老子心脏病要犯了!】

【苏大师!苏大师看看左边墙角!那是不是有张脸?!】

【锤哥别怂!正面刚!我给你刷火箭!】

【阿呆呢?我男神阿呆呢?镜头快给阿呆!只有阿呆能给我安全感!】

【安全感+1!虽然阿呆哥可能只是觉得这里风大…】

苏念没空理会弹幕的喧嚣。她所有的感官都高度集中在周围的环境上。手里的老式强光手电筒是唯一的稳定光源,昏黄的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光束里翻滚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一场微型暴风雪。光束扫过之处,是剥落了大半墙皮、露出里面暗红色砖块的墙壁,上面布满了意义不明的、仿佛用指甲抓挠出来的深痕;是歪倒在地、积满厚厚灰尘和蛛网的破旧桌椅家具,轮廓在光影下扭曲变形,如同蛰伏的怪兽;是地面厚厚的、踩上去如同烂泥的积年污垢,混杂着不知名的黑色碎屑和可疑的粘稠液体。

“苏…苏大师…”锤哥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齿咯咯打架,“咱…咱非得进去吗?要不…要不就在门口…洒点黑狗血啥的?”他紧紧抱着怀里那个巨大的双肩包,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据说能辟邪的东西——大蒜、十字架、不知道哪个寺庙求来的护身符、甚至还有一小瓶据说是黑驴蹄子粉。

苏念深吸一口那令人作呕的空气,强行压下胃里的翻腾。她左手稳稳地举着手电,右手已经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摸出了一沓裁剪好的黄符纸和一支细细的朱砂笔。朱砂是爷爷留下的老料,色泽沉郁暗红,带着一股特有的矿物气息。

“没用。”苏念的声音压得很低,在死寂的空间里却格外清晰,“聚阴阵眼在宅子深处。不破阵眼,你躲到天涯海角都没用。它只会越来越强,直到把你拖进来,成为它的一部分。”她一边说,一边飞快地用朱砂笔在黄符上勾勒着复杂的线条,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笔都灌注了她微弱却凝练的灵力。符纸边缘微微泛起一层肉眼难辨的温润白光。

“啊?!”锤哥吓得差点跳起来,绝望地哀嚎一声,抱着背包的手更紧了。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跟在苏念侧后方的阿呆,忽然动了动鼻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穿着苏念昨天刚咬牙给他买的打折卫衣和牛仔裤,高大挺拔的身形在这鬼气森森的环境里,奇异地透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干净和…茫然。

“念念,”他微微侧过头,声音不大,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困惑,“这里好臭。比…比垃圾站还臭。”他认真想了想,似乎在努力回忆垃圾站的味道,然后肯定地点点头,补充道,“臭很多。”

【噗!我呆神发言永远这么朴实无华接地气!】

【神特么比垃圾站还臭!阿呆哥你是懂比喻的!】

【哈哈哈虽然很恐怖但我真的笑出声了!阿呆破坏气氛第一名!】

【只有我觉得阿呆说臭是感觉到了什么吗?苏大师都开始画符了!】

【锤哥:我在生死边缘,你们却在笑?】

弹幕瞬间被阿呆的“臭气论”带偏了一瞬。然而,这短暂的轻松转瞬即逝。

“沙…沙沙…”

一阵极其细微、如同无数虫子爬过枯叶的声音,毫无征兆地从四面八方响起,密密麻麻,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这声音并非来自某个固定方向,而是仿佛从墙壁内部、地板底下、头顶腐朽的梁木中同时渗透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粘稠恶意。

锤哥的手机镜头猛地一抖,差点掉在地上。他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住脖子般的抽气声。

苏念画符的手骤然一顿,朱砂笔在符纸上洇开一小团刺目的红痕。她猛地抬头,手电光柱如利剑般扫向声音最密集的左侧走廊深处!

光柱尽头,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布满污垢的地面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不是一只,而是一大片!灰白色的、覆盖着湿滑粘液的肢体,正从地板那厚厚的污垢层下艰难地、争先恐后地钻出来!有扭曲变形、指甲漆黑尖利的手掌;有肿胀腐烂、露出森森白骨的小腿;有只剩半边、淌着黄水的模糊头颅…它们如同从地狱泥沼中诞生的蛆虫,带着对生者血肉本能的贪婪,朝着光源——或者说,朝着光源下散发着浓郁生人气息的三人——缓慢而坚定地爬行、抓挠过来!

腐烂的气息瞬间浓郁了十倍!浓烈的尸臭混合着潮湿的霉味,形成一股物理性的冲击,狠狠撞在人的口鼻上!

“呃…呕!”锤哥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脸色惨白如纸。

“聚阴养尸…怨气化形!”苏念瞳孔猛缩,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她瞬间明白了这聚阴阵的真正凶险之处!它不仅汇聚阴气,更将此地百年来横死、枉死之人的怨念强行拘禁、扭曲、催化,催生出这种介于虚灵与实体之间的恐怖邪物!寻常符箓对付纯粹的阴灵有效,对付这种带着实体怨秽的东西,威力要大打折扣!

“锤哥!退后!”苏念厉喝一声,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变调。她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张画了一半、灵力不稳的符纸朝着涌来的尸骸群甩了出去!

“敕!”

黄符脱手,在昏暗的光线下化作一道微弱的红光,勉强击中冲在最前面的几只腐烂手臂。

嗤嗤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湿肉上,一阵令人牙酸的白烟冒起,伴随着几声尖锐刺耳、如同指甲刮过玻璃的惨嚎!那几只手臂剧烈地抽搐、蜷缩,表面的腐肉焦黑脱落,露出里面更加恶心的筋膜和骨头。

然而,这点伤害只是杯水车薪!更多的尸骸被同伴的“痛苦”和生人的气息彻底刺激得疯狂!它们爬行的速度陡然加快,密密麻麻,如同潮水般涌来!地面被它们拖拽出一道道湿滑粘稠的污迹,腥臭扑鼻!

“妈呀!救命啊!”锤哥魂飞魄散,哪里还记得直播,双手死死抱头,身体缩成一团,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只剩下本能的恐惧尖叫。

苏念的心沉到了谷底。她飞快地从帆布袋里又抽出几张黄符,朱砂笔在符纸上龙飞凤舞,试图画出更强大的“破邪”或“火铃”符。但情急之下,灵力运转滞滞,笔下的符文线条远不如平时流畅稳定,符纸上散发的微光也忽明忽暗,威力可想而知。

更要命的是,她眼角余光瞥见,除了前方,他们身后和两侧的墙壁、地板下,也开始有同样的灰白肢体在蠕动、钻出!他们被包围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念。她不怕死,但她绝不能连累阿呆!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

“阿呆!躲到我身……”苏念猛地扭头,想将阿呆护在身后,最后一个“后”字却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她看到了让她血液几乎凝固的一幕。

一只腐烂得只剩下指骨、挂着几缕黑色筋膜的灰白色鬼手,悄无声息地从阿呆脚边的污垢层下闪电般探出!那只鬼手的目标明确,带着刻骨的怨毒和一种攫取生机的贪婪,五指如钩,狠狠抓向阿呆穿着崭新运动鞋的脚踝!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苏念的瞳孔骤然放大,映出那只急速逼近的鬼爪,映出阿呆毫无所觉、依旧带着点茫然看向前方的侧脸。她张着嘴,喉咙里却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想要扑过去,双脚却如同钉死在冰冷粘稠的地面上,沉重得抬不起来。极致的恐惧和绝望像一张巨网,将她牢牢罩住,动弹不得。

“阿呆——!!!”她在心底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呐喊。

就在那漆黑的、散发着腐烂恶臭的指骨即将触碰到阿呆鞋帮上那圈干净白色的瞬间——

阿呆的身体,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那不是害怕的颤抖,更像是一台沉寂了亿万年的精密机器,某个核心部件被外部的恶意强行激活,瞬间过载运转时产生的、一种源自本能的、无法抑制的震动。

他微微低垂着的头,缓缓抬了起来。

那双总是清澈见底、带着懵懂纯然如同初生幼鹿的眼睛,在抬起的刹那,里面所有的茫然、困惑、甚至属于“阿呆”这个存在的温度,如同被绝对零度的寒流瞬间冻结、粉碎、蒸发!

取而代之的,是万年玄冰也无法比拟的森然!是亘古星空深处最冰冷的虚无!是俯瞰蝼蚁、漠视生死的绝对威严!一种苏念从未想象过、甚至无法理解的、属于更高层次存在的恐怖意志,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苏醒!

冰冷的视线,毫无情绪地扫过那只抓向他脚踝的鬼爪。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攻击他的恐怖邪物,更像是在看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或者……一只试图玷污他鞋面的、肮脏的虫子。

然后,他开口了。

没有苏念画符时的大喝,没有锤哥恐惧的尖叫。只有一个字,一个清晰、低沉、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的单音节,平平淡淡地吐出:

“滚。”

声音不大。

但就在这个字出口的瞬间——

嗡——!!!

一股无法形容、超越了物理概念的无形波动,以阿呆的身体为中心,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核弹,轰然炸开!

整座阴森腐朽的老宅,时间与空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住!空气不再是流动的气体,而是凝固成了沉重如铅的实体!所有翻涌的阴气、弥漫的怨念、尸骸爬行的粘稠声响、锤哥压抑的呜咽、甚至苏念自己急促的心跳声……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个字落下的万分之一秒内,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绝对的死寂!比之前百倍、千倍!

下一秒,是毁灭的序曲!

砰!砰!砰!砰!砰!

如同被投入岩浆的雪人,所有从污垢中钻出的尸骸,无论是刚探出半截手臂的,还是已经爬行到近前的,都在同一时间,毫无预兆地、由内而外地猛烈爆开!

没有血肉横飞,它们本身就是怨气与阴气凝聚的秽物。爆开的,是浓郁到化不开的、粘稠如墨汁的污秽黑气!无数凄厉到足以撕裂耳膜、震荡灵魂的尖啸声从每一团爆开的黑气中迸发出来!那是无数怨魂被瞬间抹杀时发出的、最后的、也是最纯粹的痛苦与绝望的哀嚎!

整个老宅内部,瞬间被翻滚的、咆哮的、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的浓稠黑雾所充斥!视野彻底被剥夺,只剩下无边无际、吞噬一切的黑暗!那黑雾带着刺骨的阴寒和强烈的腐蚀性,墙壁、地面接触到的地方,发出滋滋的声响,留下焦黑的痕迹!

苏念首当其冲!

她离阿呆太近了。那股无形的毁灭波动虽然并非针对她,但仅仅是擦过,就让她感觉自己像狂涛巨浪中的一叶扁舟,灵魂都要被从躯壳里震飞出去!胸口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气血翻腾,喉头一甜,一股腥甜涌了上来!

更让她肝胆俱裂的是,她手中那柄跟随爷爷多年、浸润了苏家几代人灵力的老桃木剑!剑身上那些天然形成的辟邪雷纹,在接触到那毁灭性波动的刹那,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清晰无比的——

“咔嚓!”

一道狰狞的裂纹,从剑格处向上蔓延,几乎贯穿了整个剑身!温润的灵光瞬间黯淡下去,变得如同凡铁!这件苏念最重要的法器,竟在阿呆无意识散发的一丝余波下,直接濒临损毁!

苏念死死握着布满裂纹的桃木剑,身体僵硬,大脑一片空白。那惊天动地的鬼啸和翻滚的黑雾仿佛都离她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那个在浓稠黑暗中若隐若现的、散发着冰冷神魔般气息的高大背影。

他不是阿呆……他到底是谁?!

这念头如同冰锥,狠狠刺入她的脑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世纪。

那充斥天地的、震耳欲聋的怨魂尖啸和翻滚咆哮的黑雾,毫无征兆地开始消散。如同退潮般迅速,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抹去、净化。

视野重新变得清晰。

废弃的老宅依旧破败阴森,但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毒和阴冷,却消失了大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类似高温焚烧后的焦糊味,混杂着残余的腥臭,但不再有那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地面上,那些湿滑粘稠的污垢层还在,但钻出来的尸骸却已消失无踪,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只有墙壁和地面上残留着大片大片焦黑的印记,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瞬间湮灭的恐怖。

苏念僵硬地站在原地,握着布满裂纹的桃木剑,指尖冰凉。她大口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火辣辣的疼痛,那是被无形冲击震伤的内腑。

锤哥瘫软在地,像一滩烂泥,双眼翻白,口角流着涎水,显然已经吓晕了过去。他那昂贵的手机掉在不远处,屏幕朝下,直播信号估计早已中断。

一片狼藉的死寂中,一个带着明显困惑和一点点委屈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念念?”

苏念猛地一颤,如同被惊醒,循声望去。

只见阿呆不知何时已经转过了身,正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右脚崭新的运动鞋。鞋帮上,靠近脚踝的地方,沾染了一小块极其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黑色污渍。大概是刚才那只鬼爪爆开时溅上的些许秽气尘埃。

他抬起那张俊美无俦的脸,眉头微蹙,眼神里又恢复了苏念熟悉的、那种纯然无辜的懵懂。刚才那冻结万物的冰冷神威,那漠视生死的恐怖意志,仿佛从未出现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鞋脏了。”他指着那点污渍,语气里带着点孩子气的不满,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幕,远不如这点污渍更让他困扰。

苏念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阿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惧、震撼、难以置信……无数复杂的情绪在她眼中翻滚交织。

阿呆似乎被苏念过于苍白的脸色和直勾勾的眼神弄得有些不安。他眨了眨眼,又看了看自己的鞋,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抬起脚,试图在相对干净一点的裤腿上蹭掉那点污迹,动作笨拙又带着点讨好。

就在他抬脚蹭裤腿的瞬间,苏念的瞳孔猛地收缩!

借着老宅破窗外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一点天光,她清晰地捕捉到——在阿呆收回的、那只刚刚抬起的右拳的指缝之间,残留着几丝极其细微、如同融化黄金般的璀璨碎光!

那光芒纯粹而神圣,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古老威压。它微弱得如同幻觉,一闪即逝,随着阿呆手指的放下,瞬间隐没在昏暗的光线里。

但苏念看得真真切切!

那绝对不是幻觉!那是……属于刚才那个冰冷意志的力量残留!

苏念的目光死死钉在阿呆那只手上,仿佛要将那几丝消失的金光从他指缝里抠出来。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沉甸甸地坠了下去,带着冰冷的铅块,一路坠向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