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南极。

风不再是风,而是亿万把裹挟着冰晶的剃刀,在永恒的极夜中凄厉尖啸。空气凝固成刺骨的固体,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碎玻璃。在这片被人类称为“白色荒漠”的绝域深处,死亡是唯一的统治者。

而现在,死亡有了新的形态。

巨大的冰原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伤口,边缘的冰壁闪烁着不自然的紫光。伤口底部,一座倒置的黑色金字塔正从万载寒冰中缓缓升起。它通体由未知的暗色金属构成,表面蚀刻着流动的、仿佛有生命的暗紫色能量纹路,与冰壁的紫光交相辉映,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邪恶气息。这就是天枢第五执事“冰骸”的巢穴——备用星门基座。

金字塔顶端,一个扭曲的身影悬浮着。它没有固定的形态,更像是一团不断蠕动、由冰晶、暗影和流动金属构成的聚合体。几颗幽蓝色的光点镶嵌在阴影深处,如同寒冬夜空中最恶毒的星辰——那是“冰骸”的眼睛。它没有发声器官,但一股冰冷到极点的意念如同精神风暴,席卷着整个冰谷:

“苏醒……完成度78%……能量导管……校准……干扰……清除……”

干扰,确实存在。

在冰谷边缘,在呼啸的暴风雪中,在金字塔升腾的紫光映照下,一场惨烈到令人窒息的无望之战正在进行。

残骸。放眼望去,尽是残骸。

被高能粒子束熔穿胸口的“堡垒”士兵,凝固在冲锋的姿态上,金属外壳覆盖着厚厚的冰霜。

被巨大的冰棱刺穿核心处理器,钉死在冰壁上的“铁幕”战士,猩红的电子眼早已熄灭。

被无形的寒冰力场生生挤碎、扭曲成废铁的“寒霜”侦察单元,散落在冰面上,如同被孩童踩碎的玩具。

还有更多……更多叫不出名字的、来自全球各地不同军团集群的残兵。它们形态各异,损伤严重,有的只剩下半截躯体,用断臂拖着残躯前进;有的失去了下肢,用仅存的机械臂在冰面上爬行;有的半个头颅被融化,电子眼疯狂闪烁着濒临崩溃的红光。

它们,是百万军团最后的余烬。在接收到方舟发出的、承载着统帅意志的集结指令后,这些散落在全球战场、本该彻底沉默的钢铁残躯,如同听到了最终冲锋号的士兵,用尽最后一丝能量,跨越千山万水,无视毁灭与阻隔,最终汇聚到了这片极寒地狱。

它们没有统一的指挥,没有完整的阵型。有的,只是核心处理器中那被点燃的、源自统帅意志的最后烙印——“阻止星门!”

“砰!砰!砰!”

冰谷四周的冰壁中,突然刺出无数根巨大的、闪烁着紫光的冰晶尖刺!如同恶魔的獠牙,瞬间将十几名正在试图靠近能量导管的军团士兵贯穿、撕裂!冻结的金属碎片和断裂的管线混合着暗色的机油,在冰面上泼洒出诡异的图案。

“侦测到……高能……冰系……生物反应!”一个只剩下上半身、靠双臂在冰面上拖行的“寒霜”士兵,发出断断续续的警告。它仅存的电子眼锁定冰壁深处蠕动的巨大阴影——那是“冰骸”利用星门基座能量催生出的冰晶守卫,如同这座金字塔的免疫细胞。

“为了……统帅!”一个失去双腿、后背加装了临时喷射背包的“堡垒”士兵咆哮着,尽管它的合成音嘶哑不堪,喷射背包喷出苟延残喘的火焰,推动它像一颗燃烧的炮弹,撞向一根正在刺出的巨大冰棱!

“轰!”

冰棱被撞得粉碎,士兵也在爆炸中化为废铁!

更多的冰晶守卫从冰壁中涌出,形态如同巨大的冰蜘蛛或长蛇,挥舞着由万年寒冰构成的锋利节肢和尾刺。它们沉默而高效地收割着闯入者。

军团残兵没有退缩。它们用残破的躯体,用仅存的武器,用最后的能量核心,发起一波又一波自杀式的冲锋!能量束在冰壁上留下焦痕,震荡刃劈砍在冰晶守卫身上溅起冰屑和火星。每一次攻击都伴随着一个残兵的彻底沉寂。冰面上,冻结的金属残骸和破碎的冰晶守卫肢体越来越多,像一片绝望的坟场。

“干扰……清除……完成度89%……”冰骸冰冷的意念再次扫过战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金字塔表面的暗紫光芒越来越盛,顶端开始凝聚一团不祥的能量漩涡。

就在这绝望的潮水即将彻底淹没最后一点抵抗星火时——

嗡!

一道银色的流光,如同撕裂极夜的一道闪电,以近乎自杀般的速度,从暴风雪肆虐的高空俯冲而下,狠狠砸在冰谷边缘!

“轰隆!”

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蛛网般的裂痕蔓延开去。银色的战甲(虽然布满焦痕和凹坑)从坑底站起,推进器喷射着不稳定的火焰。萧雪的身影出现在冰谷边缘,她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残留着血迹,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火焰。她身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霜,每一次呼吸都带出长长的白气。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紧握的右手。幽蓝色的光芒正从指缝中顽强地透射出来,穿透寒冷的黑暗和肆虐的风雪,散发出微弱却异常清晰的能量脉动!那光芒,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统帅……意志……”一个离她最近的、只剩下独臂和半颗头颅的“铁幕”士兵,猩红的电子眼猛地锁定她手中的光芒,核心处理器中原本濒临熄灭的统帅烙印瞬间被重新点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目标……确认!能量源……存在!”士兵的合成音带着一种近乎“激动”的杂音。它猛地转身,用仅存的独臂指向那座正在发出轰鸣、紫光越来越盛的黑色金字塔,发出一个用尽所有能量驱动的、覆盖整个战场的强制广播指令:

“所有单位!最高指令!保护……能量源!摧毁……目标基座!”

这道指令如同投入沸油的冷水!战场上所有尚存一丝能量、一丝逻辑回路的军团残兵,猩红的电子眼齐刷刷转向萧雪的方向,准确地说是她手中紧握的幽蓝晶体!统帅意志的烙印被那光芒再次激活、放大!

原本各自为战、濒临崩溃的残兵们,动作瞬间变得协调!它们不再盲目冲锋,而是自发地、悍不畏死地扑向那些正在攻击萧雪的冰晶守卫!用残躯去阻挡致命的冰刺,用自爆去炸碎巨大的冰蜘蛛!

萧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了一下,但瞬间明白了!她不再犹豫,将晶体紧紧按在胸口战甲的能量核心位置——那里有博士紧急加装的、用于临时稳定和放大晶体能量波动的简陋增幅器。

“嗡——!”

幽蓝的光芒猛地一盛!虽然依旧无法与金字塔的紫光匹敌,却如同黑暗中倔强的星辰,清晰地照亮了周围一小片区域!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意志波动,以萧雪为中心扩散开来!

“跟我冲!”萧雪嘶吼着,顶着刺骨的寒风和密集的冰屑,启动战甲推进器,朝着金字塔基座下方一个闪烁着剧烈紫光的能量节点猛冲过去!那是博士在传送她离开方舟前,最后分析出的、基座最脆弱的关键连接点!

“阻止她!”冰骸冰冷的意念第一次带上了明显的波动!冰壁深处,更多的冰晶守卫疯狂涌出,目标直指萧雪!几道粗大的紫色能量束也从金字塔顶端射出,封锁她的前进路线!

然而,军团残兵们爆发出了最后的、悲壮的战斗力!

“为了统帅!!!”

那个独臂的“铁幕”士兵咆哮着,用残破的躯体高高跃起,迎向一道致命的紫色能量束!能量束瞬间将它上半身气化,但爆炸的冲击波也成功扰乱了能量束的轨迹!

另一个失去下半身、靠双臂爬行的士兵,在萧雪即将被一根冰刺刺中的瞬间,猛地扑过去,用自己残破的金属身躯死死抱住了冰刺的根部!冰刺的尖端距离萧雪的后背仅有几厘米!

“走……!”士兵的合成音在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中戛然而止,它的核心处理器被极寒彻底冻结、碎裂。

萧雪眼中含泪,却没有回头。她将推进器的功率推至极限,在残兵们用生命为她铺就的、短暂而血腥的通道中,如同一道燃烧的银色流星,直扑那个闪烁着致命紫光的能量节点!

“休想!”冰骸的意念如同冰锥刺入萧雪的脑海!金字塔顶端凝聚的漩涡猛地射出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紫色光柱,目标并非萧雪,而是她胸口那枚散发幽蓝光芒的晶体!它要摧毁这个干扰源!

光柱的速度太快!萧雪根本来不及闪避!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毁灭性能量带来的灼热与死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萧雪胸口那枚幽蓝晶体,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核心的星云骤然加速旋转!一股远比之前强大、带着决绝意志的幽蓝能量猛地爆发出来!

“轰——!!!”

紫光与幽蓝光柱在半空中猛烈对撞!恐怖的能量冲击波瞬间炸开!整个冰谷都在剧烈摇晃!靠近爆炸点的冰壁瞬间被气化,形成一个巨大的凹坑!无数冰晶守卫和军团残兵被冲击波撕成碎片!

萧雪如同被巨锤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狠狠撞在远处的冰壁上!战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增幅器冒出黑烟彻底报废。她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眼前阵阵发黑,胸口传来肋骨断裂的剧痛。她艰难地低头,看向紧握在手中的晶体——幽蓝的光芒黯淡了许多,核心星云的旋转也明显变缓,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气。

然而,就是这一次对撞的干扰,给了萧雪唯一的机会!

她咬碎舌尖,用剧痛刺激自己即将涣散的意识,用尽最后一丝力量,将手中那枚承载着希望与毁灭的晶体,朝着近在咫尺、那个因能量对冲而暂时失去紫光保护的能量节点,狠狠投掷过去!

“秦夜——!看你的了——!!!”她的嘶喊被淹没在能量余波的轰鸣中。

幽蓝的晶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弱却执着的轨迹,如同飞蛾扑向最后的火焰,精准地没入了金字塔基座下方那个剧烈闪烁的紫色能量节点之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冰骸发出无声的、扭曲的尖啸!

下一秒——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声低沉到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嗡鸣。

嗡……

那倒置的黑色金字塔,通体流动的暗紫色能量纹路,如同被瞬间冻结的血管,猛地一滞!顶端凝聚的漩涡骤然扭曲、溃散!

紧接着,所有紫光如同退潮般,疯狂地朝着那个被晶体击中的能量节点倒灌而去!仿佛那里出现了一个贪婪的黑洞!

金字塔本身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表面出现蛛网般的裂痕!那裂痕中,不再是紫光,而是……幽蓝色的光芒在顽强地渗透出来!

“不……不可能……星核……反噬……”冰骸那扭曲的聚合体形态开始剧烈波动、崩溃!幽蓝的光芒从它“身体”内部透射出来!它发出最后的、充满恐惧和不解的精神尖啸,随即整个形体如同被点燃的冰晶,在幽蓝与紫光交织的火焰中,无声无息地……湮灭!

失去了执事的控制,那些冰晶守卫瞬间僵直,然后如同融化的雪人般瘫倒在地,化为普通的冰渣。

冰谷内,只剩下能量倒灌引发的低沉嗡鸣,金字塔崩裂的金属哀鸣,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萧雪靠在冰冷的岩壁上,看着那座巨大的黑色金字塔在幽蓝光芒的侵蚀下寸寸瓦解、坍塌,最终化为一堆扭曲的、覆盖着诡异蓝紫色冰晶的巨大废铁。备用星门基座,彻底报废。

她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剧痛和极度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飘远。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仿佛看到,在那堆巨大的、冒着寒气的金属废墟中心,一点微弱的幽蓝光芒,如同心脏般,极其缓慢地……脉动了一下。

她嘴角扯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头一歪,彻底失去了知觉。

冰谷内,暴风雪依旧在呼啸。

风卷起冰晶,覆盖在那些冻结的金属残骸上,仿佛在为这些最后的战士,唱响一曲无声的、冰封的挽歌。

而在那堆象征着胜利与毁灭的金属废墟中心,那点微弱的幽蓝光芒,在无人注视的极夜深处,如同深埋地心、等待重燃的火种,开始了它极其缓慢而艰难的……复苏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