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像钝刀子割肉,拖沓地响了很久。林默把脸埋在臂弯里,听着周围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指尖的麻意像潮水般一阵阵涌来。

张昊的座位空着。刚才课间操时,他看见张昊跟在班主任身后进了办公室,两人的影子投在走廊窗台上,像被拉长的疑问号。现在那片空座位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不敢直视。

“林默,有人找。”后门传来班长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林默抬起头,看见教导主任站在门口,脸色像刚从冰箱里捞出来的冻肉。“跟我来一趟。”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走廊里的风比早上更凉了,卷起地上的纸屑打着旋。教导主任的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像敲在林默的神经上。路过楼梯间时,他瞥见昨天李浩滚下去的地方,栏杆上还留着块淡淡的擦痕。

“知道为什么叫你吗?”办公室里,教导主任把一叠照片拍在桌上。照片里是操场的监控画面,放大的镜头下,篮球脱离地面的瞬间清晰可见,背景里能看到林默转身跑开的背影。

“还有这个,”主任又甩出另一张照片,是楼梯间的监控截图,几个篮球队员僵在半空的样子像被按下暂停键的木偶,“李浩他们说,是你用‘妖法’害了他们。”

林默的手指抠着裤缝,布料被捻出细小的毛球。他该怎么解释?说那是光线问题?说监控坏了?这些话连自己都骗不过。

“我没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没有?”主任冷笑一声,推过来一份请假单,“张昊刚才请假了,说看到你‘不对劲’,让他觉得害怕。你说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笔尖在请假单上划出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条挣扎的虫子。林默盯着那行“因身体不适需请假调整”,突然想起张昊小时候总把零食分他一半,想起两人在暴雨天挤一把伞跑回家,想起昨天楼梯间里,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恐惧。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得发疼。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响。办公室里的吊扇突然加速转动,文件柜上的铁皮文件夹“啪嗒啪嗒”地掉下来,散落一地。

“我没做任何事。”林默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尖的麻意顺着胳膊蔓延到全身。教导主任桌上的笔筒突然自己倾倒,钢笔像被赋予生命般跳起来,在空白的教案本上胡乱划着,留下歪歪扭扭的墨痕。

主任吓得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暖水瓶,“砰”的一声巨响,热水在地面炸开一朵白色的花。林默看着自己失控的能力,突然觉得一阵寒意——原来恐惧和愤怒一样,都会让这力量变得疯狂。

“你……你出去!”主任指着门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林默几乎是逃着离开办公室的。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疯狂闪烁,像是在发出警告。他冲进厕所,把自己锁在隔间里,看着天花板上晃动的灯泡,突然很想大哭一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屏幕亮起时,那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再次浮现:“天台等你,别迟到。”

放学铃声响起时,林默还躲在厕所里。走廊里传来学生们喧闹的脚步声,夹杂着值日生扫地的哗啦声。他听见李浩他们在外面骂骂咧咧地走过,说着要去堵他的话。

“躲得过今天,躲不过明天。”林默对着斑驳的门板自言自语。他拧开水龙头,看着水流在池子里打转,突然想起昨天在天台看到的云,像被揉皱的棉絮,懒洋洋地趴在天上。

他推开厕所门时,夕阳正斜斜地穿过走廊,在地面投下长长的光影。值日生正在锁教室门,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学楼里回荡。林默顺着楼梯往上爬,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

天台的门虚掩着,风从缝隙里钻出来,带着铁锈的味道。林默推开门,看见一个穿黑色连帽衫的人背对着他站在栏杆边,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几乎要拖到他脚边。

“你来了。”那人转过身,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下巴线条很锋利,像用刀刻出来的。

“你是谁?”林默握紧拳头,指尖的麻意开始躁动。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有种奇怪的气息,像隔着毛玻璃看东西,模糊不清,却又带着莫名的压迫感。

那人轻笑一声,抬手摘掉兜帽。露出的脸让林默愣住了——那是张和他年纪相仿的脸,左眼下方有颗细小的痣,嘴角总是微微上扬,像是在嘲笑什么。但最让人在意的是他的眼睛,瞳孔的颜色比常人浅很多,在夕阳下泛着淡淡的琥珀色。

“我叫陈默。”少年倚在栏杆上,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抛到嘴里,“和你名字就差一个字,缘分吧?”

林默没说话,警惕地看着他。这个叫陈默的少年身上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像认识了很久似的。

“别紧张。”陈默摊开手,掌心躺着一枚银色的硬币。他轻轻一吹,硬币突然悬浮在两人之间,像被无形的线吊着,“我和你一样。”

硬币在空中打着转,阳光在金属表面折射出细碎的光。林默的呼吸骤然停滞——对方在用能力证明身份,坦然得像在展示新买的笔。

“你怎么知道……”

“知道你有能力?”陈默接住落下的硬币,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上周三,城东工地的起重机吊臂突然弯折,我就在附近。昨天操场的篮球,今天楼梯间的闹剧,还有刚才办公室的骚动……你的能力太吵了,想不注意都难。”

林默的后背瞬间爬满冷汗。原来他的每次失控都被人看在眼里,像场被直播的笑话。“你想干什么?”

“带你见些人。”陈默指了指远处的天际线,那里的写字楼群像沉默的巨人,玻璃幕墙反射着落日的余晖,“这城市里不止你一个‘异类’。我们有个地方,专门收留像你这样控制不好能力的家伙。”

“异类?”林默重复着这个词,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不然呢?”陈默挑眉,琥珀色的眼睛在阴影里闪着光,“你以为能永远藏下去?今天是张昊害怕你,明天可能就是警察来找你,后天……”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冷,“可能是些更麻烦的人。”

林默想起教导主任惊恐的脸,想起李浩恶狠狠的眼神,想起那些失控的瞬间——悬浮的玻璃碎片,疯狂生长的绿萝,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力量。也许陈默说得对,他已经藏不住了。

“那些人……是什么样的?”

“和你我一样。”陈默从栏杆上直起身,拍了拍林默的肩膀。他的指尖很凉,触碰到皮肤的瞬间,林默突然觉得体内躁动的力量安静了些,“有能让伤口自己愈合的女生,有能听懂动物说话的老头,还有个家伙能在水里待一天不用换气。”

这些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林默心里激起层层涟漪。他从未想过,世界上还有这么多“奇怪”的人,他们甚至组成了一个团体。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陈默从口袋里掏出个黑色的小本子,扔给林默。封面上没有任何字,翻开第一页,是张泛黄的照片——七个穿着不同衣服的人站在天台上,背后是和这里相似的城市天际线。最左边的少年左眼下方有颗痣,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这是三年前的我们。”陈默的声音软了些,“那时候我也像你一样,以为自己是怪物。直到有人找到我,告诉我这不是病,也不是诅咒。”

林默摩挲着照片粗糙的边缘,突然注意到照片角落有个模糊的身影,像是被什么东西遮挡了大半,只能看见一只搭在栏杆上的手,手腕上戴着串银色的珠子。

“他是谁?”

陈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暗了暗:“一个……走了弯路的前辈。”他合上本子,塞回林默手里,“拿着这个,明天晚上七点,去老城区的钟表店。有人会接应你。”

林默捏着那个小本子,封皮的质感像块冷却的铁。他看着陈默重新戴上兜帽,转身走向天台角落的铁门。那扇门锈迹斑斑,看起来像是很久没人用过了。

“等等!”林默突然喊道,“你说的麻烦的人,是什么人?”

陈默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他们叫‘净化者’,觉得我们这样的存在是世界的污点。”他推开门,阴影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想活下去,就尽快学会控制你的力量。”

铁门“吱呀”一声关上,天台又恢复了寂静。林默走到栏杆边,俯瞰着脚下的城市。放学的学生骑着自行车穿过路口,像一群归巢的蚂蚁;远处的霓虹灯次第亮起,给灰色的楼群镀上斑斓的边;老杨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自行车,正摇摇晃晃地驶出校门。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可他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

林默摊开手心,那个黑色的小本子静静躺着。他能感觉到里面夹着的照片,像块有温度的烙铁。明天晚上七点,老城区的钟表店……这个选择像条岔路口,一边通往未知的群体,一边是独自挣扎的现在。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是妈妈发来的微信:“今晚不加班,买了你爱吃的排骨。”

林默看着那行字,突然觉得鼻子发酸。他想象着妈妈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样子,想象着饭桌上蒸腾的热气,那些平凡的温暖此刻变得格外珍贵。如果跟陈默走了,还能拥有这些吗?

一阵风吹过,天台边缘的空易拉罐突然自己滚起来,撞在栏杆上发出“哐当”的声响。林默的目光被吸引过去,看见罐身上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眼神里有犹豫,有恐惧,还有一丝藏不住的期待。

他把黑色小本子塞进书包最深处,像是藏起了一个秘密。转身走向通往楼梯间的门时,他看见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影子,指尖似乎有微弱的光在闪烁,像颗即将燎原的星火。

楼下传来李浩他们的叫骂声,大概是在找他。林默深吸一口气,推开天台门。不管未来是福是祸,至少现在,他不想再像以前那样,只会逃跑了。

楼梯间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起,暖黄的光线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个正在蜕变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