瀑布断流的奇景，不过惊鸿一瞥。
下一瞬，被无匹剑气强行撕裂的水幕轰然合拢，咆哮之声比先前更盛三分，仿佛在宣泄被凡人挑衅的滔天怒火。
亿万水珠炸开，溅湿了萧羽的衣衫，也打湿了他因激动而泛红的眼眶。
他紧握着沉重的铁剑，感受着剑身与体内《玄天诀》真气同频的嗡鸣，一股足以撼动山河的豪情在胸中激荡。
这，就是力量！
“高兴得太早了。”
竹屋前，老者不知何时已收敛了笑意，声音平淡如初，却如一盆冰水浇灭了萧羽心中的火焰。
萧羽心头一凛，恭敬垂首：“请前辈示下。”
“能凝气于剑，算你登堂，却未入室。”老者伸出枯槁的手指，点了点萧羽的铁剑，“方才一剑，看似威猛，实则破绽百出。其一，气机浮夸，十成功力你用出了十二成的声势，却仅有七成杀伤；其二，有形无意，剑出茫然，你只想着劈开瀑布，却不知为何而劈，剑中无魂；其三，也是最致命的一点，”老者顿了顿，目光陡然锐利如鹰，“你，太慢了。”
“慢？”萧羽愕然。
那一剑明明快到连他自己都难以捕捉。
“是，慢。”老者不容置疑，“你的剑招慢，反应慢，从念起到剑出的过程，更慢！生死搏杀，你这种‘快’，足够你死十次。”
冷汗瞬间浸湿了萧羽的后背。
方才燃起的自信与骄傲，被这几句平淡的话语敲得粉碎。
他这才深刻意识到，自己与真正的强者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前辈……”
“从今日起，修行加一课。”老者打断他，信手折下一根青翠竹枝，“老夫，是你的敌人。”
话音未落，老者手腕一抖，柔软的竹枝竟“嗡”地一声，发出金铁颤音！
一股森然杀机如无形狂潮，瞬间将萧羽淹没。
他只觉呼吸一滞，浑身肌肉下意识地绷紧，仿佛被一头洪荒凶兽死死锁喉。
这不是传道授业，而是……生死对练！
“拔剑。”老-者吐出两个字，冷如冬日寒冰。
萧羽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悸动，玄天真气流转四肢百骸，横剑当胸，摆出【流云回风】的守势。
然而，他架势未稳，眼前青影一闪，那根竹枝已如毒蛇出洞，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他的手腕！
太快了！
萧羽瞳孔猛缩，本能地挥剑格挡。
“铛！”
一声脆响，铁剑与竹枝交击。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自剑身传来，震得他虎口崩裂，铁剑险些脱手，整个人更是踉跄暴退。
他尚未站稳，那竹枝便如跗骨之蛆，攻势连绵而至。
点、刺、削、劈、挑……
最简单的基础剑式，在老者手中却化作羚羊挂角、天马行空的杀招，每一击都精准地攻向他守势的薄弱之处，逼得他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不到三十招，“啪”的一声，竹枝结结实实地抽在他后背，火辣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前冲数步才稳住身形。
“为何不用【天外飞仙】？那一瞬变招，可解此厄。”老者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萧羽喘着粗气，背上的剧痛让他龇牙咧嘴：“我……没反应过来。”
“生死之间，谁给你反应的时间？你的犹豫，就是你的墓志铭。”老者毫不留情地训斥，“再来！”
地狱般的苦修，自此拉开序幕。
春去夏至，山谷中每日都上演着奇异的景象：一个少年挥舞铁剑，被一个手持竹枝的老者追打得满山乱窜，身上青紫交错，旧伤未愈又添新痕。
起初，萧羽心中充满了委屈与不解，甚至在无数次力竭瘫倒时，生出过放弃的念头。
但每当此时，侯府那夜的血海深仇便会灼烧他的脑海。
滔天的恨意瞬间吞噬所有软弱，化作一股偏执的动力。
他会咬碎牙，催动那生生不息的玄天真气修复伤痛，而后撑着剑，摇晃地站起，眼中是血丝与不屈的疯意，嘶声道：“再来！”
老者从不多言，回应他的，永远是下一轮更猛烈的攻击。
在日复一日的痛苦磨砺中，萧羽变了。
他不再抱怨，不再逃避，而是将那些疼痛与伤痕，内化为通往强大的阶梯。
他的剑，也在这千锤百炼中褪去青涩。
从被动挨打，到勉强抵挡；
从手忙脚乱，到有条不紊。
他渐渐悟了。
老者并非单纯攻击，而是在用最深刻的方式，向他诠释《惊鸿十三式》的真意。
当他拘泥于招式，老者的竹枝便会从匪夷所思的角度破防，是为“奇”；
当他一味猛攻，老者的竹枝便化作绵密云气，是为“韵”；
当他稍有迟疑，那快到极致的竹枝便已抵至眉心，是为“快”。
秋风萧瑟，对练之中，老者一记【长虹贯日】，直刺萧羽胸前空门。
这一招，萧羽已败过千百次。
但这一次，他眼中精光一闪，不退不挡，同样一剑刺出，赫然也是【长虹贯日】！
“蠢货！以攻对攻，找死！”老者厉喝，眼中却掠过一抹赞许。
双剑即将相撞，萧羽的铁剑却在途中微微一沉，剑尖划出一道玄奥弧线，竟以后发先至之势，擦着老者的竹枝，点向其手腕！
【天外飞仙】！
两式剑招，瞬息相融！
“有点意思。”老者手腕一翻，轻巧避开，淡淡道，“但还不够。你的剑里，没有杀气。每一次出招，都像是在完成功课，而非搏命。告诉我，握住剑时，你想的是什么？”
这一问，如暮鼓晨钟，狠狠敲在萧羽心上。
是啊，我为何练剑？
为了复仇！
为了将那些屠戮我满门的凶手，一一斩于剑下！
从那以后，萧羽的梦境变了。
他一次次回到那个血色夜晚，手持铁剑，与黑衣人疯狂搏杀。
他看到自己因剑法生涩而被砍倒，因杀意不纯而犹豫，一次次倒在血泊中，又一次次从无尽的惊惧与不甘中惊醒，双目赤红。
心练其意，燃的是仇恨，锻的是杀心！
滔天的恨意，不再是心魔，而是化作最精纯的燃料，被他一点一滴地灌注进手中剑里。
他的眼神变了，曾经的清澈与迷茫，被沉淀下来的坚毅与冷冽所取代。
寒来暑往，一年光景转瞬即逝。
瀑布下，萧羽赤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下肌肉线条流畅，上面交错的淡痕是苦修的勋章。
他静静站在那里，便如一柄藏于鞘中的绝世宝剑，锋芒内敛，随时可以惊天动地。
他已是一个真正的武者，一个……复仇者。
这一日，没有对练。
萧羽走到老者面前，躬身行礼。
“一年了。”老者缓缓开口，“让我看看你的长进。”
萧羽点头，缓缓抽出铁剑。
没有惊人气势，没有凌厉剑气，他只是随意地挽了个剑花，人便动了。
起手，是最简单的一记直刺，却快得超越了视觉极限。
老者眼神一凝，竹枝后发先至，精准地点在剑脊之上。
“铛！”
这一次，后退的不再是萧羽。
老者身形微晃，脚下大地竟被踩出两个浅坑。
一击不中，萧羽剑势如行云流水，削、挑、劈、刺，攻守之势，悄然逆转！
老者第一次露出了凝重的神色，竹枝化作万千幻影，护住周身。
但萧羽的剑仿佛有了生命，时而鬼魅，时而狂暴，《惊鸿十三式》在他手中彻底活了过来，形、意、力三者完美统一。
战至酣处，萧羽眼中杀机暴涨，一声低喝，人剑合一，化作一道惊天长虹，直贯老者！
这一剑，汇聚了他一年的苦修，蕴含了他所有的仇恨与意志！
面对这石破天惊的一剑，老者不闪不避，浑浊的双眼中爆发出璀璨神光。
“叮——！”
一声清越至极的脆响，响彻山谷。
时间仿佛静止。
萧羽保持着前刺的姿势，剑尖距离老者的眉心，仅余一寸。
而老者手中的竹枝，已碎成齑粉。
他并起的两根手指，精准地夹住了那锋锐的剑尖，使其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胜负已分。
萧羽虽未胜，却也未败。
他缓缓收剑，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沸腾的杀意渐渐褪去。
他看着老者，深深地，再次躬身。
“多谢前辈，一年苦修，再造之恩！”
老者放下手指，看着眼前这个彻底蜕变的少年，脸上终于露出这一年来最舒心、最满意的笑容。
他拍了拍萧羽的肩膀，声音中带着感慨与欣慰。
“今日，你的剑，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