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腊月二十四这天,青云宗的弟子们都在扫尘,石屋前的青石板被冲刷得发亮,倒映着试剑坪光秃秃的银杏枝桠。

曹飞正往门楣上贴春联,红纸是张静从山下买来的,上面的墨字是他写的——“竹影扫阶尘不动,月轮穿沼水无痕”,是师父石屋竹简里抄过的句子。灵影在他身后轻轻托着红纸,青金色的光与墨迹相衬,竟透出淡淡的温润感。

“丹房的师兄说,年三十要煮饺子。”张静抱着捆松枝从外面进来,枝桠上还挂着未化的雪,“让我们去帮忙剁馅儿,朱峰已经在那等着了。”

曹飞放下浆糊,看着她将松枝插在门框两侧。松针的清香混着红纸的墨香,竟有种说不出的妥帖。他想起小时候,师父总在年关前砍些松枝回来,说“松针常青,日子也能稳稳当当”,那时不懂,现在看着石屋被松枝衬得暖洋洋的,突然就明白了。

丹房里早已热闹起来。十几个弟子围着张大木桌,有的揉面,有的摘菜,朱峰正蹲在灶台前烧火,脸上沾着点锅底灰,像只刚偷吃完米的花猫。他看见曹飞和张静进来,手里的火钳“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慌忙用袖子擦脸,反而把灰抹得更匀了。

“水快开了!”负责掌勺的师弟笑着喊,“朱师兄你再添把柴,今天咱们煮三种馅儿,白菜猪肉的、荠菜豆腐的,还有曹师兄带回来的黑风谷菌子馅儿!”

朱峰手忙脚乱地添柴,火光映得他脸颊通红。他现在已经能熟练地辨认各种草药,熬的凝神汤成了丹房的招牌,连最挑剔的药老都夸他“手稳心细”。只是每次见到曹飞和张静,还是会像初见时那样局促,像揣着颗滚烫的栗子。

曹飞洗手帮忙剁馅儿,青金色的灵息在刀刃上流转,原本需要半个时辰的活儿,他片刻就弄好,碎得均匀的馅儿里还带着淡淡的灵气——是逆灵脉特有的滋养之力,吃了能温和地调理丹田。

“曹师兄的灵术越来越神了。”旁边揉面的小弟子眼睛亮晶晶的,“上次我练剑岔了气,你给我按了两下就好了,比药老的针灸还管用!”

张静笑着把荠菜馅儿端到蒸笼边:“他现在啊,练剑是护人,灵术是助人,倒比师父当年还像个‘青云先生’。”

曹飞的动作顿了顿,指尖的灵息微微发烫。他想起师父的灵位前,白须长老新刻的牌文——“守青云寸土,护苍生一念”,原来所谓传承,从来不是要成为谁,而是把那份心,融进日常的柴米油盐里。

年三十的傍晚,试剑坪上点起了篝火。弟子们围着篝火唱歌,朱峰被推出来表演剑舞,他的木剑在火光中划出流畅的弧线,御空术踏过积雪,竟没溅起半点雪沫,引来阵阵喝彩。

曹飞和张静坐在银杏树下,手里捧着热气腾腾的饺子。黑风谷的菌子馅儿带着独特的鲜香,荠菜豆腐的清爽解腻,朱峰特意多包的白菜猪肉馅儿,油香混着烟火气,暖得人心里发甜。

“你看。”张静指着天上的烟花,五颜六色的光在雪夜里炸开,像无数盛开的忘忧草,“影阁的人说,皇城也在放烟花,五域的年味儿,都是一样的。”

曹飞望着烟花倒映在张静眼里的光,灵影在两人之间轻轻晃动,青金色的光晕里,仿佛能看到师父温和的笑,看到玄释然的眼神,看到那些在时光里消散的身影,都化作了这漫天烟火,落在青云宗的雪地上,落在每个人的笑脸上。

子时的钟声敲响时,朱峰捧着三碗饺子跑过来,碗边还冒着热气:“长老说,年三十要吃辞岁饺,吃了来年平平安安。”他把最大的一碗递给曹飞,里面卧着两个铜钱饺,“我特意包的,说吃到的人能得好运。”

曹飞咬开饺子,铜钱硌在牙上,发出清脆的响。他笑着把铜钱夹给张静,张静又夹给朱峰,三人推让着,笑声在雪夜里传得很远,惊起了银杏树上栖息的夜鸟,扑棱棱地飞向漫天星光。

石屋的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照亮了门前的春联,照亮了雪地里并排的脚印,也照亮了三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开春的第一场雨,把青云宗的石阶洗得发亮。试剑坪的银杏树下,冒出了几丛嫩绿色的草芽,像被雨点儿叫醒的瞌睡虫。

曹飞蹲在石屋前,看着张静把去年收集的忘忧草种子撒进土里。她的动作很轻,指尖捏着细小的种子,均匀地播撒在翻松的泥土里,发间别着朵刚开的迎春花,是今早从后山摘的。

“丹房的药圃要扩建了。”张静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脸上沾着点泥星子,像只刚啄过春泥的燕子,“长老说让朱峰当管事,他昨天熬了一夜的‘醒灵汤’,说要给新种的药苗当肥料。”

曹飞的灵影在种子上轻轻拂过,青金色的光渗入泥土,草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个小尖儿。他想起朱峰刚来时握剑的样子,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而现在,他能稳稳地熬出最讲究火候的醒灵汤,连药老都夸他。

正说着,就见朱峰背着个竹篓从山道上走来。他的灰布弟子服换了新的,袖口绣着小小的药草图案,是张静教他绣的。竹篓里装着刚采的露水,晶莹的水珠在晨光里晃悠,像一篓星星。

“醒灵汤熬好了。”他把竹篓放在石桌上,额角还带着汗,“药老说这晨露最养药苗,让我赶紧送过来。”

张静笑着拿起瓢,舀了些露水浇在忘忧草的种子上:“你现在可比丹房的师兄们还懂行,再过阵子,怕是要成药谷的‘朱先生’了。”

朱峰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挠了挠头,他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用黑风谷枫叶做的糖,“下山买露水的时候看到的,想着你们可能爱吃。”

曹飞拿起块糖放进嘴里,淡淡的枫叶香混着甜味在舌尖散开,像把去年的红枫嚼成了春天。他看着朱峰笨拙却真诚的样子,突然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人这一辈子,能把一件事做好就不容易。”无论是练剑,还是制药,能守住那份心,就是最好的修行。

午后的藏经阁格外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和翻书的沙沙声。曹飞在整理师父留下的灵术手札,张静在抄新的药谱,朱峰坐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给采集的草药分类,标签上的字写得工工整整,比去年抄的《青云剑谱》好看了许多。

“你看这个。”张静拿着张图谱凑过来,上面画着种黄色的小花,“影阁说这是‘回春草’,和忘忧草搭配,能治灵脉受损,我想着……或许能帮到那些在灵陨之战里受伤的老人。”

曹飞的指尖拂过图谱,青金色的灵息在纸上游走,画出回春草的生长环境:“黑风谷的聚灵阵边缘应该有,等雨季过了,我们再去一趟。”

朱峰突然抬起头:“我能一起去吗?我现在认识不少草药,还能帮忙背竹篓。”

“当然能。”张静把图谱递给他,“正好让你认认回春草的样子,它的根须很特别,像团小小的流云。”

朱峰捧着图谱,眼睛亮得像雨后的天空。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藏经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落在三人身上,像层温暖的纱。

傍晚时分,试剑坪上传来新弟子练剑的声音,稚嫩却认真。朱峰忍不住走出去看,手痒得厉害,从剑匣里拿出那柄枫木剑,在空地上比划了几下。流云步踏过积水,竟没溅起半点水花,木剑划过空气,带着温和的风声——那是真正属于“守护”的剑声。

曹飞和张静站在廊下看着,相视而笑。石屋前的忘忧草种子已经冒出绿芽,藏经阁的烛火在暮色里亮起来,新弟子的剑声混着丹房飘来的药香,在青云宗的晚风里漫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