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凌晨1:40分。

太行山北坡三号高地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困兽,喘息粗重。

吴迪背靠冰冷的土墙,手指在粗糙的简易地图上划过最后一道标记。

临时加固的掩体、错落的射击位、用碎石和尸体勉强堵住的缺口…

所有能动的人,都被他压榨出了最后一丝力气。

“连长…子弹…只剩七箱半了…”

一个脸上缠着渗血绷带的士兵声音干涩,带着绝望的颤音。

“手榴弹…十九颗。”

另一个声音更低,像怕惊醒了什么。

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

十四个人,这点火力,连一次像样的反击都撑不住。

“连长!”

一个年轻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丁全,脸上还带着新兵特有的稚气和一股豁出去的莽劲,从阴影里钻出来,抹了把脸上的汗泥,

“让我去!

山后那片塌方区,以前听老班长提过,好像藏过补给!

我去摸一遍!”

吴迪抬眼,昏暗中,丁全的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着最后一点火星。

他目光落在地图上一个模糊的、被红圈标注的区域

——“可能的旧仓库”。

一丝渺茫到近乎荒谬的希望,在冰冷的绝望中挣扎着升起。

“……小心。”

吴迪声音嘶哑,只吐出两个字,却重若千钧。

时间在焦灼中缓慢爬行。

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当丁全的身影终于再次跌跌撞撞冲破黑暗,扑进掩体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找…找到了!”

丁全喘得几乎背过气,双手死死抱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指甲都翻裂了也不松手。

他猛地掀开盒盖

——“看!”

五枚信号弹!

圆柱形的弹体裹着厚厚的油纸,静静躺在盒底,暗红的弹壳在摇曳的火光下,反射出冰冷而诱人的金属光泽!

“信号弹!”

瘦猴第一个尖叫出来,声音都变了调。

“老天爷!

是信号弹!”

连老兵老周那枯井般的眼神都猛地亮了一下,死死盯着那几枚弹体。

吴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

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头顶,压下了骨髓深处的寒意。

“我们…我们或许真能把援军叫来!”

“老赵!”

吴迪低喝。

副官老赵,一个沉默寡言却经验丰富的老通信员,立刻上前。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异常稳定地拿起一枚信号弹,熟练地剥开油纸,仔细检查底火、引信,甚至凑近闻了闻。

“……正常!

干燥!

引信完好!

能用!”

老赵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斩钉截铁!

没有犹豫。

吴迪亲自抓起一枚沉甸甸的红色信号弹。

冰冷的金属触感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颤。

他深吸一口气,踏出掩体,一步步走向阵地的最高点。

残破的山坡在脚下延伸,浓重的黑暗包裹着他,仿佛要吞噬这微弱的光。

咔哒!

信号枪的击锤发出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

嗤——!

一道炽烈的红光猛地挣脱束缚,带着刺耳的尖啸,撕裂浓稠如墨的夜空!

它倔强地向上攀升,划出一道凄美而决绝的弧线,如同黑暗中炸开的、一滴巨大的血泪!

红光在山谷上空缓缓扩散,映亮了下方每一张仰望的、充满希冀的脸庞。

掩体内,短暂的欢呼过后,是更深的寂静。

士兵们挤在一起,有人下意识地低声哼起一首不成调的家乡小曲,声音颤抖,却带着一丝暖意。

吴迪背对着众人,像一尊凝固的雕像,死死盯着信号弹光芒消散的方向,仿佛要将那片黑暗望穿。

他的耳朵捕捉着空气中最细微的电流杂音,期盼着电台里能突然响起那救命的呼叫。

嗡。

手腕处的沙漏纹路微微发热,一行冰冷的蓝色小字悄然浮现在他视野边缘:

【救援可能性评估:33%】

33%…

吴迪的心猛地一沉。

冰冷的数字像一盆冷水,浇在刚刚燃起的火苗上。

希望,如此渺茫,却又如此沉重地压在心口。

(绝望降临:快节奏毁灭打击)

五分钟后。

死寂。

就在那点微弱的暖意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和寒冷彻底吞噬时——

呜——咻——!!!

一种尖锐到足以撕裂耳膜、让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恐怖啸音,毫无征兆地从山谷深处传来!

不是一两声,而是成片、成片地响起,如同地狱恶鬼的齐声嚎哭!

“炮击——!!!”

老赵凄厉的嘶吼瞬间被淹没!

轰!

轰!轰!

轰隆隆——!!!

大地在疯狂的咆哮中剧烈颤抖!

火光如同恶魔的巨口,在信号弹升空的位置

——他们阵地的正前方

——疯狂地炸开!

“趴下——!!!”

吴迪的吼声淹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中。

气浪像无形的巨锤狠狠砸来,将他狠狠掼在滚烫的泥土里!

碎石、泥土、灼热的弹片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

惨叫声、崩塌声、血肉撕裂的声音交织成一片人间炼狱的交响曲!

“是鬼子!

他们看到了信号弹!

锁定了我们的位置!”

一个士兵在爆炸间隙绝望地嘶喊。

“撤!

往第二道掩体撤!

快!”

吴迪在烟尘中怒吼,试图组织混乱。

他看到老赵正奋力将一个吓傻的新兵往后拖。

就在这时——

轰!!!

一枚炮弹带着死神的狞笑,精准地落在了老赵和新兵的身侧!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

吴迪被狂暴的冲击波狠狠掀飞,重重砸在土堆上。

耳朵里只有一片尖锐的蜂鸣,世界仿佛失去了声音。

滚烫粘稠、带着浓烈腥气的液体和湿漉漉的碎块,劈头盖脸地糊了他满头满脸。

他挣扎着抬起头,视野被血水和泥土模糊。

硝烟稍散处,只剩下一个巨大的、还在冒烟的焦黑弹坑。

坑边,散落着半截熟悉的、沾满泥土的军装袖子,

以及…一只扭曲变形的、曾经紧紧握着怀表的手。

老赵…没了。

上半身…彻底消失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战壕里只剩下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和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吴迪趴在冰冷的泥泞里,一动不动。

粘稠的血和某种白腻的、带着脑组织特有腥气的浆糊,糊满了他的脸颊,顺着脖颈往下淌。

他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只有一片麻木的、深入骨髓的…死寂。

他的手指,沾满泥泞和血污,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眼中的血丝如同蛛网般爆开,几乎要撑裂眼眶。

嗡!

左眼角,沙漏的投影毫无感情地亮起一行猩红的字迹,冰冷地刺入他的神经:

“希望已确认失效。

治愈进度:15%

当前状态:情绪震荡 · 无人回应”

“是我…”

吴迪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是我决定点的信号弹…是我让丁全去的…是我亲手…点燃了老赵他们的死亡!”

“啊——!!!”

一名士兵再也承受不住,猛地跳起来,像疯了一样用头去撞旁边的沙袋,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嘶声力竭地哭喊:

“没用的!

没用的!

他们根本不会来——他们根本不在乎我们!

不在乎我们死在这里!!!”

这崩溃的哭喊如同最后的导火索。

吴迪猛地从泥泞中暴起!

他像一头受伤的孤狼,瞬间扑到那个士兵面前,沾满血污脑浆的手死死掐住对方的衣领,将他狠狠抵在冰冷的土墙上!

吴迪的眼睛赤红,里面翻涌着无尽的痛苦、自责和濒临崩溃的狂暴:

“闭嘴!!”

他嘶吼着,声音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颤抖,

“我们不能再死一个人了…不能再死了…懂吗?!”

被他掐住的士兵愣住了,看着连长脸上那混合着血、泪(尽管连长自己可能都没察觉)和脑浆的恐怖痕迹,

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绝望火焰,哭声戛然而止,只剩下无意识的抽噎。

死寂重新降临,比炮击前更加沉重。

冰冷的雨滴,终于挣脱了乌云的束缚,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打在滚烫的焦土上,发出“嗤嗤”的轻响,冲刷着血迹,也冲刷着林辞脸上那一片狼藉。

吴迪缓缓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几步,背靠着冰冷的沙袋,一点点滑坐下去。

他仰起头,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那些粘稠的、滚烫的液体,一起流淌下来。

他闭上了眼睛。

没有人看到他紧闭的眼睑下,那剧烈滚动的眼球。

也没有人听到,那几乎淹没在雨声里的、微不可闻的哽咽。

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混合着冰冷的雨水,终于冲破了那死死压抑的堤坝,无声地滑落。

“……但我还在。”

雨幕中,他手腕处的沙漏纹路,再次幽幽亮起。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提示,而是一圈奇异的、带着某种审视意味的淡金色光晕,如同活物般流转。

一行全新的、更加深邃的字符,悄然浮现:

【信念临界值测试启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