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如同熔化的黄金,无情地浇铸在操场的沙土地上,滚烫的热浪扭曲着空气。我像一个被抽掉骨头的破布娃娃,瘫坐在滚烫的沙粒上,肌肤接触地面的瞬间传来灼痛,但这痛感远不及内心的冰寒和混乱万分之一。
丽莹疯狂的话语还在脑中尖叫、碰撞、碎裂:
“怀疑所有人!”
“不要推开半夜的门!”
“点燃蜡烛!别吹灭!”
“它们……在看着……”
“它无时无刻不在……你们人类……”
大脑彻底宕机,一片轰鸣的白噪音。太阳穴突突直跳,汗水沿着鬓角滑落,滴在沙地上,瞬间消失不见,留下一个微小的深色印记。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丽莹那个冰凉、颤抖、带着绝望咸涩和血腥气的吻痕。手心里那诡异的消失图案带来的湿粘感,裤兜里蜡烛粗糙的触感,以及那张孤单的十元钞票……所有的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将我死死钉在这片灼热的地狱中央。
“哒…哒…哒…”
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在滚烫的沙粒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点点抬起沉重的头颅。
戈佬。
他正从教学楼侧面的铁皮栏杆阴影里走出来,步履从容,径直向我走来。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脸上没有丝毫清晨在宿舍时的睡眼惺忪或赶早自习的匆忙,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走到我面前,没有看我。只是随意地弯下腰,拍了拍裤脚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就在我身边那片滚烫的沙地上——淡定地坐了下来。动作自然得就像坐在自家沙发上。
强烈的反差刺激着我濒临崩溃的神经!就在半小时前,他还和化哥、亮子一样,是那个和我一起打闹、一起抱怨作业的室友!现在他却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坐在我身边,坐在这个刚刚上演了诡异诀别的操场上!
一股混杂着恐惧、愤怒和强烈求证欲的冲动猛地炸开!
“戈佬!”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从地上弹起,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双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刚才!丽莹她!她说的话!还有你!你到底是什么……”
“嘘——!”
后面的话被硬生生掐断在了喉咙里!
戈佬的反应快得超出想象!他甚至没有转头看我,仿佛早就料到我的动作。在我扑上来的瞬间,他那双总是显得懒洋洋的手闪电般抬起——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已经牢牢捂住了我的嘴!力道之大,让我瞬间窒息,只能发出“唔唔”的闷响!而他的另一只手,则举起一根手指,轻松地、随意地竖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没有警告的眼神,没有凶狠的表情,只有那根手指传递出的、不容置疑的冰冷命令:闭嘴!
那双平静的眼睛终于转向我,深邃得如同古井,里面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唔——!”我拼命挣扎,眼球因为缺氧和极度的恐惧而充血凸出。
“别动。”他的声音低沉平稳,没有丝毫起伏,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我的耳膜,“也别吵。点头,我就放开你。”他捂着我嘴的手纹丝不动,像冰冷的铁钳。
巨大的压迫感和窒息感让我屈服了。我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垂下激烈挣扎的手臂,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牙齿在口腔里咯咯作响。
捂着我嘴的手缓缓松开。
空气涌入肺部的瞬间,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瘫软,但双手依旧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仿佛那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
戈佬毫不在意我手指的力道,甚至没有试图挣脱。他任由我抓着,目光重新投向操场的远方,仿佛在欣赏什么风景,用一种近乎闲聊的语气,淡淡地开口: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小龙。它们像虫子一样在你脑子里钻。”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穿透了操场上空无形的屏障,“但你不能问出来。绝对不能。”
他顿了顿,侧过头,第一次用一种无比认真、甚至带着某种沉重告诫的眼神看向我,压低声音,确保只有我能听见:
“它,无时无刻不在。”
“你们人类,”他特意加重了“人类”两个字,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一直被它监视着。”
“嗡——!”
我的大脑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眼前瞬间发黑!
“你们人类”……“你们人类”……“你们人类”……
这四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比丽莹所有的疯狂警告加起来还要恐怖千万倍!它不是比喻!不是形容!戈佬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却彻底撕开了最后那层温情脉脉的伪装!
他不是人!
戈佬……他不是人!
“啊!”我如同被剧毒的蛇咬了一口,尖叫着猛地松开了抓着他的手!身体触电般向后蹭去,手脚并用地在滚烫的沙地上向后爬!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纯粹的、源自生物本能的恐惧!
戈佬看着我惊恐后退的样子,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也没有丝毫恼怒。他只是淡淡地,用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补充道:
“如果你不想知道,你可以离得更远一点。越远越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像丽莹说的那样,活下去。”
活下去……
这三个字像魔咒,钉住了我后退的身体。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头顶,但求生的欲望,对真相的渴望,以及对丽莹安危的揪心,却像水底燃烧的火焰,挣扎着不肯熄灭。我停在几步之外,心脏疯狂擂动胸膛,汗水浸透后背,目光死死钉在戈佬那张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脸上。
走?还是……留下?
戈佬仿佛能看穿我灵魂深处的挣扎。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带着一丝讽刺意味的弧度,再次开口,印证了我的猜测——他或许真的能“读心”。
“刚才她之所以不能告诉你,”他的目光扫过丽莹消失的方向,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是因为‘它’已经开始监视你们了。从她靠近你,对你说话那一刻起,‘它’的目光就投了下来。”
我的呼吸瞬间停止!感觉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仿佛有无形的、充满恶意的视线正穿透皮肤,刺入骨髓!
“你知道的越多,”戈佬的声音带着一种残酷的清醒,“你暴露在‘它’视线里的可能性就越大。你知道得越多……你将会死得越快。”
“呼……”我倒抽一口凉气,感觉血液都冻结了。丽莹的疯狂、她的欲言又止、她的咬血画符、她的仓皇奔逃……一切的谜团似乎都指向了这个冰冷残酷的真相——知识即毒药,知晓即死亡。
“不过现在,”戈佬话锋一转,语气稍微缓和,“‘它’暂时离开了。因为我的到来,‘它’的目光暂时移开了这里。”他指了指自己,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只要你不做出任何‘奇怪’的举动,不表现出‘异常’,‘它’暂时不会把注意力聚焦在你身上。”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我惨白的脸上,嘴角那丝讽刺的弧度加深了,像是在嘲笑我的恐惧,又像是在嘲笑这荒谬的命运。
“呵呵……”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而此刻的我,如同惊弓之鸟,在他那声轻笑响起的瞬间,巨大的不安和恐惧彻底压垮了理智!我猛地用双手死死捂住了耳朵!身体蜷缩成一团,像只绝望的鸵鸟埋进滚烫的沙堆里!
别说了!我不要听了!不要知道!丽莹说得对!我不要知道!
戈佬看着我这副模样,那声轻笑戛然而止。他眼中的最后一丝情绪也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非人的平静。
他没再试图解释,也没再逼迫我接受什么。
他缓缓站起身,动作依旧从容不迫,甚至掸了掸裤子上的沙粒。
接着,他做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动作。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张扑克牌。
那纸牌在他指间灵巧地一转,然后被他看似随意地向前一甩——
“咻!”
纸牌划破灼热的空气,带着奇异的旋转和轻微的破风声,精准地朝我飞来!
我下意识地抬起捂耳朵的手,那纸牌不偏不倚,恰好落在我摊开的、沾满沙粒的手心里。
Joker。
小丑。
牌面上,那个色彩艳丽、笑容诡异的小丑,仿佛正透过纸牌,嘲弄地盯着我。
戈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诀别的意味,清晰而平静:
“对你有用的,可别丢了。”
说完,他不再看我一眼,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他只是随意地对我摆了摆手,那动作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洒脱,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漫不经心的告别。
然后,他转身,迈开步子,朝着远离教学楼、远离宿舍区、甚至远离校园大门的方向走去,步伐坚定,背影在蒸腾扭曲的热浪中渐行渐远。
风中,飘来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清晰得如同耳语,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走了。在我离开后,再次见到的‘我’,将不是我。”
声音消散。
身影彻底融入耀眼的阳光与扭曲的空气之中,再无踪迹。
操场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烈日依旧炙烤着大地。
汗水滑落,滴在滚烫的沙地上,瞬间蒸发。
手心紧握着那张冰冷的、诡异的Joker扑克牌,牌面上的小丑咧着嘴,无声地嘲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