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医室的日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像某种不祥的预兆。许微雨仓惶离开后留下的那方染血手帕的视觉冲击,以及陈屿指尖捻过血迹的隐蔽动作,如同两枚投入林琛心湖的深水炸弹,余波久久未平。危险在逼近,不仅仅是对他,更指向了那个捧着白玫瑰、眼神倔强的女孩。
他必须知道更多!关于许微雨的肺病,关于那血迹背后的秘密。
机会稍纵即逝。苏青被一个急性肠胃炎的学生叫走处理,临走前叮嘱林琛好好休息。病房门关上的刹那,林琛如同解除了封印。他迅速翻身下床,动作精准而迅捷,目标明确——刚才混乱中,那支滚落在他病床脚下的、没有任何标签的棕色小药瓶!
他弯腰拾起。塑料瓶身冰凉,里面还有几粒白色的药丸。拧开瓶盖,一股混合着薄荷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化学合成物气味飘散出来。他倒出一粒药丸在掌心,仔细观察。药片质地均匀,无刻痕,除了颜色,没有任何特征。
但这难不倒他。校医室里有现成的工具——苏青桌上那套简易的化学实验器具,包括试管、滴管、pH试纸和一些基础试剂(稀盐酸、氢氧化钠溶液、碘液等),虽然简陋,但足以进行初步分析。
他像一道影子般闪到外间办公室。时间紧迫!他取来两支试管,一支倒入少量蒸馏水,将药丸碾碎溶解,得到浑浊的白色悬浊液(A液)。另一支试管,他小心翼翼地用镊子夹起许微雨书包掉落时、沾染在帆布纤维上的几粒极其微小的、深褐色的干涸血痂碎屑(B样)。他还从地上残留的花盆土壤痕迹中刮取了一小撮泥土微粒(C样)。最后,他轻轻从床头柜那束白玫瑰上,抖落一小片带着花粉的花瓣(D样)。
四份样本,如同四把钥匙,指向未知的锁孔。
他首先处理药丸(A液):
酸碱测试: 取少量A液滴在pH试纸上。试纸迅速变蓝!pH值大于10!强碱性?这与普通镇咳药的中性或弱酸性不符!他立刻用稀盐酸小心中和,溶液产生微弱气泡(可能含碳酸盐成分)。
显色反应: 取中和后的A液,加入几滴碘液。溶液没有出现淀粉特有的蓝黑色,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紫色!这绝非普通复方感冒药应有的反应!紫色……林琛脑中瞬间闪过几种可能导致紫色碘显色的化合物,其中一种——苯二氮卓类衍生物——常用于强力镇静和抗焦虑!这解释了许微雨偶尔表现出的过度平静和反应迟缓!
沉淀观察: 他将剩余A液静置。很快,底部析出少量白色絮状沉淀。他取沉淀加稀盐酸,沉淀溶解并产生微弱气体(CO2?),暗示可能含有不溶性碳酸盐或磷酸盐作为填充剂或缓释成分。
结论:这绝非单纯的止咳药!它含有强效镇静剂和未知的碱性成分,其配方复杂且刻意隐藏了标识!苏青为什么要给她开这种药?是为了控制症状,还是……另有所图?
接着是血迹(B样):
溶解观察: 将微小的血痂碎屑溶于生理盐水(用校医室的注射用氯化钠溶液替代)。溶解后溶液呈浑浊的褐红色。
氧化测试: 加入一滴稀过氧化氢溶液(双氧水)。正常情况下,血液中的过氧化氢酶会催化分解H2O2产生氧气气泡。然而,B样溶液加入H2O2后,只产生了极其微弱、几乎可以忽略的气泡!过氧化氢酶活性严重不足!这通常意味着红细胞大量破裂或血液暴露于强氧化剂环境!
特殊显色(关键!): 林琛的目光锁定了苏青桌上那瓶用于测试潜血的邻联甲苯胺试剂(一种强氧化剂指示剂)。他取一滴B样溶液滴在滤纸上,再滴上一滴试剂。滤纸上的斑点瞬间由浅黄色变为深蓝绿色!阳性反应!但这并非普通潜血阳性那么简单。这种颜色变化极其迅速且深邃,提示血液中含有异常高浓度的高铁血红蛋白或硫血红蛋白——这是血红蛋白被强氧化剂(如亚硝酸盐、苯的硝基或氨基化合物等)氧化或硫化后的产物!会导致组织严重缺氧!
林琛的心沉到了谷底!许微雨的咳血,不是简单的肺部毛细血管破裂!她的血液本身就存在问题!这种异常的氧化状态,与他前世获奖的、那项关于偶氮类染料合成工艺中副产物毒性研究里提到的、实验动物暴露于特定中间体(如苯胺、硝基苯)后出现的血液病变特征……惊人地吻合!
难道……她的病根,竟然与他有关?!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狠狠噬咬着他的神经。前世他沉浸在研究的狂热中,对那些实验动物血液指标的异常变化,只是冷冰冰地记录在报告里,作为“工艺优化需克服的毒性问题”一笔带过……从未想过,这些冰冷的化学符号,会以如此残酷的方式,烙印在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和震惊,继续处理土壤(C样)和花粉(D样):
土壤(C样): 加入稀盐酸后剧烈冒泡,产生大量气体(CO2),溶液变浑浊。静置后底部有白色沉淀(CaCO3?)。土壤呈明显碱性(pH试纸变蓝),且带有一种淡淡的、类似铁锈的金属腥味。这绝非普通花坛土壤!
花粉(D样): 在显微镜(苏青桌上有简易手持式)下观察,花粉粒形态正常。但加入碘液后,部分花粉粒壁出现异常的深蓝色斑点,提示可能存在淀粉样物质异常沉积或污染?这需要更专业设备确认。
线索如同散落的拼图:
许微雨: 服用含强镇静剂的秘密药物,血液存在异常氧化状态(高度疑似化学毒物暴露后遗症),肺部纤维化。
土壤: 异常碱性,含大量碳酸盐,有金属腥味。
花粉: 可能存在异常(待定)。
一条冰冷的链条似乎正在形成:化学污染源(土壤?)→ 异常植物(玫瑰?)→ 毒素暴露(许微雨)→ 血液病变 + 肺部纤维化。
而这一切,很可能与他前世的研究、与那场火灾、甚至与青岚一中这片土地隐藏的黑暗历史有关!
玻璃花房内,一片狼藉。
许微雨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自己苦心照料的小天地被摧毁。几株长势最好的白玫瑰被连根拔起,粗暴地扔在地上,翠绿的枝叶被踩踏得稀烂,洁白的花瓣沾染着污泥,破碎不堪。花盆被打翻了好几个,珍贵的培育土撒了一地,混合着踩碎的陶片。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汁液被破坏后的浓烈气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香水味。
是江晚照惯用的那款“午夜幽兰”。
许微雨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不是因为花的毁坏,而是因为这种毫无理由的、充满恶意的践踏。她蹲下身,颤抖的手指轻轻触碰一片沾满污泥的花瓣,冰冷的湿意透过指尖传来。愤怒、委屈、还有深入骨髓的无力感瞬间淹没了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
她不能哭。尤其是在敌人留下的废墟前。
她咬着下唇,开始默默地收拾残局。将还能挽救的植株小心扶起,清理根部的泥土,收集散落的花瓣——即使它们已经无法再回到枝头。每一片破碎的花瓣,都像是她自己在命运重压下碎裂的希望。
就在她清理到角落一株被砸歪的玫瑰时,她的手指在湿润的泥土里碰到了一块冰冷坚硬的东西。她拨开泥土,愣住了。
那是一枚小小的、造型别致的铂金胸针!胸针的图案,是一把缠绕着玫瑰藤蔓的钥匙。这绝不是她的东西!而且,这枚胸针……她记得!就在昨天下午,她看到江晚照的校服外套上,别着一模一样的胸针!
江晚照来过!是她干的!她不仅毁了自己的花,还不小心留下了证据!
许微雨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胸针,尖锐的边缘刺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痛感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晰。江晚照为什么这么做?仅仅因为嫉妒自己给林琛送花?还是有更深的原因?她是否察觉到了什么?
她将胸针小心地用手帕包好,藏进书包最里层。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始。她需要更小心,也更坚强。
校医室病房。
林琛早已将所有的分析痕迹清理干净,恢复成虚弱昏睡的样子躺在床上。但内心的风暴却从未停歇。许微雨血液的异常、可能的污染源、陈屿偷取的血样、苏青的秘密药物……无数线索在脑海中碰撞。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在高度紧张后的虚脱和药效的双重作用下,他竟真的沉入了不安的浅眠。
睡梦中,前世的画面碎片般闪现:实验室刺眼的灯光、烧杯中沸腾的诡异紫色液体、实验记录本上冰冷的“实验体血液氧化指标异常”数据、江晚照递来的那杯带着奶渍的咖啡、铂金袖扣折射的寒光、陈屿在阴影里擦拭袖扣的侧脸……最后,定格在许微雨咳血后苍白的脸上,和她捧着白玫瑰时眼中那抹倔强的微光。
“……苯胺……硝化……副产物……催化剂量不足……毒性阈值……” 模糊的呓语,不受控制地从他紧抿的唇间溢出,带着睡梦中特有的含混不清,却精准地指向了他前世研究中那个致命的毒性环节。
病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江晚照站在门外。她本想来看看林琛的“病情”,顺便试探一下他是否真的失忆。然而,她听到的却是那些让她心惊肉跳的词语!
苯胺?硝化?副产物?毒性阈值?!
这些词,根本不是高二学生能接触到的深度!更不是“失忆”的林琛该知道的!尤其是“催化剂量不足”……这分明是在复盘某个具体的、失败的实验过程!
江晚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她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她死死地盯着病床上似乎仍在沉睡的林琛,眼神从惊疑转为震惊,最后化为一种冰冷的、混杂着恐惧和狠厉的寒光。
他没失忆!他一直在伪装!他记得!他什么都记得!包括……那杯咖啡!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发冷。她猛地后退一步,仿佛病房里躺着的不是她曾经的恋人,而是一头苏醒的、择人而噬的凶兽!
她不敢再多停留一秒,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转身跌跌撞撞地逃离了校医室的走廊,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带着仓惶的节奏。
几乎在江晚照身影消失的下一秒,病房内,林琛紧闭的双眼倏然睁开!眸底一片清明锐利,哪里还有半分睡意?
刚才的呓语,是他故意为之!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门外那细微的、压抑的呼吸声——那是江晚照特有的、带着一丝甜腻香水味的呼吸!他将计就计,用那些只有深入他前世研究核心的人才能听懂的术语,编织了一个致命的诱饵!
鱼儿,上钩了。
他缓缓坐起身,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窗外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床头柜上,许微雨今早送来的那束白玫瑰,在血色余晖中静静绽放,花瓣的边缘仿佛镀上了一层冰冷的金属光泽。
暗流已经汇聚成旋涡。背叛者的惊慌,受害者的挣扎,守护者的秘密,以及深埋地下的污染之源……所有线索,都将在即将到来的风暴中,被狠狠搅动,浮出水面。
林琛的目光,越过窗台那片在暮色中依旧倔强闪烁着微蓝光芒的硫酸铜晶簇,投向远处逐渐被阴影笼罩的校园。他知道,平静的日子,结束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