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终南山凌仙阁的焦糊气味尚未散尽,秦岭的风已裹着秋寒撞入长安城。

李长安勒住马缰,在朱雀大街喧嚷的人流里侧过头。苏婉儿落后他半个马身,青骢马鞍侧斜挂的“凌仙”古剑随蹄声轻叩,剑穗上七色丝绦缠着几片细小的镜碎片,偶尔碰出一点微不可查的清音。她脊背挺得笔直,下颌绷出一道清冷的弧线,目光掠过道旁新起的酒肆旗招,却似穿透了那些喧腾的烟火,落在终南山那片焚毁的废墟上。

“阁中暗桩,已按新令撒出去了。”她声音不高,被市声一冲,几乎散掉,却字字清晰,“终南山的火,烧的是根基,也是枷锁。从今往后,凌仙阁的眼,只盯着暗影阁的影。”

李长安没接话,只从鞍袋里摸出个油纸包递过去。纸包温热,透出芝麻胡饼的焦香。苏婉儿一怔,绷紧的嘴角终于松动了些,接过饼,指尖触到他递来的温度,一丝暖意沿着经络悄然化开胸中块垒。她小口咬下,酥脆的饼皮混着椒盐的辛香在舌尖炸开,是乱世里最踏实的滋味。

“华山那边,”李长安嚼着自己那份饼,声音含混,目光扫过街角几个匆匆闪入暗巷、袖口隐约绣着三叶草纹的人影,“鱼饵洒下,鱼儿也快咬钩了。‘太虚剑谱’?宇文老鬼倒是会挑人痒处挠。”

三日后,华山西峰脚下。深秋的山道被踩得泥泞不堪,江湖客的身影塞满了狭窄的路径。有扛着门板宽巨剑的莽汉,汗味混着劣酒气,粗声大气地吹嘘着关外斩了多少马匪;有锦衣华服的公子哥儿,摇着洒金折扇,眼神却毒蛇般在人群里逡巡;还有老僧趺坐道旁,枯槁的手指捻着佛珠,眼皮耷拉着,周身三尺却空无一人,仿佛有无形气墙隔绝了尘俗腌臜。山岚湿冷厚重,沉甸甸地压在头顶,纠缠着汗味、尘土气和刀剑的铁腥,吸一口都觉黏腻。

“这雾,”苏婉儿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声音压得极低,“是药蒸出来的。松柏清气里掺着‘千日醉兰’的甜腻,还有‘蚀骨草’的阴寒。宇文修好大的手笔,拿整个华山当他的炼药炉子。”

李长安鼻翼微动,一丝不易察觉的辛辣刺痛感钻入鼻腔,丹田内蛰伏的太虚真气立刻如春水初生,自发运转起来,将那点不适化去。“五岳镇灵?”他嗤笑一声,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蟠龙玉佩冰凉的纹路,“吸人内力,夺人精魄,倒不如改叫五岳榨油阵贴切些。论剑是假,榨干了这些江湖好汉的油水,养肥他暗影阁的杀手才是真。”

论剑台高踞北峰之巅,青石铺就的巨大平台在浓雾里若隐若现,如同浮在云海中的孤岛。台周矗立着五座丈余高的狰狞石兽,依五岳方位排布,兽口幽深,正对着中央空地。山风卷过兽口,发出呜呜咽咽的低啸,像是地府阴魂在齐声哀哭。平台四周已挤满了各色人等,嗡嗡的议论声浪几乎要掀开压顶的浓雾。

“看那泰山方位的石兽!”一个眼尖的崆峒派弟子指着东方低呼,“那口里……是不是在冒青气?”

“何止泰山!嵩山、衡山、恒山、华山方位的石兽,口里都有淡淡的烟丝飘出来!混在这雾气里,好生邪门!”旁边一个背负双锏的汉子脸色凝重。

“管他娘的什么气!”一个袒露着毛茸茸胸膛的巨汉将手中厚背砍刀往地上一杵,声如洪钟,“老子是来抢剑谱的!谁挡路,先问问爷爷的刀答不答应!”他周身气血奔涌,热气蒸腾,将身周的浓雾都逼开些许,自然也吸入了更多那混杂着药力的雾气,眼中血丝悄然攀爬。

李长安拉着苏婉儿,泥鳅般滑溜地挤过人群,寻到论剑台边缘一处凸起的岩石后藏身。石后视野极佳,能将整个论剑台和五尊石兽尽收眼底。他目光如鹰隼,在人群、石兽和浓雾间来回扫视,指尖在冰冷潮湿的岩石上无意识地划动,勾勒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几何轨迹与力学节点。

“阵眼,”他忽然停手,声音凝成一线送入苏婉儿耳中,“在玉女峰顶。”指尖抬起,遥遥指向论剑台西侧,那里孤峰峭拔,正是华山玉女峰,峰顶一块状如莲座的奇石在翻涌的雾气里时隐时现。“那石头底下,必是此阵枢机。五兽吞吸的内力精气,最终都汇向那里。毁掉它,这榨油机就得散架。”

苏婉儿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玉女峰顶隐在更高的云层之后,只有那莲座石偶尔露出一角,遥不可及。“如何上去?那峰壁立千仞,猿猴难攀。强闯?此刻台上台下,怕有一半是宇文修的眼线。”

李长安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弧度,像偷到了鸡的狐狸。他拍了拍腰间的空瘪钱袋:“山人自有妙计。娘子在此稍待,为夫去去就回。”不等苏婉儿反应,他已猫着腰,借着人群和嶙峋山石的掩护,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山道,身影迅速被浓雾吞没。

山脚下的集镇比山上更显拥挤混乱。简陋的茶棚酒肆里塞满了等待上山或下山歇脚的江湖客,呼喝划拳声不绝于耳。兵器铺、药摊、算命摊子沿街排开,吆喝声此起彼伏。

“百炼精钢刀!吹毛断发!走过路过莫错过!”

“祖传金疮药!见血封口!比武夺宝必备良品!”

“铁口直断!算算你今日能否活着走下论剑台!”

李长安目标明确,一头扎进集市深处。他目光锐利,掠过那些卖着粗劣兵器和狗皮膏药的摊位,最终在一排专卖杂货古玩的摊子前停下。摊主是个精瘦的老头,眼皮耷拉着,正就着油灯修补一只豁了口的粗陶碗。

“老丈,镜子,可有?”李长安蹲下身,手指在摊上那些蒙尘的铜簪、缺角的玉佩、生锈的匕首间拨弄着。

老头撩起眼皮,浑浊的眼珠扫了他一下,慢吞吞地从摊子底下拖出个破藤筐,里面胡乱堆着十几面大小不一的铜镜。镜面大多灰暗模糊,映出人影都是扭曲变形的。

“自己挑,五十文一面。”老头说完,又低头去弄他的破碗。

李长安也不废话,伸手在筐里翻拣起来。他动作很快,拿起一面,对着天空的亮处看看镜面光洁度,屈指在镜背敲击听声,又调整角度试试反射光线的强弱聚散。不过一盏茶功夫,筐里铜镜已被他筛过一遍。最后只挑出三面:一面巴掌大,镜面异常光亮;一面略小,边缘厚实,镜背铸着模糊的瑞兽纹;还有一面椭圆形,镜身轻薄。

“就这三面。”他摸出一小锭碎银丢给老头,“不用找了。”

老头掂了掂银子,脸上皱纹舒展了些,嘟囔一句:“后生倒是识货。这光亮的是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水银镜坯子打的,那厚实的是老铜,耐摔打,薄的那个……是西域来的玩意儿,亮是亮,脆得很。”

李长安将三面铜镜小心揣入怀中,转身正要离开,眼角余光瞥见对面酒肆二楼支起的窗户。一个熟悉的身影凭窗而坐,青瓷酒杯捏在指间,目光穿过喧嚷的街市,正落在他身上。

是苏婉儿。不知何时她也下了山。

李长安头皮一麻,下意识想溜,却见苏婉儿已放下酒杯,身影一晃,便如一片青叶般自二楼飘然而下,几个起落已穿过人群,挡在他面前。山风掠过集镇,吹动她额前几缕碎发,更衬得那双眸子清亮逼人,只是此刻那清亮里淬着冰,带着审视的锋芒。

她没说话,目光先扫过他略显鼓胀的胸口,又落回他脸上,柳眉微挑。

李长安干笑一声,正想开口,苏婉儿已闪电般出手。纤纤玉指快如疾风,精准无比地揪住了他右耳,力道不轻不重,却足以让他半边身子都跟着歪斜过去,火辣辣的疼直冲脑门。

“哎哟!娘子!轻点!耳朵要掉了!”李长安龇牙咧嘴,全无方才挑选铜镜时的从容。

“下山就买这些劳什子?”苏婉儿的声音不高,带着山涧清泉的凉意,丝丝缕缕钻进他耳朵,周遭的喧嚣似乎都被这寒意逼退了几分。她揪着他耳朵的手没松,另一只手却探入他怀中,指尖一勾,那面最光亮的铜镜已被她拈在手里。冰凉的镜面在秋阳下反射出一小片刺目的光斑,晃过李长安的眼睛。“铜镜?”她指尖摩挲着光滑的镜面,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波流转间,那点凉意里又掺进了几丝若有若无的、磨人似的玩味,“怎么?是嫌我凌仙阁的铜盆不够亮,照不清李大官人的俊脸?还是……”她指尖捏着那镜子,在李长安眼前慢悠悠晃了晃,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钩子,“另有什么红颜知己,等着李郎这千里迢迢捎去的‘破镜重圆’之礼?”

“嘶——”李长安倒抽一口凉气,耳朵上的疼混着苏婉儿话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激得他心尖都跟着一颤。他连忙抓住苏婉儿捏着镜子的手腕,入手微凉滑腻,赔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压低声音急急道:“娘子息怒!天大的误会!此乃破阵利器!非是梳妆之物,更非定情信物!”

“哦?”苏婉儿挑眉,揪耳朵的手力道松了两分,却并未放开,等着他的下文。

李长安如蒙大赦,赶紧凑近些,几乎贴着她耳廓,气息拂动她鬓边碎发:“那‘五岳镇灵阵’,根基在玉女峰顶的阵眼石。硬闯是下策。但阵眼运转,需引聚日光,尤其正午阳气最盛时,威力最大。我这铜镜,”他指了指苏婉儿手中那面光亮的,“还有怀里这两面,便是要借这华山之上的煌煌大日,给他来个‘以彼之光,还施彼身’!将那日光凝成一线,隔空焚了他的阵基!”

苏婉儿眸光闪动,冰雪般的审视渐渐被一丝了然取代。她松开揪着他耳朵的手,指尖却顺势在他被拧得通红的耳廓上不轻不重地捻了一下,带起一阵麻痒。这一捻,比方才揪着还让李长安心头发紧。

“算你有点歪才。”她轻哼一声,将铜镜塞回他怀里,指尖划过他胸前衣襟,留下一点若有若无的暖意,“若是不灵……”她眼波斜斜一飞,掠过他腰间悬着的蟠龙玉佩,意思不言而喻。

李长安揉着火辣辣的耳朵,赔笑道:“若不灵,任凭娘子处置!要杀要剐,要跪算盘还是要睡书房,绝无怨言!”

“油嘴滑舌。”苏婉儿白了他一眼,那点嗔怒已彻底化开,转身便走,“还不快上山?午时三刻,阳气最烈。”

李长安揉着耳朵,望着她青衫飘然的背影,心头那点紧张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冲散。他赶紧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再次没入通往北峰的山道浓雾之中。

论剑台上,气氛已近沸腾。

“咚!咚!咚!”三声沉浑的鼓响,压过了所有喧嚣。一个身着华山派标志性青色道袍、留着三绺长髯的中年道人缓步走到台中央,正是华山派掌门座下大弟子,道号“松溪”。他目光如电,扫视全场,声若洪钟:

“诸位同道!承蒙天下英雄抬爱,齐聚我华山论剑台!今日机缘,非比寻常!有前辈高人,感念武林凋敝,特将一部旷世奇学《太虚剑谱》残篇,封于这论剑台‘五岳镇灵’古阵之中!唯有功力通玄、心志坚毅者,能引动五岳之气,破开阵法,得窥神功!时辰已到,午时三刻,阳气鼎盛,正是破阵良机!哪位英雄,愿先来一试?”

话音未落,台下那袒胸露怀的巨汉早已按捺不住,暴喝一声:“某家来也!”声如炸雷,震得近旁几人耳膜嗡嗡作响。他双臂筋肉虬结,猛地拔出插在地上的厚背砍刀,足下发力,庞大的身躯竟异常敏捷,一个旱地拔葱便跃上高台,轰然落地,震得台面微颤。他环视一周,满脸虬髯根根戟张,眼中血丝更密,显然已吸入了不少药雾。

“华山派的小牛鼻子,少废话!阵在何处?如何破法?”

松溪道人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阴冷,面上却依旧挂着和煦微笑,拂尘一甩,指向台周那五尊狰狞石兽:“英雄请看,此乃依五岳方位所布古阵枢纽。英雄只需立于中央,全力运转自身功法,引动气血真元。若修为足够精纯,自能引动五岳石灵呼应,阵眼自开,《剑谱》自现!”

“哈哈哈!好!某家倒要看看,这劳什子古阵,经不经得起爷爷的‘开山劲’!”巨汉狂笑,大步流星走到论剑台正中心,双足不丁不八站定,深吸一口气,本就雄壮的身躯似乎又膨胀了一圈,裸露的皮肤上青筋如蚯蚓般暴凸而起。他猛地将手中厚背砍刀高举过头,周身气血疯狂奔涌,一股灼热刚猛的气息轰然爆发!

“嗬——!”

随着他一声炸雷般的吐气开声,周身蒸腾起肉眼可见的淡红色气浪!那气浪翻滚,带着灼人的热力,竟将身周丈许内的浓雾都逼得向外退散!

就在他气息攀至顶峰的刹那,异变陡生!

呜——!

五尊石兽同时发出凄厉长鸣!兽口幽光暴涨,五道颜色各异、细如发丝的气流猛地射出!赤红、土黄、青黑、银白、幽蓝!五道气流快如闪电,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刺入巨汉周身五大要穴!

“呃啊——!”

巨汉浑身剧震,高举的砍刀僵在半空,脸上狂傲之色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痛苦与惊骇!他周身鼓荡的赤红气浪如同被戳破的皮球,肉眼可见地疯狂萎缩下去!健硕的身躯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佝偻!皮肤失去光泽,迅速爬上皱纹,满头虬髯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得灰白!

他张着嘴,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眼中神采飞速黯淡,只余下无尽的恐惧和绝望。不过短短三五个呼吸,一个龙精虎猛的彪形大汉,竟似被抽干了数十年的精血寿元,化作一具形容枯槁、白发苍苍的干尸,直挺挺向后倒去,砸在冰冷的青石台上,发出一声闷响。

死寂。

方才还喧嚣鼎沸的论剑台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诡异的一幕惊呆了。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住了每个人的心脏。有人下意识地后退,撞倒了身后的人,引起一阵压抑的骚动和惊呼。

松溪道人脸上的悲悯恰到好处,拂尘一摆,叹息道:“唉,这位英雄……心志虽坚,奈何根基稍欠火候,未能承受五岳之气的淬炼,可惜,可叹啊……”他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然神功在前,岂能因一人之失而畏缩?下一位,谁来?!”

短暂的死寂后,贪婪终究压倒了恐惧。

“我来!”一个手持判官笔的瘦高老者越众而出,眼中精光闪烁,“老夫‘铁笔判官’崔九,倒要试试这五岳之气的成色!”

“还有我!”一个手持链子枪的疤面汉子紧随其后。

“算某家一个!”

……

一时间,竟有七八人按捺不住贪念或是对自身功力的自信,跃上高台。松溪道人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拂尘挥动,示意他们站定方位。新一轮的“献祭”开始了。

李长安和苏婉儿藏身岩石之后,冷眼看着台上那诡异而残酷的一幕幕上演。

“好狠毒的阵法!”苏婉儿眼神冰冷如霜刃,指尖已按在腰间凌仙剑的剑柄上,剑穗下的镜碎片轻轻嗡鸣,“借论剑之名,行夺魄之实!宇文修是要用这满山江湖豪杰的精血元气,喂养他那见不得光的野心!”

“快了。”李长安的声音异常冷静,他抬头望天。浓雾不知何时已稀薄了些许,日头渐近中天,虽仍被云层阻隔,但光线明显强盛起来,带着穿透性的力量。他怀中那三面铜镜,隔着衣物似乎也在微微发烫,与高天之上的煌煌烈日产生着玄妙的呼应。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三面铜镜。最大最亮的那面水银镜坯子被他稳稳卡在岩石缝隙中,镜面倾斜,对准东方天空那片最亮的光源。另外两面,一面厚实的瑞兽纹铜镜握在左手,一面轻薄的西域椭圆镜握在右手。他整个人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调整着呼吸,手臂肌肉绷紧又放松,细微地调整着两面小镜的角度。

苏婉儿屏住呼吸,只见李长安左手那面厚实铜镜,稳稳接住了大镜反射过来的、经过一次汇聚强化的光柱。光柱在厚实镜面上微微一顿,变得更加凝聚刺目,随即被他手腕一翻,精准地投射到右手那面轻薄的西域椭圆镜上!

那椭圆镜镜面极薄,弧度特殊,竟如同一个天然的凸透镜!第三道、也是最后一道经过三次反射、三次汇聚的光束,自那椭圆镜镜面中心激射而出!

这已非寻常反射之光。它凝练如实质,炽白刺目,边缘甚至隐隐带着一丝灼烧空气的淡蓝光晕!一道纯粹由光与热构成的毁灭之枪!

光枪撕裂浓雾,带着焚灭一切的决绝意志,无视论剑台上纷乱的人影和凄厉的惨叫,跨越数百丈的距离,精准无比、无声无息地,狠狠轰击在玉女峰顶,那块状如莲座的阵眼奇石中心!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灼烧声,仿佛隔着遥远的距离直接响在每个人的耳膜深处!

玉女峰顶,那块不知存在了多少岁月、坚硬无比的阵眼奇石,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上的黄油!被光柱轰击的中心点,瞬间变得赤红!一股浓烈刺鼻、带着岩石焦糊和某种奇异能量烧灼味道的青烟,猛地腾起,直冲云霄!

整个论剑台,连同五尊正疯狂抽取台上武者精血的狰狞石兽,齐齐一震!如同被无形巨锤狠狠砸中!

呜——!

五尊石兽发出的不再是凄厉长鸣,而是如同濒死野兽般的痛苦哀嚎!兽口喷出的五色气流骤然中断、紊乱、扭曲!原本稳定运转、吞噬生机的“五岳镇灵阵”核心,被这隔空而来的灼热光枪,硬生生捅出了一个致命的窟窿!阵法的根基,在动摇!

“怎么回事?!”

“玉女峰!看玉女峰顶冒烟了!”

“阵法……阵法好像不稳了!”

台上台下,一片惊骇欲绝的哗然!那些正被石兽抽取精血的武者,压力骤减,纷纷脱力瘫倒,捡回半条命,眼中尽是死里逃生的茫然与后怕。

混乱中,一声尖锐刺耳、饱含惊怒的厉喝自论剑台后方响起:“何方鼠辈?!敢毁我华山重地?!”

一道青色身影如大鸟般从台后掠出,正是那主持论剑的松溪道人!此刻他脸上再无半分和煦悲悯,只剩下气急败坏的狰狞!他目光如毒蛇,瞬间锁定了光柱射来的方向——李长安和苏婉儿藏身的岩石!

“找死!”松溪道人厉啸一声,身形如电,直扑岩石!人在半空,宽大的道袍袖口猛地一抖!

咻!咻!咻!

三道乌光呈品字形,撕裂空气,带着刺鼻的腥甜气息,快逾闪电般射向岩石后的李长安与苏婉儿!是喂了剧毒的透骨钉!

李长安瞳孔一缩,刚要动作,一道清冽的剑鸣已然响起!

呛啷!

苏婉儿的身影已如青烟般挡在他身前。凌仙古剑出鞘,剑光如冷月清辉,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圆弧。叮!叮!叮!三声脆响几乎连成一线,那三枚歹毒无比的透骨钉被剑尖精准无比地点中,竟以更快、更刁钻的速度倒射而回!直取松溪道人面门、咽喉、心口三大要害!

松溪道人显然没料到对方剑法如此精妙迅疾,仓促间在空中强行拧身,拂尘急扫格挡。

噗!噗!

两枚透骨钉被拂尘扫落,但射向心口那一枚,却在他左臂道袍上擦过!

“嘶啦!”

道袍衣袖被撕裂,露出了下面紧束的劲装衣袖。而就在那衣袖小臂的位置,一个清晰的、用靛青色颜料刺出的图案,暴露在正午稀薄却明亮的天光之下——

三片狭长弯曲、如同毒蛇獠牙般的叶子,环绕着一只狰狞的狼头!

暗影阁的标记!

“三叶草!狼头!”台下有眼尖的武者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变调,“是暗影阁的毒刺!华山派大弟子……是暗影阁的人!”

这一下,如同滚油泼进了冰水!

“什么?!华山派被渗透了?”

“松溪道人是暗影阁的走狗?!”

“他娘的!难怪这阵法如此歹毒!原来是要吸干我们,喂饱暗影阁的魔崽子!”

群情瞬间激愤!方才的恐惧被巨大的背叛感和滔天怒火取代!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钉在松溪道人身上。

松溪道人——或者说,暗影阁安插在华山派的毒刺——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眼神怨毒地扫过李长安和苏婉儿,更掠过台下群情汹涌的江湖客。他知道,身份暴露,大势已去。

“撤!”他发出一声短促尖锐的唿哨,再不顾其他,身影猛地向后倒纵,就要遁入论剑台后方的松林。

然而,就在他身形方动的刹那,一个宏大、冰冷、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彻整个华山北峰,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与嘲弄:

“名门正派?呵……不过是我暗影阁精心培育的苗圃罢了。养分吸尽,枝叶自然该修剪了。”

声音飘渺,难辨方位,却像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松溪道人听到这声音,浑身剧震,眼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化为绝望的死灰。

苏婉儿握紧了手中长剑,剑锋低吟,直指那声音传来的方向,冰冷的战意在她周身凝结。李长安则迅速收起那三面立下奇功的铜镜,目光越过混乱的论剑台,投向浓雾更深处,华山诸峰那沉默而险峻的轮廓。宇文修的影子,如同这山中的浓雾,无处不在。